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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司命星君 ...


  •   “照歌,吃饭了。”

      听见娘亲唤他,谢韵遥遥应了声。放下笔,合上书,出门时,他看了眼琴架上的瑶琴,弯眼轻道:“我出去一会,你乖些。”

      待他离开,夜玲玎便在房间里显了形。

      两人相熟后,谢韵不复起初的羞涩拘谨。他不过十二,那说话的口气便像了师父当年七分,全然把她当孩子哄了。

      抚过谢韵坐过的书桌,夜玲玎勾了唇角,师父不愧是师父,即便转世为人,那灵台,也比常人清明许多。那夜,他忽然问他俩可曾认得,她一怔,随即用“心有灵犀、一见如故”糊弄了过去,可心里还是波澜不止。

      师父,是不是还惦念着她这个不孝徒儿呢……

      随手翻阅谢韵写的字帖,这一世师父还年少,字体端正,还未有经年后沉淀下来的苍劲大气。以前在中天,师父闲时会提壶酒,在几丈高的大石上挥毫,潇洒肆意。那气魄,即便是在九天,也鲜有人能及。

      断断续续地回忆过往,不知是不是谢韵的关系,时隔百年,那些细枝末节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没想过要忘记,却也不知竟记得如此深刻,几乎历历在目……

      空气中隐隐飘着饭香,夜玲玎嗅了嗅,多少年来第一次感到肚饿。其实,得了仙身以后,便可不食五谷,何况她天生仙胎。食,也不过解馋。

      谢韵的娘亲有手好厨艺,其实她也有。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什么都精通,唯一如何都不通的,就是这处。怎么说呢,但凡师父下厨,那菜色滋味……总是,相当独到。

      想起师父总一脸正经地端上些令众师兄面目抽搐的菜肴,夜玲玎趴在桌上,忍不住笑出声。

      现下随师父到凡间生活,仿若又寻回那时的单纯无忧。这世,师父所在的谢家,夫妻俩是当世绝有的琴匠和琴师,本也是行走江湖之人,最后归于平凡,颇有些大隐于市的风范。这也是师父这世仍会武的缘由。

      想着想着,夜玲玎总觉得有哪不妥。思来想去,她恍然,既然生活如此安逸平淡,师父又为何特意奉旨下凡?

      越顺着这方面想,夜玲玎越是觉得自己思虑甚为有理,当下打定主意去天上司命星君那问上一问。

      师父修为绝世,堪比上古神祗,在夜玲玎心里,师父就是无所不能的化身。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强悍如师父,其实身边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如今师父转为凡胎,竟让她有种如愿以偿的感慨,终于可以守护他、报答他了,不是么?

      谢韵推门进来时,夜玲玎正趴在他的书桌上,托着腮,神游天际。平日她虽爱笑,眸色却多为沉静。这会出神,情态倒更丰富起来,时而忧心时而欢喜,最后归了坚定。

      默默看了会,谢韵将一碟酥饼小点放到桌角,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闻声,夜玲玎回神,偏过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个轮廓,反而更似她记忆中的师父。抿唇淡笑,夜玲玎起身,转到他身边伸手取了酥饼来尝,“一些往事……嗯,真香,撒了瓜子仁。”

      谢韵坐到桌边,靠着扶臂看她。

      夜玲玎与他一起时,偶有灵俏狡黠,更多时候会透着一股优雅雍容的风华。其实,相处久了,对于她是瑶琴所化之说,谢韵心里是不信的。她虽是少女身姿,可眼里眉间,隐了太多的情绪。他有时会觉得她高深莫测,有很多事瞒着他,并非像她所说的,只是他的琴那般简单。

      不过,这些怀疑,谢韵并不打算与她道明。

      没什么缘由,只是种直觉,一旦他问了,她便不会在了。如此那般,还不如故作糊涂,尚可将她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么?

