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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灯凄凄 ...

  •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转眼已是三年。

      夜中子时,雨滴打在房檐之上,砰砰作响。秦行明无心入睡,负手而立,默默望着窗外。豆大的水珠滴落,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地面已经汇聚了几道水流,倒像是从山中流出的小溪。幽州已经有许久没有下过这般大的雨了。

      那件事过去三年,再未掀起波澜,秦行明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去年帝都传来消息,漱妃秦箫怀有身孕。王上大喜,许于小王子周岁之际将随州赐出,又赏赐漱妃及秦氏一族无数奇珍异宝。秦氏自古生活简朴,于金钱一物无甚执着,便依着秦氏长子公子修的意愿固坝修堤,广开良田,一时人人感恩传颂。

      然不久又有帝都之人来报,漱妃小产,王上痛心不已,为平其丧子之痛,特将宫中位置最好的落霞宫赐予漱妃以作日常起居之用,对其所提要求更是百依百顺,

      幽州毕竟与帝都天高地远,表面上秦箫圣眷正隆,却不知究竟如何。秦行明心知王上前番亲至并不为自己女儿,而是为更重要的一件事。每每思及此,心中忐忑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行明送秦箫于钟灵山学艺,最重要的前提自然是羿凌霄之意。当时秦晋方过世月余,自己受父亲临终所托拜会逐风王,回府后秦箫便有些精神恍惚。起初只以为她年纪尚小,经不住舟车劳顿,未曾想歇息几日后竟变得痴痴傻傻,口不能言。秦府上下焦急不已,求医不成甚至动用了祖传巫术,然亦不见秦箫转好。秦行明无奈之下,亲至钟灵山山麓献祭跪拜,三日三夜未曾合眼,求羿凌霄顾念上古同为一宗之情谊,为秦箫排难。

      或许真为秦行明所感,羿凌霄不仅去往秦府医好秦箫,还提出愿收其为徒。秦箫为此闹了几天脾气,甚至一度缠着平陵王修书求情。秦行明既好笑又无奈,然隐隐有所察觉,秦箫此番病症另有蹊跷。虽不忍女儿受累,最终还是狠下心打发其与羿凌霄一同回到钟灵山。

      因思念幼女,秦行明征得羿氏应允,每月上山一探。一日正赶上羿凌霄日常训诫。秦箫与往日在家中大有不同,专心伏首聆训,安静沉稳。秦行明见状十分欣慰,因所在不远,羿凌霄所言倒有十数词听得清晰。开始不过是些修身明心之语,直至听到“天命”二字,秦行明只觉脑中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从未有过的不安涌上心头,如涨水一般渐渐阻塞了呼吸。

      待醒转时,正见满面担忧的秦箫守在一旁,似是刚哭过,眼眶周围还有些泛红。见秦行明张开双眼,秦箫忙道:“阿爹你以后不用每月都来,这儿我也习惯了,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多注意身体。”

      秦行明虽感动于女儿孝心,然想起自己昏倒缘由,心头仍旧发堵,猛然支起身子,急切道:“羿师父所说天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秦箫吓了一跳,急忙扶住秦行明,努力回想师父究竟哪句话提到了这么个杀千刀的词。思索片刻之后,露出讶异的神情:“羿师父说的是‘吐故纳新,天命之常’,是为了让我不拘泥于过去成见,体会新事物之中奥妙……没什么特别的呀!”

      秦行明闻言,心头异样之感仍未消除,不禁眉头紧锁。

      秦箫无奈地叹口气,自以为猜出了让他烦心的缘由,作出一派沉稳的模样道:“阿爹你别怕,以祖父积威,王上不敢对我们下手。再说了,”秦箫失笑出声,“羿师父这训诫就像阿爹你小时候在学堂里先生说的什么‘今日寒窗,他日必为国之栋梁’一样,就那么说说,谁当真啊?”

      雨声更紧,风声又起,刮得树叶沙沙作响,似毒蛇于暗处蜿蜒而行。秦行明叹口气。就那么说说,希望如此。
      …………
      帝都落霞宫内,珠帘轻晃,香烟缭绕。秦箫身着睡袍,靠在床沿上小憩。

      值夜婢女一路小跑至内室,推推秦箫:“娘娘醒醒,王上到了。”

      秦箫一个激灵起身,快步向外室迎去。泰康步入,看了一眼秦箫,低头咳嗽起来。婢女垂首退出外间。秦箫忙上前为泰康顺气,柔声道:“王上为国事劳心,还得多注意身子。”

      泰康鬓间白发更加明显,面上皱纹似也更深了些,身姿不复三年前笔挺。他轻轻拍拍秦箫的手,道:“也辛苦爱妃了。”

      秦箫摇摇头:“王上为我大齐安定日夜操劳,妾能做的不过是燃些有助睡眠的香,再配些药,只求王上一夜安眠罢了。”

