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化身为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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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光朗朗，清风和畅。
夜玲玎解了隐身诀，坐到谢韵床边，细细端详自家师父的眉眼。初见时师父已为上仙，她从没见过师父年少的模样，甚为遗憾。下了凡尘，这容貌自然不及仙界，但总算是师父年少的样子，实在怎么看怎么喜欢。
唉，早知道就不睡那些年，早些来，还能见到师父婴孩时的模样……夜玲玎有些郁闷地想。
谢韵熟睡，无意识翻身向里时，微微蹙了眉头。
夜玲玎立马收了念想，思及白日他不怎么利索的身手，怕是那一撞伤了肩头。翻手变出一瓶药酒，看了看他的睡颜，夜玲玎略略犹豫，才小心地伸手推他，“照歌，照歌。”
“唔……”谢韵翻身回来，迷糊睁开眼，撑起身子朦胧问：“娘，何事？”
夜玲玎一怔，心中郁闷，苦着脸委曲地唤：“照歌，醒醒。”
见来人居然不是娘亲，谢韵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愣住，睁大了眼，“！”
“……”和他大眼瞪小眼，夜玲玎很欢快地眨了眨眼——整整三百年了，这可算是和师父重逢。
哪知谢韵忽的双眼一闭，又躺了回去。双手攒着被子放在前胸，身躯绷得笔直。
“……”夜玲玎无语——他这是对她视而不见么？
心里的委曲愈发浓郁，夜玲玎不屈不挠地继续推他，声音温温软软、泫然欲泣，“照歌……”
半晌，谢韵缓缓睁眼，见她还在原地，整个人立刻坐起来，怔住。
师父鲜有这样的表情，夜玲玎逗他逗得兴致正高，便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使劲瞧他，“……”
“竟不是做梦。”谢韵自言自语。
略略犹豫了下，夜玲玎笑意盈盈地握住他的手，“自然不是。”
一和她接触，谢韵白皙的脸庞红了一片，触电般地手回手，“你……你是何人？”
“我？”忍不住眷恋残留在手心的温度，夜玲玎余光扫到一旁的琴架，便随口道：“我是你的琴。”
“我，我的琴？”谢韵偏头看着自己的古琴，眼中微亮。
见状，夜玲玎更是连连点头，“我乃桐木瑶琴，日日随你弹奏，近日终得以化为人身。今日你从恶人手中救了我，我特来感激。”
谢韵脸面一红，连忙摆手，“你不用感激，即是我的琴，自当护你周全。”
“那怎么行！”夜玲玎挑眉，往前坐了一坐。
她一进，谢韵便往里一退，“……”
于是，夜玲玎又恶意地往里面坐了坐，谢韵还是往里面退了退。这样一进一退，直到把谢韵逼靠到床角，小脸更是布满霞光。
夜玲玎心里想笑，面上却是委曲，“……我一现身，你便怕了我？”
“怎，怎么会。”谢韵笨拙地否定。
“可是你都躲着我，万一以后都不弹我……”夜玲玎以袖掩面，用余光偷看他。
说起弹奏……谢韵的目光移到她脸上，面上更是红到滴出血来。
夜玲玎拿捏着分寸，怕逗他过头了，便执起他的手与自己十指相碰，“像这样。”
声似低吟，含着甜腻。
谢韵抽不回手，只能由了她去。他腼腆垂下眼睑，露出纤长浓密的眼睫，有种细腻的美感。
从未见过如此羞涩的师父，惊叹之余，夜玲玎心里淌着感激的泪水——这趟真是值了！值了！
得空抽回手，谢韵揪着被子，小心又好奇地问：“你……可有名字？”
“我叫玲玎。”双手交叠在膝上轻柔地微笑，温婉端庄，夜玲玎生怕谢韵把自己当成了心性不良的妖物。
“玲玎……”谢韵微眯了眼，揣摩着轻笑，“声若珠落玉盘清脆，又似银铃泉水叮咚，是这把琴的长处，果然是个得当的好名字。”
夜玲玎也笑，当初师父为她取这名字，便是因为她脚踝的铃铛总是叮当作响，当然清脆。
两人面对面笑了一阵，夜玲玎记起正事，连忙递上药酒，“你肩膀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我，我自己来。”
“伤在后肩上，你怎么自己来？”
就因为伤在后肩上，所以我更要自己来啊。谢韵心想，总不能在一个姑娘面前宽衣，即便她是他的琴……
僵持一阵，夜玲玎有点悟了——师父这是在害羞！于是不再坚持，只把药酒放到桌上，再次嘱托道：“那你记得上药。”
“好。你放心。”谢韵保证。
见天色不早，再待下去会扰了他休息，夜玲玎起身，“我先回去了。”
谢韵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察觉他的不舍，夜玲玎愉悦道：“你若想见我，便在四下无人时唤我名字，我自会现身。别担心，快睡吧。”
“好。”谢韵躺回去，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瞅她。
夜玲玎想了想，缓缓坐到床边，浅笑，“你睡，睡着了我再回去。”
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谢韵只露出半张脸。盯了夜玲玎好一会，他才闭上眼，许是身边有个陌生女子，紧张得睫毛直颤。
眼神渐渐柔软，夜玲玎想了想，伸手轻轻拂过谢韵的额际。用法术让他安然熟睡了，她才忍不住低低唤了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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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韵的生活很平淡规律，白日里去书院，放课后回琴行帮忙，亥时更衣就寝。即便得了闲时，也只会在书屋捧了书卷或者焚香练琴，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夜玲玎捻了隐身诀，惬意地窝在小院的梧桐上，半眯着眼，看他。
