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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峰回路转 ...

  •   转眼商澈一行已至帝都半月有余。自在随州明月楼中昏厥之后大半月,商澈一日之内竟有半日神思恍惚。车外之人所言所谈更加毫无顾忌,好在商澈似半句也未曾听到,最后竟直接忽略了还有跟着他的这么一群人,便是他们客客气气作揖跪拜也不加理睬。

      行至帝都,商澈神智才彻底清醒,又兼王城内名医尽心调养,近日得以时常走出住处,随意散步。因平陵侯于帝都所识官员甚少,偶有一二也不过清心静修之士,商澈也不必前往拜会,每日只在风荷园内流连。

      此月正是狩猎的绝佳时节,得知商澈转好,泰康下令邀其与王族一同围猎上林苑。大齐风俗之中,围猎是不可或缺的重头。王侯贵族中年轻男女于林苑中狩猎竞技,连续数日。既是官面上所说借机锻炼,不忘国本,又是无数青年展示技艺,赢得佳人芳心的绝好时机。

      商澈虽体弱,然毕竟出身狩猎世家,凭自小所受训练对付这上林苑的几只野兽自不在话下,因而不甚放在心上,只因另一件事费了些思量。

      围猎当日,王族贵胄渐渐来齐,林苑内各式奇骏交相嘶鸣,马上的猎手皆身着紧身猎装,彼此谈笑着,比较议论各自新得的骏马,习得的狩猎之术。不出所料,因秦箫师从钟灵山羿凌霄,王上特赐其一匹蒙多国进贡的宝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体魄强健,威风凛凛,吸引了不少目光。

      泰康今日看上去气色甚佳。身姿笔挺,面容精神,搭箭拉弓颇为流畅老练。其旁有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随侍,正是商氏三子公子洵。泰康见其自入场便时时向商澈所在张望,便挥挥手由他去了。

      商洵得令,不及与泰康知会便一溜打马直奔商澈,不远之外却见其身形竟比自己离开时更为消瘦,上前几步,发觉商澈面色苍白,几无血色,讶异间不禁有些哽咽。“二哥你……”方说出三个字,竟红了眼眶,再不得出声。

      商澈亦十分思念商洵,见他身体似又壮实了些,面容刚毅,肤色也较离家时更加自然健康,心下欢喜,安慰道:“旧疾而已,此番已大好了,三弟不必挂心。”

      不少与商洵相熟的王族自二人身旁经过,早先便听闻平陵王次子姿容俊美,打招呼时不免多看商澈几眼。商澈数月前虽卧病,然经过调养,已然恢复了不少,于马上看来精神抖擞,日光映照下容光焕发,引得数位少女屡屡故意从其面前经过,彼此谈笑间不时向商澈所在看去。

      商洵离开平陵府已久,正向商澈询问父母身体状况,忽听到泰康一贯的威严声音。“此次围猎,另有一新奇之物。”林苑嘈杂声渐息,泰康击掌两下,十几人分别抬着三只装着不知名野兽的铁笼进入苑内放下,只听他继续说道:“这几只野兽叫做狻,亦是蒙多国所贡,据说凶悍无比,生于山林野外,遇人便将其撕为齑粉,且生性狡猾,极为难缠。此次若有谁制服得了这般猛兽,只需其一,孤重重有赏。”

      三头野兽身形过大而所装牢笼太小,怒吼咆哮着于笼内横冲直撞,笼柱似乎有些吃不消,呈断裂之势,有人见此情景心下便有些怯然,也有人自认平日捕获猛兽无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时场内议论声笑声混杂一片。泰康见状,满意地笑笑,示意围猎开始。众人各自向林苑深处散去。

      已是第三日。密林中,树影婆娑。商澈眼疾手快,看准快速逃窜的暗影,一箭放出,正中猎物,箭头没入皮肉,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另一端箭枝飞出,两支箭几乎同时射中同一处。

      商澈看清对方样貌,摊开双手:“算你的吧,区区野兔,我还不在乎。”语毕跳下马,将自己的羽箭拔出,注视着染血的箭头,自语道,“缺了一个角。”

