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归之西征》郭紫嫣

19、月亮节

　　水光潋滟的湖畔，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火堆上吊着一只瓦罐。一高大英挺男子猫着腰，用木棍剥着火堆，把火苗控制到最小，又不能熄灭。过了半晌，瓦罐内冒出嘟嘟声，阵阵香气随风散出。一旁地上，盘膝而坐着一位白衣人，月辉如水洒在他面上，也不知是月光照亮了他，还是他照亮了月光，天地一片清雅无伦。
　　男子取下瓦罐倒出一碗浓汤，又盛了几块鸡肉，钻入马车。马车内榻上靠着一个容色苍白的俊秀男子，见他入内，努力撑起身子：“郭兄，小弟今日身子好多了，还是不要麻烦你了。” “金兄，你又见外了……”两人客套间，车帘掀开，探进一个头，刚才还是清俊如仙的人，如今鼓着一张脸道，“郭兄，能不能给我取点泉水……”
　　这三人正是从吐蕃前往南诏的郭子仪，金光和月清玄。月清玄失血过多，金光虽服了玉髓但毕竟受伤过重，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中，郭子仪只得买了辆马车，将他二人安置于内养伤。这一路上堂堂汾阳王倒成了两位国师的贴身小厮，生火做饭、洗衣打水、驾车值夜等等活计皆都是郭子仪包揽。金光幼年清苦，又要照顾小玄雪，颇懂得适可而止，饮食上并不十分挑剔。而月清玄出生五诏王族，身份显赫，又加上自幼被定为国师继位者，享万民供奉，当真是明月般不染凡尘的人儿，养成了一副不通人情世故，又十分挑剔的个性。水非清泉不饮，菜非灵果仙草不食，把个郭子仪使唤得团团转。
　　“月兄，如今天色已晚，你让郭兄到哪去取水。这湖水烧滚了也是可以喝的……”金光有些看不下去了。
　　“离这三里地的寨子内就有泉眼。”偏偏某人还不自知，伸手朝外一指。
　　郭子仪将鸡汤往月清玄手上一搁，取下水袋：“劳烦照顾下金兄，郭某这就去……”
　　金光看了一眼月清玄，侧身背对他躺下。月清玄搡搡他，见金光不理，心道你不喝我喝，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噗！”烫得他喷了金光一身鸡汤。

　　月圆，无云，天地清朗一片。
　　树叶被镀上银色的光，林间的小路铺满花香，远处泉水潺潺而出，郭子仪加快脚步穿过高大数十丈的桫椤木。
　　水汽如烟，笑腼如花，待郭子仪看清温泉中光景时，一张俊脸比他的帅旗还要红上几分。
　　“三清在上，弟子不是诚心要看的。”郭子仪内心对祖师发誓。
　　“喂，睁开眼啊，难道我们是丑八怪，不入你的眼么？”十几个少女在泉中沐浴，不着寸缕，见了陌生男子闯入，却并无遮掩。有的甚者，朝郭子仪泼起了水。
　　说实在的，这些女子非但不丑，而且个个眉目如花，高挑纤细，肤色虽不似中原女子那么白皙，却在月色下宛如蜜蜡般光洁诱人。
　　天可怜见，郭子仪并不想落到如此香艳境地的，此时若给他选择，他宁可去提枪卫国浴血杀敌，也不愿冲入胭脂阵中。
　　他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男人都好色，郭子仪也不例外，但他只好静霜的色，对其他美貌女子，他会以看待一幅画，一块玉的心情去欣赏。
　　“姐姐们，这男人又高又俊，你们不要和我抢。”其中一位约莫双十的少女排开众人就要上岸。
　　“我说碧萝姐姐，你家已有一正夫，何不让给妹妹我呢？”一二八娇娃拉着先前点中郭子仪的女子胳膊撒娇道。
　　郭子仪听得头皮发麻，心说这到了什么地方，水也不打了，立即抽身回转。

　　月清玄头靠在枕上，似已进入梦乡，金光本能一惊，从昏眩中挣了起来，推了推月清玄：“月兄，今晚的月色有些妖异。”
　　马车青纱窗外，一轮圆月充斥着淡淡的粉色，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芬芳。月清玄微微一笑：“月亮节啊。”
　　“何为月亮节，请月兄明示。”
　　“除了南诏以外，南疆一带还有不少山寨独立，大多数以女子为尊，月亮节就是她们挑选夫婿的日子。若是看上俊俏的，大可直接抢回去。”月清玄说着，就见金光脸色一白。
　　“那，若那男子不从会怎样？”金光想起吐蕃公主一见郭子仪就倾心的样子，心知一国公主尚且如此，这些山寨女子看见郭子仪还不生吞活剥了啊。
　　“不从可以下蛊啊。”月清玄语气就和渴了该喝水般自然。
　　“啊？！”金光知道蛊术的厉害，中蛊之人必须听蛊主的号令，否则蛊虫食心穿脑，又或者蛊毒反噬，蛊主被自己的蛊生生咬死，可谓不死不休。
　　“月兄，你可有办法解蛊毒？”金光知虽有众多女子倾心子仪，但郭子仪绝对是个正人君子，而且骄傲，弄不好断然拒绝那些寨里姑娘，落得蛊毒穿心的下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月清玄答得一个干脆。
　　“那我们去接郭兄吧。”金光第一次对陌生人说话，语气中带了恳求。
　　“不去，头晕！”月清玄继续躺倒。
　　“你？！”金光真想一掌劈下，拍死月清玄。
　　“咚！”月清玄扔了一枚腰佩出来，“拿着，这是月神的信物。”
　　腰佩色泽如月，上面光华莹润，形如弯钩，金光此时也不敢有疑虑，拿起腰佩赶紧循着郭子仪的脚步去找他。