谢韵是凡人，不似得仙身那般洞察敏锐，察觉不到她的气息，若是在中天，她是万不敢对师父这般的。
同是平淡毫无波澜的日子，在鬼域就过得乏味寡淡，可在师父身边却不一样。将将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都觉得周身的气息隐隐雀跃，好不欢喜。懒洋洋地坐靠在树干上，夜玲玎连脖子都懒得动，一双沉静若夜色的眸子却跟着谢韵转来转去。
往日，在中天修仙时，她便是弟子里出了名的懒散。早课必是要翘的，时而睡太过，还得劳烦师兄去把她从屋里挖出来。怀渊为人师在仙界出了名严苛，却独独放纵了她一人，是以中天那段日子夜玲玎过得格外顺遂。
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眼皮有些坠坠，夜玲玎以手支颐，不经意打起瞌睡。
梦里仍是坤仑境，师父时常闭关，一出关，萝卜头般大小的自己便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乐此不疲。那时她法术尚可，论道却不行，但凡考察佛学课业，她便隐息遁走，故而隐身遁地之术用得尤为熟稔顺手。每次消失，众人一顿好找，最后还要靠师父亲自将她揪回来。彼时，夜玲玎很郁结了一阵，似乎无论她躲得再远、藏得再深，都会被师父轻而易举地找到。
零零碎碎的往事，浮云般过眼，只有师父隽永的轻颦浅笑仿若篆刻一般，留存在记忆深处，丝毫不为时光磨灭。
回忆正暖，忽得天地变色。再看清，却是师父冰冷至极的眉眼，那拒人千里的目光像寒潭般刺骨。夜玲玎猛得惊醒，扶着树干，大口喘息。三百年前的那一幕，像是个魔障，不断在她觉得往日余温尚在时猛然出现，引得心尖发颤。
屋中，正在调试琴音的谢韵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抬眼望向树间，眼含忧色。
夜玲玎定睛见他还安安稳稳地在那，长舒口气，又缓缓靠了回去。罢了，能伴他在凡间这几十年也好……可短短几十年，又怎够偿还他教养抚育之恩？
可，待他回归中天，却又不见得愿意见她……
喉中一阵苦涩，夜玲玎闭了闭眼，压下杂乱的心绪。良久，再睁开，又恢复到她散漫成性的肆意模样，只定定地看着谢韵。
只是看着，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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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夜玲玎很是苦恼。
虽说告知谢韵无人时唤她，她便会现身，可问题在于，他真的很少唤她啊。起初，谢韵只在沐浴更衣地时候唤，夜玲玎欢快地现身，他却是红着脸让她回避。再后来，他连唤都不唤了，只凭空地交代几句。
师父沐浴啊……
不提还好，一提，便像有只羽毛时常在搔在心间，勾得人心痒。不过，毕竟是她敬仰尊崇一世的师父，她不敢，不能，也不会。
那般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人，怎容得凡夫俗子伸手沾污？
这种念，起，便是罪过。
仰头，望着高悬的明月，夜色静谧。夜玲玎极爱夜色，浓郁的黑，一派纯净的安宁，带着至深的归属感让人心安。
又或许，并不是因为这幽夜唯美，只是那个人在身边罢了。
听声响，应是谢韵洗漱完毕回了卧室，心念一动，夜玲玎身影一闪，不待他唤，便出现在他屋中。
房中忽得多出一人，刚沐浴完的谢韵愣了愣，微红了脸，“你，你怎么现身了？”
未见恼色，夜玲玎暗暗松口气，笑道：“照歌，我来帮你擦发。”
谢韵下意识地想推拒，却见她笑意盈盈，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忍。他垂下眼，小幅度地点头，算是允了。
夜玲玎眸中一片温和，接过他手中的布巾，拢了拢他泼墨般细软的发丝。一系列动作轻柔恭谨，丝毫没有造次之意。
垂着眼的谢韵偶尔抬眸，从铜镜中打量这个自称是桐木瑶琴、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鬼神妖怪之说，他原本不信，却也不排斥。之前不信，毕竟是未有亲眼得见，而现下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谢韵不得不信了。
这名唤玲玎的女子，待他甚为亲厚。他虽年少，却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可就是拒绝不了。对于她偶尔自作主张现身的事，他也不恼怒，时常安静地看着她，心里还会流淌着淡淡的欣慰。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谢韵觉得很微妙。比如现在，明明是她第一次替他擦发，他却熟悉得想要叹息。
“玲玎。”盯着她的视线变得迷离起来，谢韵不由开口。
“嗯？”
“我们，可曾认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化身为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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