      一身明红劲装的少女并未有其他表示,神色漠然,提起已经不再动弹的猎物径自离去。

      商洵却不知从何处蹿出,恰巧见此情景,不禁皱眉,向商澈道:“哥,你也太……你知不知道现在她是……”心中千般思绪缭绕,更加不知当如何说明,最后只叹口气,亦驾马而去。

      目送商洵离开后,商澈猛然转身,搭箭开弓,一头野鹿应声而倒。商澈缓缓驾马上前,将那插着带有黑色“澈”字字样箭枝的野鹿抛向林间小道,在原地逡巡片刻后,才一甩缰绳。骏马撒开四蹄飞奔向前。

      猛兽于林中竭力嘶吼,带着血腥的、将要得到猎物的贪婪目光向劲装少女逼近。秦箫已连射三箭,却只是引得其更加暴躁,吼声更加震慑人心,丝毫不曾影响到它逼近的速度。

      秦箫又连放数箭,向后避退,拔出腰间所配长刀护至身前。那野兽在距秦箫五步开外便不再前进,脚下开始踱起圈子,意图伺机扑至其身后。秦箫越发小心谨慎,步伐放慢,注意着它的一举一动。

      那野兽忽猛然扑起,一双利爪直取秦箫双目。秦箫不退反进,放低身体向后扑倒,举起长刀,滑向野兽腹部下方,同时双手用力,将刀刃送入野兽腹部,拉出长长一道。野兽发出一声痛至极点的嘶吼。趁此时机,秦箫已至其身后,再次举起长刀,腾空而起,狠狠向野兽背部劈去。那野兽背腹皆受重创,吼声渐弱,挣扎几下便重重倒在地上,浓烈的血腥味向四周散开。

      秦箫舒口气,方欲离开,只听后方又传来怒吼之声,大惊之下回身望去,另一只猛兽嘴边淌着涎水,循着血气跑来。秦箫此时已有些握不稳佩刀,脸色煞白,急忙向西方跑去,只几步又生生退回。最后一只野兽亦出现在其眼前。

      此时方才还算远的狻已至附近。已然逃无可逃。秦箫握紧长刀,欲作最后一搏,奈何另一只也将至身旁,情急之下一时不知该先从哪个下手。

      玄色利箭凌风而出,未射中狻,却落在其正前方,接着又是数箭飞出,将那猛兽逼退数步。商澈再度抬起弓欲射,眼前出现一只手牢牢抓住箭柄,将其按下。商洵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话语亦十分坚定:“这是王上的意思。”

      商澈冷冷看了他一眼,见原本被逼退的狻重新上前,又向秦箫接近了几步,竟飞身扑出,与秦箫站在一处。商洵未曾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恨恨将手一甩,驾马向西南方向飞驰而去。

      秦箫与商澈背对而立,与两头猛兽一同等待着时机。一头野兽率先发难,挥动利爪,向商澈左边身侧袭去。商澈移身避开,手从另一侧顺势拔出短剑,刺破猛兽毛皮。猛兽吃痛转身,抬起前腿欲扑,却于半空渐渐失去力气,摇摇晃晃跌落于地。商澈从猛兽身中拔出短剑,转头却见秦箫摔倒在两步开外,猛兽目目露凶光紧紧盯着地上的猎物,作势欲扑。

      未及思量,商澈一跃而起,将秦箫推出半尺。

      利爪自背部刺入,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向那个地方涌去。疼痛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手中传来面前之人的体温,商澈的心境从未如此平和。

      似乎有人赶过来了。

      商澈苍白的面孔近在咫尺。劲装少女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双臂。那个英俊无暇的人冲自己勾起嘴角,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萦于耳畔:“你,可还好?”

      大片血渍在他的背部蔓延,所有体温似乎都随着这些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渐渐流逝殆尽。她紧盯着面前之人,他亦定定望向自己双眸深处。从他平静如镜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神色间的紧张,甚至还有从未见过的一丝动容。

      三头猛兽皆已瘫倒在地。今年的围猎告一段落。开始有人清算起每位参与者所获猎物。

      泰康匆匆赶来,将秦箫抱起,低声安慰。

      一只只插着羽箭的野物被按照箭身颜色分为几堆,另有人在一旁专门负责清点。一些猎物堆体积渐渐定型,只剩少数几个仍旧有零星猎物被拖出密林置于顶端。两个青天厩服饰的下人合力拖着一只成年公鹿走上前来,秦箫看得清楚,那玄色箭枝尾羽之上,残留血迹斑斑。

      秦箫合起双目,心中有一丝疼痛。他早已料到自己将临险境,还有时间射杀猎物。可那苍白却俊秀的面孔,那件被血浸透的猎装,那双沉静的眼睛,阴影一般挥之不去。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心头一遍遍回响,怎样都避不开。