      谢韵闭了闭眼,他才十二,很多东西并不透彻,更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只是,自从她来到身边,他身体内里便涌出一股怀念,总叫他还想看看她,再看看她。

      夜玲玎品完谢韵娘亲做的酥饼,解了馋,心里很是满足。

      以前,师父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时常托人给她稍些四海八荒的零嘴小食。十四师兄调笑说师父这是将她当宠物养,总不忘给她投食。夜玲玎翻翻白眼,心道我乐意,然后颠颠地跑去师父面前告小状。最后事情有了结局,十四被师父发配到苦寒之地斩妖卫道,跋山涉水了两年,回到中天时都生生退了层皮。

      果然。谢韵暗叹,这人吃个酥饼都能走神,怎可能是他那把身家历史单纯的瑶琴?

      无意识地舔了舔指尖的残屑,夜玲玎察觉谢韵正盯着她看,便立刻放下了手,改用帕子。方才那动作虽是无意,但总归带了点诱惑,不会给师父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吧?她真不是故意的。

      自从归了鬼域血族的君位,这妖异的血统便在她身体里嚣张起来,容颜举止无不透着血族天生惯有的魅惑妖娆。夜玲玎苦恼,血族和中天仙境有过节,那些仙人清规戒律繁多,素净惯了,最不待见她这种妖里妖气的物什。虽只是凡间一世,可她并不想被师父厌弃。

      哪怕是一个眼神,她,都再承受不起。

      没有人能懂怀渊于她的重要性。即便她现在尊为鬼域夜姬,即便她能力大成翻雨覆云,即便她世界已然宽阔辽远,可是,在她灵魄最深的成虚太清幻境里,清风和煦,却只有师父一人。

      从来,都没有什么能与他比拟。

      …………………………………………………………………………………………………

      次日,择了谢韵去书院的时辰,夜玲玎腾云上九天,化了原貌,找司命星君去了。

      血族虽与中天有那么些过节,但她毕竟是上古神祗的后裔,中天仙人待她还算客气,没拿神兵利器招呼她。不过,夜玲玎还是选择最低调的方式潜进去,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被人认出。

      毕竟,三百年前,她与他们争锋相对过。

      这一任司命掌权前,曾在中天修仙,亦是拜入了怀渊门下,行五,正是夜玲玎的五师兄。

      仙界都知怀渊收徒有个特点,除了门下弟子都是天赋资质极高之人,各个徒儿都有着特立独行的个性,呃,都很难搞。对于此点,需要解释的是,并不是怀渊品味独特,实在是别人惹不起摆不平的麻烦,都一股脑儿交托给他了。

      司命星君在钦天殿,夜玲玎熟门熟路地摸进去。

      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且人迹罕至,这么个金灿灿的屋子,空荡荡的,五师兄的品位总让人觉得甚为微妙。不过,夜玲玎倒是很舒坦。中天人都知道,怀渊座下五弟子极喜爱黄亮亮金灿灿的东西,而座下的十八弟子则喜爱所有晶亮亮的东西,比其五弟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巧,这十八弟子正是夜玲玎。

      刚入主殿,夜玲玎就开始低着头走,倒不是需要表现得多恭顺,只是满地都是散乱堆放的命簿简扎。小心翼翼地躲避脚下,这命簿,踩到不好,说不定会折寿。

      入了内堂,夜玲玎一眼就看到五师兄着了身宝蓝缀着回纹金边的司命官服,拧着眉头,一手捧着摊开的简扎命簿,一手烦躁地用笔杆对着自己的脑门一阵猛挠。

      “五师兄。”

      司命偏头看了她一眼,略有诧异地挑了眉头,“十八?”

      夜玲玎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找了个空地自顾自坐下来等他。

      那端,判笔刷刷写了几句,司命状似满意地点头。将判笔往发髻中一插,又将簿子往一边一扔,司命大大咧咧地坐到夜玲玎对面,翘着二郎腿,双手张开舒适地搭在扶臂上。

      若是被靖安上仙座下的仙人看见这模样,估计又要被一通教诲数落,毕竟这模样委实不尊。不过,他们是怀渊的弟子,师父都不在意,他们更不会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

      司命打量了夜玲玎一阵,说:“倒真好久不见了,听说你一觉睡了三百年?”

