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司敬皓月

10、人心惶惶

　　夜中，云义被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吵醒：云思成将军手下副将云铭带着五万援军已行至化城，天不亮即可到达。

　　云义起身赶至临时大厅，早有一干人等聚在一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方进入时只见伊十一兴奋道：“虽说云将军派来的都是‘至少’，不过也足够了！”云义快速步入，径直在顾子川面前拜下，道：“此番恩情，必得章城铭记！”

　　顾子川急忙相扶，连声道：“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有什么恩情可言！况且，现在言胜，还为时尚……”

　　“早”字还未出口，只听城门外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撞击巨响。众人同呼一声“糟糕！”，提起各自兵器向城门冲去。

　　云义于城门振臂一呼：“战士们！再坚持片刻，援军就要到了！”守城兵士听闻此言，尽力堵塞城门。章城百姓本就不愿故土被他人侵犯，加之齐军自驻扎以来纪律严明，未曾打压平民分毫，有十几名青壮年亦至城门相助守军。

　　伴随着“一”、“二”、“三”之声，城门外撞城木越发势不可挡，一撞力度强过一撞，梁国士兵呼声亦一浪高过一浪。

　　眼见城门将失守，城内□□手排成一行，将平民掩护于后，绷紧弓弦欲作最后一搏，城墙高处传来守军喜极而泣的嘶吼：“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十一长呼一口气。终于能歇歇了。

　　云铭所率援军的到来即刻扭转了场上形势。梁军前番不过仗着人数多，齐军又无防备，战斗力却是远不如训练有素的齐军。燃眉之急已解，章城守军莫不鼓舞欢欣，不顾劳累，亦于城头助齐军拼杀。

　　顾子川得知一位守军□□损坏，左右不见江行之，只得亲自去取。匆匆推开门才发现，屋内二人被环绕在各种杂物中间各自手捧一书背向而坐，相隔只有两个椅背。

　　“两位大人真是好兴致。”顾子川调侃着，随手拿下备用□□，将损坏的抛给江行之。

　　伊十一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新出的话本我还没来得及看。”

　　顾子川哭笑不得，此时只听江行之开口道：“我可没这么无聊。这是新出的画本，前几日买的，子川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为了区别于伊十一的“话本”，特意抬起头来比了个作画的手势。
　　顾子川彻底无言，挥了挥手带着□□径自离开了。

　　屋内一片沉寂，却也听不到翻书之声。半晌，伊十一屈起指节，在椅背上敲了两声。

　　“嗯？”江行之漫不经心道。

　　“其实……你要是你想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就去吧……要不然你就干脆离开这好了，不用顾忌……”

　　江行之“嘘”一声，“别吵，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伊十一下意识看向屋外，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画本。又不甘心这样结束对话，故意重重咳了两声。

　　江行之不应。

　　十一不敢回头，硬着头皮道：“我是说……你要是想走，不用顾忌……顾忌你那些没检查完的兵器。”

　　四周仍是悄无声息。十一正心中暗道完了完了，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之时，江行之将画本盖在脸上，舒服地靠着椅背，享受窗内透过的阳光。只听他缓缓开口，“不过在其位谋其政而已。走过繁华如冀州，温雅如青州，暴烈如幽州，如今看这平州军中朝阳，别有一番风味。再说，”声音似来自遥远天际：

　　“天地悠悠，只要想走，还没什么能绊得住我。”
　　…………
　　正在章城守军为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暗自松口气时，雍城来报，萧国入侵。云思成顾虑正有道理，果真是梁、萧二国联手，欲借机调虎离山。前几日刚经过一番跋涉的士兵又将要有一部分被抽调回雍城，章城守军中顾子川与一众人等亦提出愿与之同去。

　　十一与江行之起初不知顾子川为何如此，后来想到此番守城他功劳最大，或是起了建功立业之心。既人各有志，便只嘱咐他千万小心，时常保持通信。

　　顾子川等人去后，梁国不时小打小闹一番，然有云铭坐镇，防线始终稳固。雍城那边亦是捷报频传。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大齐此番将再次赢得胜利之时，军中却传来消息，萧军不知用了何等妖术，每每两军交战，便黄沙弥漫，不见天日。齐军于黄沙之中不辨方向，失了阵型，毫无目的地乱跑乱撞，往往被萧军轻易斩杀。为此，齐军专门请了巫师以破妖术，却一次都未见成效。
　　伊十一原本听到这些传言心中便有些不安，加之云思成从云义处得知守城那日十一所用幻术后发出加急军令，命十一尽早赶至雍城。如此，十一便成了顾子川等人之后第二批去往雍城的守军之一。
　　…………
　　陇州商府。平陵王幼子商池尚且年幼，方七岁稚龄。在棠华园内玩耍之际，只听到二哥房中传出细碎的动静，好奇之下上前侧耳细听，半晌只闻得屋内似有盒盖开启，桌椅挪动之声，其余皆是些辨认不清的声响。一阵之后也没有其他动静，更不见房门打开。商池顿觉无趣，决心第二天见到二哥再问个清楚，便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第二日。商池再度欲入棠华园，却被几个小厮拦下：“澈公子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商池奇道：“为什么？”那小厮恭恭敬敬施一礼道：“公子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怕是染了风寒，还请小公子见谅。”

　　商池闻言，转身跑开。不一阵又折转回来，怀中抱着一只小狗。商池将小狗抱起给小厮们看，一双大眼睛闪着得意的光芒：“它可不是人哦。”