      秦箫摇摇头,将头脑中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原本自己只是局外人而已。

      商澈自离家以来两番折腾,旧病更添新伤,接连十几日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宫中良医束手无策。商洵每日必去往商澈住处,一待四五个时辰,或携名医,或带良药,然每次离去皆是满面凄然。

      得知爱子近况,平陵王带着商氏传家之宝清河暖玉,亲至帝都献与王上,只求能换商澈出宫,以求良医诊治。

      泰康本欲召平陵王口中良医入帝都,却见其哀声连连,言道那人脾气极倔,不肯轻易出府。原本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平陵王一下竟似老了十岁,背部微微佝偻,面色憔悴,再不见往日翩翩风度。念及旧情,泰康终于点头放行。
      …………
      冀州是除去帝都外最为繁华的城市,也不见出得什么乱臣贼子,因而十分安定和乐,街上人来人往,车驾行人络绎不绝。更有一众胡商,说着一口不甚标准的大齐语与冀州本地商人攀谈。

      正如随州最出名的酒楼明月楼,冀州醉芳楼情况大同小异。只因冀州处大齐版图中部,街市繁华,为各方人士汇聚之地,楼内各色人等混杂,三楼有一说书人讲初年几位将军往事,说至激动之处,引来一片喝彩叫好之声,四楼据说是本地几位骚客组成了个什么社,长期聚集于此,整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萧逸一行四人正围坐在二楼桌前,在楼上时时爆发出的喝彩声中听一算命先生为江行之解说面相。“这位小哥此生顺遂,无甚官场烦忧,浪迹江湖吟风弄月,终老随州。

      在此氛围下,另外三人亦格外放得开,放声玩笑道:“随州普通宅邸如今的市价可要三千两,风景也数一数二,江兄好福气,真是羡煞吾等。”

      “这位兄台此生美事还不止于此,”只见那先生摇摇手中折扇,喝口茶水,道,“凤凰金翎浴火时,天下第一美人归。”

      周围又是一片起哄之声,伊十一最为兴奋,拍着江行之胳膊道:“你到时候一定得让我看看。”

      江行之呷一口茶,悠悠道:“你见过凤凰么?见过金翎么?遇到过凤凰涅槃么?——这位先生不好直说,他的意思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顾子川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不待听完江行之所言,对那算命先生道:“请先生也来看看我又如何。”

      伊十一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胆子不小,行之那般好命,你要是一生多舛,岂不是自讨没趣。”

      算命先生急忙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这位小哥与你们都不同,日后定得机缘于仙山修行,剑术可至临门化境……”

      话音未落,便被顾子川一声惨叫打断,推推左侧坐着的伊十一佯怒道:“那又怎样?都怪你,这还不算命运多舛?就说那钟灵山,听说没有杂耍,没有勾栏,没人听戏,通信困难,连猜拳的人都凑不起来!”

      伊十一摊开手,无所谓道:“那你大概就能修得仙身,永脱轮回。”

      顾子川不再做声,以袖掩面做抽泣状。

      “我也有一个问题。”伊十一踟蹰一阵,继续道,“我不问太过久远之事,只问此行是否可以得偿所愿。”

      那先生拢拢衣袖答道:“姑娘放心,定不虚此行。”

      “看来我们三个都还过得去,”江行之仍是不紧不慢的语速,“萧兄可有什么疑问?”

      萧逸面上挂着淡淡微笑,摇头道:“人之命运岂可用几句玩笑之言轻易说定,日后又不知几多风云变幻,各自身在何处。当下才是最为紧要。”

      话音刚落,只见顾子川连连点头,道,“萧兄此话深得我心。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便知这些言论权当消遣即可。”

      萧逸很快抓住了话中重点:“每个人?莫非你将这也当成一项娱乐活动?”

      顾子川轻咳一声,道:“是我娘……自从我小时候被一个疯子诅咒一生孤独之后留下了心结,总爱找人给我看看,时间久了,也摸出一些门道,”说着搂过江行之脖颈,“不如再让我来给你们瞧瞧如何?”

      伊十一想起那天为自己包扎的妇人,心下有些奇怪,却也不好相问。

      江行之推开顾子川,佯作轻蔑道:“兄台我这么好的命数,才不给你胡扯。”

      其余人显然也未将这次一时兴起的算命当真,小酌几杯后各自歇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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