　　粉色的月光渐渐转红，空气中的花香更为甜腻，金光眼前发晕，知这香气怕是桃花瘴一类毒物，忙掩住口鼻，循着水声来到郭子仪曾经驻足的泉边。
　　泉边只有一个羊皮囊，水袋边还有一截衣袖，金光上前仔细一看，这衣角针线颇为熟悉，好似玄雪也给自己缝过，应该她姐姐静霜教给她的绣工。
　　金光拾起布料，当真是哭笑不得，心说道：“蓝颜祸水！”
　　泉边周遭泥土湿润，上面脚印深浅不一，金光细数之下，足有十几个人，而且这些脚印都不大，应该都是女人。
　　“子仪，这这……这是闹哪样啊。”金光突然想收手回马车了。
　　“我说小公子，你没被挑走。”金光身后有人轻轻一笑。
　　“你……”金光本来是蹲着看脚印，听到这声音，本能一惊，心道伤势未愈，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他猛地站起，回身，若是平常，这动作当是行云流水，可眼下还未站稳，一口气接不上来，人直直向后倒去。
　　“喂，晕了……”来人接住金光，见他面颊，唇角苍白一片，双目紧闭，似有不足之症，不过容貌清俊，通身的气韵倒像是月神的使者、南诏国的国师月清玄，不由笑了。
　　南疆草木繁盛，物产丰饶，当地的居民发现只有月色沐浴过的植物，才会长得高大茁壮，自然对月产生了敬畏心理。而且每逢月圆，澜沧江就会暴涨，人们相信这一切都是月亮超凡的力量。于是，他们崇敬月神，而能和月神沟通的，就是南疆灵力最盛的祭司，祭司是不容亵渎的，终生侍奉神灵，所以对她们山寨，即使月清玄再好看，那也只能亲吻他的衣摆。
　　如今有个替代品，岂不叫她乐开花，赶忙背起金光，打算把战利品好好显摆下。
　　刚走几步，那女子全身一僵，眼前都多了一枚月形玉佩晃晃悠悠，背后那人转到她面前，冷冷道：“这是月神的信物，你该认识吧，带我去寨子，找那个今日来的那个外族男子。”
　　“嗯嗯……”那女的一见腰佩，吓得立即点头。
　　金光见她答应，解开她的穴道：“带路！”

　　通往山寨的路足有数十里，金光支撑着走了三里，只觉得胸痛难当，口鼻一阵腥甜，扶着路旁娑罗树喘了几口气。
　　“那个，要不要我扶你……”女子朝金光伸出手。
　　“不用!”金光喝道，从衣襟里掏出个布包一抖，上面排好长短不一的金针银针，金光取出一枚，缓缓刺入自己天灵，金针入体，他面上竟有了几分血色。
　　一振衣袖，金光吩咐道：“继续带路。”
　　这一路下去，那女子只觉金光脚步如飞，就算走惯山路的自己都要连跑带窜才能跟上，大约一个时辰后，一座座竹楼出现在眼前。
　　“到底你们把郭子仪藏在何处？！”金光回身，盯着那女子道。
　　“这……”金光气势夺人，更胜月清玄，吓得那女子倒退数步，“我觉得，我觉得，你兄弟，应该被我们寨里武功最好的碧萝给抢去了。”
　　“还不带我去！”