      泰康抚过她乌发,眼神有些迷离,“你这人,只听所说一点错都挑不出来。只是……方才见到孤,你哪怕笑一笑……”见秦箫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面露不悦道,“罢了,伺候孤休息罢。”

      内间帐内,刀尖划过背部白玉般柔嫩肌肤,拉出细长的一条。血珠随着刀尖所及缓缓渗出。泰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俯下身,将血珠吮净,舔舔伤口,再次提起镶玉短刀,小心翼翼地另挑一处划过。

      秦箫身躯微微抽搐。自入了这帝都,每日所过生活都比以往想象更为艰辛。王上近两年来不仅于朝中滥杀,一言逆耳便施以重刑,歇息时更以变着手段折磨人为乐。各宫妃嫔原本都殷切盼望王上至自己宫中就寝,对盛极一时的秦箫冷眼相待,如今她们再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倒有七分幸灾乐祸。

      一年前得知自己怀上子嗣,由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平静接受,虽然有人暗中下手害得自己小产,然那时泰康十分收敛,只去别处寻乐,倒是自己最轻松的日子。产期一过,又是无边噩梦。

      秦箫居于深宫,不知每日朝歌情况如何。若遇得泰康面色阴沉,心中恐惧自不必说,话语也止不住颤抖,更引得泰康不满。时间久了,竟然也慢慢习惯下来,横下一条心,最多也是一死。秦箫深知,今日泰康心情算不错,才能下手如此之轻。

      泰康忽然加了力道,下手也更加快、狠,秦箫紧紧咬着锦衾,唇齿间一阵腥甜,满面泪花,却紧咬牙关不出一声。疼痛让她止不住剧烈地颤抖,脑海中努力回想那一天,那个俊美而苍白的人,他身上的鲜血比自己此刻还要多,浸透了衣衫。他握着自己的臂膀,那么用力,那么温暖。他的眼中映出自己的容貌,声音喑哑,“你,还好吧?”

      终于,身上之人如野兽一般嘶吼一声,停止了肆虐,倒身睡去。

      疼痛仍在蔓延。秦箫双手用力撕扯着锦衾,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天边曙光降临,微光透过木窗,在地面上映出简单的花纹。痛感终于渐渐平缓。秦箫努力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双手颤抖着伸出,伸向虚空,“我还好。”
      …………
      烈日当头,小园幽径。陆青时而双手交握,时而捶胸顿足,时而两掌互击,脚下更是一刻未闲,在紧闭的屋门外三步踱来两步踱去,伴随着幽幽长叹。一旁侍奉的小厮看不下去了,劝道:“您且歇歇罢,公子一会儿保准见您。”

      这个说辞用了多少遍了啊!陆青有种想对这位笑容和煦的小哥大吼的冲动。他自用过午膳便急赶至此,从未时初刻等至申时。初来时近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公子澈正在睡中觉。陆青原本也知这些世家公子素来娇惯,便等了下去,不一会儿侍女仆从就开始进进出出,端茶打水,说是公子醒了。然而直至现今,客人都急得进了险些里屋,商大公子却也没露个尊容。

      陆青心中暗骂晦气。他是新近来的小吏,因有个支银子的事需得问过上家。上月他便吃了这“上家”的亏,因到得晚了些,直到街上杳无人踪才得回去。此次早早到了,不曾想这二公子比侯爷还不慌不忙。

      侍女将门略推出一条细缝,汉魏急忙移目看去,那侍女却不是对他说话,“公子要前儿那件湖绿缎纹排穗褂。”

      屋内隐隐传出年轻公子不满的斥责:“我记着这雪延丝袍子的袖口前儿个刚平整过,如何又成了这般样子!”

      静了一阵之后,又闻得那公子抱怨:“这有穷紫玉上结的穗子颜色又黯了,须知紫玉最是难养,必得明色来配。”

      陆青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屋内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扇子却是拿差了,与衣裳的意蕴相差万里。”接着无奈地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有客在,便这般凑合着罢。”

      门终于敞开。即便陆青胸中有些气闷,此刻却也眼前一亮。商澈脸颊依旧白皙,却不再是三年前那般无血色的苍白,顾盼之间,满堂生辉。如此确知,陇州公子澈风华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面前这位商澈公子眉目含笑,细细问过缘由之后不再虚与委蛇,爽快应承下来。不仅如此,不一阵便有人前来告知已将陆青手头上另几件事一并处理了,最后还专门派了马车送他回府。此番商府之行,比以往竟省出整整一个时辰。

      宽敞马车之上,陆青百思不得其解:公子澈为何先前那般托大,见面之后却又出乎意料地待人可亲呢?脑中一个激灵,忽想起另一桩事——商澈至今仍未成婚。联系前后所见,陆青越想越不安,这澈公子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罢?!

      送走小吏,商澈步入庭园。花开正好,一丛丛争奇斗妍,压得枝桠低垂。一阵凉风拂过,商澈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回想方才情景,暗暗松口气。还好只是一场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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