      夜玲玎摸摸脸颊,干巴巴地笑笑。

      “若老二在,估计又得咆哮了。那时他负责叫你起床,可没少吃苦头。”思及在坤仑境里作弟子的趣事,司命难得笑了笑,“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说吧,寻我何事。”

      果然同门就是好说话,夜玲玎乐得开后门,忙道:“师父托生下界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微微蹙了蹙眉,司命点头,“去见过了?”

      夜玲玎点头,目光灼灼地追问:“师父他是为何?”

      揉了揉额角,司命撇着嘴巴含糊道:“奉旨呗。”

      “奉什么旨,要劳烦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凡?”夜玲玎刨根问底。

      司命不说话,默默看了她一阵,只道:“天有异数,有颗星宿偏离正轨,恐人间因此灾祸战乱四起,天君便请师父出山,引这个朝代按正轨发展。”

      原来如此,心里仍有疑惑,夜玲玎总觉得五师兄隐瞒了一部分实情,却未细想,因她有件事更为关心,“师父此番下凡,可会遇到什么劫难灾祸?”

      默了默,司命摇头,“我只负责送师父托生凡间,师父的命格皆为空白,并非为我所写。”

      夜玲玎的眉头松了又紧,五师兄未安排劫难,命格未定,却也意味着无人可推断师父此番的命数。

      “十八,我劝你一事。”定定地看着她,司命难得正经严肃。

      “你说。”

      “私自下凡动用仙法篡改命格,每一样都是要遭天罚的,动了多少法术便要受多深的反噬。十八,你可别乱来。”

      夜玲玎点头,司命说的这些,她自然知道,所以此趟在凡间收敛许多。

      见她还算乖顺,司命放心了些。师父为这小十八操心甚重,下界前便料到她得知后会前来询问,特意交代不能将为她下凡受罚之由说于她听。

      瞧他仍在思虑,夜玲玎保证:“我只看看师父,不会轻易出手。”

      不轻易出手?也就是不得已时,仍会出手?司命揣摩了她的意思,顿觉额角突的一疼,师父他老人家可是特意嘱咐过他了啊。但十八性子执拗,他们坤仑境的无一没领教过,即便他不合眼日夜守着她,也不保会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她若损了半分,师父不扒了他一层皮才怪……

      “五师兄?”见他得了自己的保证,面色却愈发沉重,夜玲玎关切地唤。

      她一好心关切准没好事,鉴于众师兄弟招惹她的后果之惨烈,司命不信自己师妹会这般心善。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建议道:“十八,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师父,可去幽冥司,寻那掌管生死的冥主予你具尽了阳寿的身子。这般你又可以接近师父,又不用担心天罚反噬。”

      受教地点头,夜玲玎觉得若事有需要,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见她接受,司命暗自松口气。反正她看顾的是师父,那么彪悍的人,在人间护一下十八定非难事。

      略略迟疑了下,夜玲玎皱眉问:“素闻幽冥司冥主铁面无私,我这番去讨,他会允吗?”

      司命诧异挑眉,“十八,你到底是过得多与世隔绝?那幽冥司二百八十年前便换了新主子,现在的冥主,是阿九。”

      怔了怔,夜玲玎半天才领会,“九师兄?”

      “对,接了他老子的位。”司命笑得格外灿烂舒心,很好,十八这烫手的山芋就扔给阿九吧,反正他上面有人,师父会给几分薄面……呃,大概会给。

      事不宜迟,夜玲玎觉得应该早早去幽冥司报备一下,否则事发突然没有适宜的身子就很坏事了。

      见她犹疑离开,司命当然不留,欢快地挥了挥衣袖。余光看了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立刻蹙眉,沉声唤她,“等等。”

      夜玲玎扭过头,见他的神色竟比方才还要肃穆沉重三分,不由同样肃穆沉重地回望他。

      司命皱眉头沉吟片刻,一双眸子精光暗沉,缓慢而慎重地开口,“……我的判笔哪儿去了?”

      忽的,一室寂默。

      对视半晌,夜玲玎深紫暗纹鎏金的广袖裙衫微动,像振翅翩飞的蝶,一派优雅从容。抬手伸出葱根般的指尖,夜玲玎道:“笔,正插在你头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司命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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