　　“啧啧……”竹塌上被捆着的男子猿臂，蜂腰，长腿，九头身，身材高大但不粗壮，修长而不纤瘦，肌理匀称，又蕴含爆发力，碧萝越看越爱，竟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那张菱角分明的唇。
　　郭子仪双手被铜环扣在竹塌两端，双脚被锁住，但头还能动，被吻了一下后，忙想挣开桎梏，无奈却发现中的瘴气还有些时间才能化去，当务之急必须拖延，就朝那女子喝道：“你要不要脸！”
　　“喂，我说，你可是我的战利品，战利品，你懂吗？！”苗语本接近剑南道成都府的方言，郭子仪有些明白，再看那女子褪去外袍，忙闭眼：“你！你！你把衣服穿上。”
　　“你看，这是刚才我被其他人的蛊虫咬伤的地方。”
　　郭子仪微微睁眼，只见碧萝手臂上布满伤疤，这些伤疤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正在愈合，但可以看出之前的伤势有多惨烈，简直是深刻见骨。
　　“姑娘，我知道你倾慕于我，是我郭某的荣幸，但我家中已有妻子……”郭子仪本想好言相劝，却听那女子笑道：“我会杀了你妻子，你就完全属于我了。”
　　碧萝取下腰间一个银盒子，微微一旋，倒出一个类似于蚕宝宝样的蠕虫，白白胖胖，却大了一倍，那虫竟有三对翅膀，头部像个可爱的婴儿，脱离了盒子，振翅飞了起来，围着女子打转。
　　女子走向郭子仪，那小虫也跟着她飞到郭子仪头顶，化作一道金芒隐入郭子仪天灵。郭子仪身子一震，眼神逐渐涣散，慢慢闭上眼睛。
　　“你是谁？”女子朱唇轻启。
　　郭子仪蓦地睁开双眼，凤目中带着三分迷茫，七分纯真，宛如稚童，缓缓道：“你的男人。”
　　“很好……”女子慢慢俯下身，捧起郭子仪的脸，嘴唇划过他黑白分明的眼，挺翘的鼻梁，饱满的嘴唇，突起的喉结，郭子仪忍不住哼了一声，却没有闪避。
　　“很乖，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啃咬着郭子仪的脖颈，郭子仪有些吃痛，低低道：“郭子仪。”
　　“什么！汾阳王郭子仪！”女人起身下榻，来回踱了几步。
　　作为寨里的候选继承人之一，碧萝对周边诸国的事情也有所了解，汾阳王郭子仪那是战神化身，岂是她们可以觊觎的，万一把他强行留下，会给山寨带来战火。
　　她再回头看看榻上的男子，俊美如天神，转过来看自己的眼眸比山间的湖泊还要潋滟生辉，心都要化了，暗道：“要不，过了今晚再放他吧。”
　　想到此处，她又回到塌边，一手去解郭子仪的衣带，一手抚着郭子仪的面庞，呢喃道：“你是月神给我的礼物，我不会放你走。”

　　“砰！”就在那女子脱了自己外袍，伏在郭子仪身上时，屋门被撞开，碧萝正要发怒，却见一素衣男子手持弯月腰佩道：“还不放了榻上的人！”
　　“你不是国师。”碧萝有几分质疑看着来人。
　　素衣男子冷笑道：“你是怀疑月神的信物么？”
　　“不敢……”碧萝翻身下榻，跪倒在地，满脸通红的拢好衣服。
　　金光走到榻前，见郭子仪的眼神不看自己，却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女子，心知不对，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稍等。”女子一招手，一道毫光从子仪天灵射出，隐入女子腰间，郭子仪眼神逐渐清明，再看金光站在眼前，自己双手双脚被锁，衣襟大开，胸前数十个吻痕，顿时满脸通红。
　　金光背过身去，郭子仪默默运劲，咔擦一声，锁铐被震裂，脚上绳索也被崩断，金光虽未回头，却也知道他已脱困，摇头道：“不知郭兄刚才干嘛去了。”
　　言下之意郭子仪刚才不欲挣脱，似乎很享受和那女子共处似的，郭子仪知道现在争辩不是时候，整理好衣裳，大踏步出门，金光心知刚才话有些说过了，连忙跟上。
　　碧萝怔怔得看着郭子仪远去的背影，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自已为何为对他如此牵挂？那床榻上依稀还有那人的气息，碧萝猛然扑倒在床上，强忍着要出去寻他的冲动。

　　出了寨子一里，郭子仪听身后金光脚步声停下，回头就见金光靠着路边一棵树，嘴唇颤抖，闭目从天灵取出一根金针。
　　“金兄，你……”郭子仪疾步上前扶住金光。
　　金光苦笑道：“蓝颜祸水啊。”
　　就是郭子仪再厚道，此时也挂不住脸了：“刚才出寨子的时候，盯着你的女子只多不少，要是没有月神信物，你敢回去试试！”
　　说起这月神信物，金光脸上倒有了几分尴尬，郭子仪暗想金光之前估计也遇到了麻烦，瘌痢头不要笑秃子，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两人沉默了一会，金光突然恨声道：“要不是月清玄这么麻烦，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郭子仪听金光话意，似乎另有隐情：“月国师是不是……”
　　“哼！”金光把月亮节一事给郭子仪说了，郭子仪心中怒火上窜：“好啊，要不是看在司马兄份上，我怎会为你赶车，为你端水，月清玄，你倒好，生生陷我和金兄于险境。”
　　他再看金光手上的金针血迹斑斑，心知金光虽然嘴损，但毕竟强压伤势来寻他，对金光感激不予言表，铭记在心就可，但对月清玄绝不能姑息。
　　两人对望一眼，心里有了计较，下面几日，郭子仪也没为月清玄准备吃食。但看郭子仪和金光似乎也没吃，月清玄就不好意思问。
　　等月清玄睡下了，郭子仪和金光掏出袖里牛皮纸包着的兔肉丸子，慢慢咬上几口。“烤松茸……”月清玄在梦里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