　　小厮们拦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只纯白的小狗一扭一扭跑入棠华园内。

　　不多久那小狗便跑出来，除却染了一身不知是紫还是红的颜色，一切如常。商池俯下身子仔细检查着它，半晌方对周围神色略显紧张地小厮笑道：“原来二哥是在布阵。”见他们面露不解之色，又凑近笑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
　　雍城。伊十一与顾子川许久未见，如今看他满面意气风发，正待上前如前番那般调侃两句，早有原章城的守军拦住十一，笑道：“不得无礼，如今顾大人可是左更。云将军说了，战事一过，可要请王上封大人五大夫呢！”

　　十一听罢，忙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僭越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顾子川啐了他们一口，笑道：“有的没的都来乱说。”

　　十一笑道：“你堪称机关宗师，这是应得的罢了。现在倒不好意思起来，以后拜了侯可怎么得了？”

　　“几天不见，欠小爷教训啊！”顾子川笑骂一句，再开口却有些黯然，“只是这萧军阵法着实难破。”

　　伊十一见他挑起话头，便顺着问下去：“究竟是怎样情景？一路来虽有人对我说起，可描述不尽相同，怕是添油加醋也未可知。”

　　顾子川走向窗前，望着远方，回忆道：“萧国军队所用武器阵法不过尔尔，只是那沙尘确实起得怪。往往我军才摆好阵型，就见黄沙冲天而起。听这里的守军说雍城不常刮风，如今也不是起风的季节，却每战必起沙尘。你说这除了巫术，可还有其他解释？”

　　伊十一问道：“是不是机关什么的，比如能平时攒下沙子，再利用风力催动的那种？”

　　顾子川苦笑一声，道：“我借木鸟探查过几次，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况且，沙砾尚算小事，只是再精巧的机关也无法做到能够将风力放大到这般程度。你有没有其他线索？”

　　伊十一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萧国与我军何时再战？”

　　顾子川远目窗外，声音有些飘忽：“明日午时。”

　　雍城位于大齐西南，因紧邻心腹大患萧国一向派有重兵把守。除秦晋之外大齐最为人称道的将军云思成驻扎于此地已有十数年之久。云思成亲兵作战勇猛，冲锋当仁不让，于军中颇有声誉。云思成为人小心谨慎，自替换前任以来对萧国数次挑衅不予理会，其后萧国激将不成便欲使离间之计，皆被识破化解。

　　其中影响最大的一次说起来却颇有些误打误撞之感。六年前，大齐久旱不雨，发生饥荒，无数难民蜂拥而出，萧国国主拓跋明便从这些难民中搜集了所谓云思成谋反的罪状，还根据某些酸书生所说大齐风俗分列了十条；又了伪造其与萧国往来之书。听说泰康喜爱狩猎，便命人将证据置入鹿角之中，将那鹿并许多珍兽异宝进献给泰康。

　　孰料那些证据虽被运进了上林苑，却落在了整日无所事事只用打猎消遣时间的商洵手里。商洵浏览过一番心中好笑，竟私自改了其中几段才呈给泰康，自己却将原稿留下。大约是改动后的奏文太过荒唐，泰康原本想干脆将计就计，可仔细瞧来觉得如果真被这种说辞骗到实在侮辱智商，便按下不表。

　　远在平州的云思成于数月后接到驿馆传来的一封匿名书文，上面特意嘱咐只可在无人处打开来看。云思成心中疑惑，趁着安寝之前将那信件浏览一番。第二日雍城守军看到，他们的主帅面色发白，目露忧虑。从此，商氏一族不动声色之间又多了一个新“盟友”。

　　午时。十一立于城头。交战之时的状况与顾子川所描述所差无几。黄沙一起，非但城下的齐军不辨敌我方向，就连城上亦是一片茫然。不过少时，侥幸存活的齐军便在指挥下狼狈退守雍城，萧军那边则是一片欢呼之声。

　　待到再挂出免战牌，十一等人便趁休战下城查看。顾子川翻检着尸身，露出少有的忧愁之色，道：“这交锋还有一个最不可思议之处。论理，风起之后沙砾同时笼罩我军与对方，应当两军同时不辨方向。可为何倒在地上的人总是我方多一些？”

　　此言仿若一道惊雷。十一探到袖中司南，心中千转百回。真的是他么？可是自己原本也以为这东西别人不可能见过的。会不会是另有他人？

　　顾子川抬头，见十一面色煞白，急忙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伊十一状似不经意般蹲下，仔细探查一具尸体，良久长出一口气道：“唔，方才一时走眼，把他看成萧逸了，吓我一跳。”

　　“萧逸？”顾子川亦蹲下身，看清那人形貌后不禁奇道，“你这走眼也太过了吧！”接着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回去我可一定得去找他说说。想不到你真对我们萧大公子情根深种了。”

　　“可是……我不记得了，他是哪里人来着？”十一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你……你也够可以了。说话的时候只顾找茬了吧？”顾子川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他才是青州人呐！”

　　十一问道：“他说过？”顾子川无奈地摇摇头，道：“何止说过，他全身上下只差贴一个‘我是青州人’的签子了！”话音刚落，便又急道，“不对，扯到哪去了。你究竟看出什么来没有？”

　　十一起身，道：“这风沙来得奇怪，当是巫术无疑。我曾听人说过，上古巫祝血脉在齐、萧两国留存最为完整，其中尤为通灵之人或可驭猛兽或可控天象，只是每每施咒必对自己有所减损。这样看来，能每次交战都操控黄沙的人，必定是个大巫师。”

　　“有这种东西干预……”顾子川声音中带着些不明的意味，“岂非太不公平？将士在前线舍命流血拼杀，技师费尽心力制造兵器机关，只为了多一丝胜算。可在这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面前都无能为力……便是对施用之人有所减损又如何？敌方损耗一人，这边却是不计其数……”

　　伊十一负手而立，一言不发。两两沉默片刻后，方听十一开口：“先回去吧。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