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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千钧一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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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夕阳西垂,天边布满酒醉般的红霞。顾子川和几个士兵在帐外围坐猜拳,影子被拉得老长。江行之在帐内清点物品,被外面人“三”、“五”乱叫吵得头晕,掀起帐帘抱怨道:“都闹腾一天了,你们能不能先清净点?”
顾子川赢了不少局,心情大好,起身招呼道:“你那东西点过不知几遍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来来,和我们玩一局。”说着便上前拉江行之。江行之无奈,和他们几人坐在一处。忽想起什么,问道:“那人呢?还在老地方?”顾子川耸耸肩,指着不远处道:“那就是了。”
伊十一悠然坐在一棵老柏树上,背靠树枝。入眼是斜阳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水。齐国与梁国以之为界。十一下意识拨弄着袖中司南,不知何时这已成了她闲暇时的习惯。自冀州与萧逸一别,已有三年未见。这东西她只在师父藏书中见过大概模样,他却说是从书上看来做的。难道那书世间流传不止一本?十一暗下决心,下次再见到萧逸一定要好好问问。
“唉,我就不该把你这灾星招来!”自江行之加入战局,顾子川已连输三场,哀声连连。
“你早该知道小爷我命硬。”江行之此时亦玩上了瘾,道,“再来。”
原本安坐于树上的伊十一蓦然起身,蹙紧了眉:“那是什么?”
河水对岸,尘土滚滚,遮天蔽日,隐隐可见铠甲在马上颠簸,闪出耀眼寒光,铿铿作响。偷袭是梁国惯用手段,然而这次却似乎有所不同。伊十一从未见到过如此大的阵势。片刻之后,十一忙从树上跳下,跑向帐中,同时向玩得不亦乐乎的几人吼道:“停下!梁国来犯了!”
其中一人扬声问道:“还是像上次那样多摆几个帐篷虚张声势,再在夜中调人来么?”
十一停下,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直接点燃狼烟。谁再去云将军驻地一趟,请他千万尽早赶来。就算不亲自过来,至少也得派来五万兵马。”
众人听罢,齐齐起身,面上表情瞬间变得沉重。
“愣着作什么?!传令!列阵!”
凄厉号角声划破长空。如血残阳隐没于山头,夜色阴影逐渐笼罩平州。一切都猝不及防。
大批战马踏过淮水,马蹄溅起水花,伴着寒光闪耀的铠甲长矛,威势迫人。齐国一方早有埋伏好的弓箭手,箭枝如雨,直取进犯大敌。不少梁军中箭应声而倒,更多人压上前方。
齐军见状,亦纷纷上马迎战。双方不同铠甲混作一处,兵刃交接,发出夜中第一声鸣响。
斥候驾马飞驰过帐营,不及等马挺稳,便摔下马来,激起一阵扬尘,跌跌撞撞跑向帐内。“报!至少十万梁军出现在五里之外!”
左庶长云义本就急得在帐中来回踱步,闻言更加懊恼,“来不及了,下令退守章城罢!”伊十一只蹙着眉默然不应。
“不可,”江行之解释道,“之前以为梁国不会轻易用兵,大部分兵力都守在雍城,以防萧国进犯。此地驻守兵力不及此番梁国来袭之十一,若退守章城,即便夜中梁国不会贸然进攻,然第二日必定强攻。章城城墙虽高,却只有一个门,一旦进入便无路可出,只能做困兽之斗,敌强我弱,无异于自掘坟墓。”
“那怎么办?阵型未稳,难道要让兄弟们白白送死?!”云义更加焦急。
自进入帐中便一直沉默不言的十一终于发话,“梁国初至,也未见得会强攻,八成要在淮水边驻扎休整。我方才观天象,这一夜变数犹未可知。便是他觉得我章郡易攻意图今夜一举拿下,至淮水边也要重摆阵型。先拦他一阵,随机应变罢。”
云义听她说话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细则,十分不痛快。然见其他人各自沉默,亦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不久斥候再报,梁国大军停止行进,驻扎于距淮水三里之外。
伊十一面色一变,轻声低语:“这是巧合还是……那边另有高人?”
“三里之外,三里……”顾子川默念几声,面色亦是一变,惊道,“不会是那个地方吧?!”
三年前伊十一几人初至平州,被分了闲职,加之军中无事,倒用了不到半年把周围走了个遍。后来又因为实在无聊,竟数次偷偷渡过淮水。云思成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便将几人杖责,即便献上对岸地图也未能免罚。而那地图上有一处隐秘小道,不知由何人修成,自距淮水三里外直插章城内心。
“我看梁军人数如此之众,即便知道,也未必会走那边。”江行之沉吟一阵,道,“若他派出小股军队上前探查亦不足为惧,只要我们派几个人守在出口,那就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又绕回了刚才所说兵力悬殊,守难攻易的问题。
“此处地势北高南低,我方正处北边。若梁军再扎得近些,便可借淮水之力打他个措手不及,总归能削弱一部分兵力。可如今……”伊十一有些头疼,揉着眉心道,“虽仍可借水之力,却少去夜袭这一优势。且梁军既驻扎三里外,许是得人提点,必有防范之法。这下却难办了。”
齐军原本人数便不及梁军,渐渐体力不支,丢盔弃甲,向后退去。梁军见状,更加肆无忌惮,乘胜追击。不出几步,原本齐军走过安然无恙的地面上牵起数条绊马绳,因夜色渐浓看不清晰,冲击速度又过快,十数梁军被甩下马匹,又被后来不及收缰之人乱蹄践踏,惨叫声不绝。
后方跟随的梁军跳过绳索,继续追击,然又不出两步,地面弹起尖刀,刺入马蹄,一匹马痛苦地嘶鸣开来,带起所有马匹哀嚎不绝,在渐沉的夜色笼罩下凄清异常。几匹马顺势倒下,马上之人便直接被摔在刀刃之上,鲜血喷溅。其余马匹则再难以驾驭,纷纷撒开四蹄,四散奔逃,又是一众人被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存活的梁军正在原地徘徊不前,暗恨敌营就在眼前却不敢轻举妄动。须臾,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对方帐营内竟生生走出一只猛兽,眼中发出幽幽绿光,嘴边淌着涎水,注视着对面的美食。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凶兽已欺身扑上,竟将整个人活活吞入口中。梁军这才看清那野兽形貌,豹身,雕嘴,独角。它再次回转身来,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蛊雕!”人群中有人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哭号,“是蛊雕!”
有胆大之人举起长矛奋力向那凶兽投去,却未曾伤及它一分。越来越多的人见躲闪不及力图反抗,那凶兽却似那些武器都只是平日里打下的雨点一般抖抖皮毛,似不需要咀嚼消化一般将一个又一个人生吞。
是谁,能驾驭得了这上古凶兽?
帐外哭叫声渐息,营帐内亦是一片沉静。顾子川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好在骑兵还是少数,机关和……作用都不错。”
夜色终于完全覆盖了平州。凄冷月光投射,不知地面尸身横陈,血流成河。
十一目光不知聚集于何处。“也罢。我只希望此番过后,这世上再也见不到这种东西。”
云义喉头似有千般话语梗塞,却不知从何开口,最终只道:“抓紧时间歇息吧,明天我们要面对的,才是更险恶的处境。”
十一双手微微颤抖。她本不想这样的。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袭击便让她招出这种不祥之物,虽只是借其形貌所成幻影,其凶残仍旧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此下去,明天,后天,她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战场上将变成什么样子?
十一握紧袖中司南。明天,一定要尽力不去想这些东西。不然,会遭他鄙弃的。
夜色掩护下,淮水北岸安扎的营帐悄悄撤去,小批人马进入不远处的章城。城门伴随着沉重的声音被打开,又被急速关上。这高得几乎有些不切实际的城墙惟一的作用就是让敌军直接放弃云梯攻城,集中兵力进攻城门。如今已然退无可退。明天,只有背水一战。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投下一束并不耀眼的光芒。章城之内,云义等人双手交握,听着斥候一次次来报。“梁军动身”、“二里”、“一里”,直到亲眼见到大批士兵出现在淮水对岸,数只大旗于空中飘展,赫然写着一个“梁”字。
梁军主帅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他率众渡过淮水后,入眼的是一片狼藉。昨夜的血战已经过去,地面上的血液亦已经干涸。开初倒在地上的像是齐国人多一些,后面则是不分伯仲。又见齐国帐营撤去,拿不准昨夜究竟状况如何,仗着人多势众,直接下令继续向前。
行至章城门前,梁军中发出哄笑:“齐国人这是被我们铁血骑兵打怕了?躲进城里连吊桥都给忘了收了!”
章城城门紧闭,唯见吊桥垂下,连接着护城河对岸与城门。
梁军主帅不知此为何意,派出人马上前试探,亦不见异动。心下暗喜,看来方才士兵所说不差。不禁扬刀一吼,道:“谁第一个攻下章城,赏银千两!”
梁军早已视这座兵力空虚的小城为囊中之物,闻言更加兴奋,数十人一哄而上,抬起巨型撞城木,直奔章城大门,身后跟随无数准备进城掠杀的士兵。
走在最前方的几人刚走过吊桥一多半,便听得脚下吊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咯吱作响,不禁怒道:“后面的人都给老子滚下去!”然为时已晚,桥上的士兵越来越多,拼命挤向前。前面的人只好把脚步放得快些。
终于,只听“哗啦”一声,吊桥断裂,木片弹起,之后与众多来不及撤回的梁军一同落入护城河内。
章城城墙上忽然如雨般落下巨石,护城河原本便浅,梁军人数众多,正在河中扑腾的不可开交,眼见巨石砸下避无可避,一时间哀嚎声一片。因城墙过高,那些石头砸下来准头又差些,原本准备围上前去的士兵急忙退避。
待到城头渐渐恢复平静,梁军主帅料想经此一番消耗,章城内怕是再无可用之人,冷笑一声,“困兽之斗罢了。”说罢走在队伍最前方,亲自与另几名士兵拿起撞城木,踏着被尸体和巨石填平的护城河向城门走去。
章城城墙之上,十一见下方情状,不禁拍着顾子川的胳膊说,“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要立功了!”
数梁军连同那络腮胡的主帅同时踏上堆积在水面的巨石,忽觉感觉有些怪异,不及细想便一脚踩破那“巨石”外壳,陷入滚烫铅浆中。饶是身着护甲,此刻也被烫的惨叫连连。
其余梁军欲上前帮忙,城上又如雨般抛下巨石,迫得众人不得再前进半步。主帅殒命,梁军再看那似乎不堪一击的城门,都有些胆战心惊,不知看似平静的前方又会有什么可怕的机关等着他们,一时犹豫不前。
云义暗自松口气,然望着城下依旧聚集一处的梁军,不禁又握紧了双拳。方才胜利固然超乎意料,然章城内兵力有限,方才抛掷巨石已用尽全力。第一次交锋过后,敌军必不会再如此轻敌。日后不说再有此般功绩,怕是连拦住他们都是痴人说梦。
失去主帅的梁军徘徊许久,终未轻举妄动,渐渐撤回。
章城守军终于长出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地,庆幸这一次死里逃生。顾子川见自己所制机关收效甚好,便忙着指挥守军再造一批;江行之又带着人去检修兵戈;十一等人默默计算着时间,只盼云思成所派援军早日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