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言笑复晏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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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伊十一独自坐在湖边，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子，向湖内投去。石子飞出，落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不远处，几个人围坐在明亮的火堆旁，其中之一手中拿着野味烧烤，油脂慢慢溢出，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其他两人则在一旁说笑，有个人似乎已经笑倒在地，另一个人则是捂着肚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擦去眼角的泪花。此人正是仍旧一身猎装的顾子川。
“哈哈……哈……我当时正奇怪那人怎么往长安街跑，不走泠月桥……”倒在地上的人索性翻过身。
“我……我也是……我在南门守得好好的，谁知道她，她往西门去了……”顾子川不住用手捶打着地面。
火焰另一侧的人见野物已烤好，便从火上拿开，看了他们一眼，洒上调料，径直向湖边走去。
“嘿，别生气了，先吃点东西吧。”听到脚步声，伊十一将目光从湖面收回。萧逸身着藏蓝长衫，正微笑着把手中野物递给她。
十一接过，叹了口气，刚想下口，忽然抬头问道：“你吃过没有？”
萧逸笑道：“不打紧，你先吃。”十一见他眼波温柔，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虽明白这是他一贯神情，还是连忙低下头，匆匆在野物上咬了一口。
“嗯？！”十一跳起来，情不自禁地想拍萧逸肩膀，“好手艺啊！”可惜身高差距作祟，只能拍拍胳膊以代替。
萧逸轻笑一声，甩开衣襟坐下，拍了拍身旁空地：“你也坐，这样拍着也方便不是？”
“还是你好。”十一转身剜了一眼仍旧笑得开心的两人，又叹了一口气。
顾子川旁边的人叫做江行之，连同萧逸都是半途中恰巧认识结伴而行的。原本四人都有些功夫，一路相互照应倒也平安无事。谁知到了云州，江行之本有些顾忌叛乱之言，其余人却看到街市如常，算不得熙熙攘攘却也毫不冷清，百姓尚且安居，便认为又是一次谣传，遂打马进入云州城内。
街上果然平静，四人随意走走看看，不留神便分散开来。
十一见一处贩卖饰品杂物的地摊前围了不少人，也凑过去挑了一个璎珞圈仔细观察，蓦然间发觉原本也在这里的几个人已经不见踪影。诧异之下向远望去，只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来。走近看来，他们肩部铠甲上皆刻着一个墨龙，十一识得这些人竟是从帝都来的亲军，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招来一个壮硕大汉。那人本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鼻孔朝天，向前踱着方步，见不远处一美貌女子独自站着，便信步走来，抬手便要抚上十一脸颊：“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另外几人也停下脚步，围拢过来，上下打量着十一嘿嘿□□。
十一躲开那只手，不愿与他们多说，抽身想走，却被一个人一下抱住了腰。十一挣扎不得，又惊又怒，愤然间脱口而出：“宁将军就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哟，这小妞莫非是那什么将军相好的？”那群人发出一阵哄笑，“我们可没听说过。现在叫他来救你啊！”又是一阵哄笑。
十一气得面色通红，力气拗不过一众官兵，只能被拖着手脚向前拉。街道上百姓早已司空见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个跟在后面的官兵在十一脸上拍打几下，笑道：“规矩？小妞你醒醒吧！郡丞家的小姐不一样任我们玩！一群乱臣贼子，凭你是谁相好，先伺候了大爷再说！”
另一边，同行的其他三人这时才听到些风声，说有个姑娘被官兵拖走了，四下看看又不见了十一踪影，急忙打听到那些人的去向，一路追赶。
那些官兵将十一拖入一个府邸，见她渐渐停止挣扎，松开手脚向地上一扔，越发语出下流。趁着一个官兵凑上前来，其余在旁边看热闹，十一袖中寒光一闪，那个官兵捂着脸倒在地上。剩下的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十一腾空而起，借助不远处凸起山石向上一蹬，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影径直闪出墙外。
有人模模糊糊赞了一句“好功夫！”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院外追赶。
十一脚下腾挪，只因心中焦急连平日里最寻常的功夫都使得有些不得要领，更别说选择线路。许久后才逃至一偏僻小巷，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不再听得到嘈杂人声，蹲在地上大口喘息。
“跑得还蛮快……你还好吧？”才喘了没两口气，耳畔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十一下意识拔出袖箭抛去，顾子川身形一闪，袖箭半截没入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抱……抱歉啊……”十一心情仍未平复，声音微微颤抖。
“看来吓得不轻。”另一个声音响起。顾子川循声看去，正是江行之。“未曾想云州不是因为叛变而乱，却是……”江行之微微摇头，止住了话头，转而向十一关切问道：“没事吧？”
十一摇摇头：“没事，我……其他不行，就是跑得快。”
“嗯，”江行之略微扫了十一一眼，舒口气道，“还好你机灵，没伤着自己。”
原本伊十一还为顾、江二人担心自己小小感动了一把，然而下一秒听到的却是“嗤嗤”的憋笑声。抬头望去，只见顾子川背对自己，一只手扶着墙，已然笑弯了腰，江行之更过分，直接哈哈笑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还以为……你走那么多回头路是想甩开……早知道你要到这来……哈哈哈”。
十一反应过来这是在笑自己路痴，正巧戳中了心病。平日里狩猎时，若是运气好，自然是满载而归，若是运气差些，只有在原地打转的份。十一有些结巴：“我，我是有点分不清方向，不，不过，这也是为了……”却见那两个人压根没有听自己说话的意思，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又不敢现在就跑出巷子，只能恨恨看着他们。
最后一个人影终于出现在巷口，音色略有些低沉：“收拾东西，我们快走。”
伊十一又捡起一个小石块向湖面抛去，此时已经有些看不清水面的涟漪了。“唉，我知道他们不过报复我平时嘴快。不过……至于笑这么久么？”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萧逸嘴边也浮起一丝笑意，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拿到十一眼前。粗看是一个小巧的圆形盒子，再看里面，则是一个圆盘，相对的位置分别用不同颜色标记，中间一柄精巧的磁勺在之间来回晃动几下，渐渐停住。
萧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勺头一端，向十一道：“这是北边。”接着点在勺柄，“这是南边。”说完，将盒子放在十一手心，“以后你看着它走就不会迷路了。”
圆月洒下清辉，笼罩着身着月白长袍的萧逸，越发显得温柔宁静。怕十一难堪，萧逸没有再看她，专心凝望着湖水，轻声道：“这是我照着书上做的。名字也是已经有的，叫做司南。”
“司南……”十一低头默念一遍，手指回勾，握紧手中的物体。虽然脑海中“哪有人边跑路边看方向”的念头一闪而过，鼻中还是感到一阵酸涩，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泪滴止不住地敲打在地面，扑扑作响。
萧逸保持着坐直身体望向湖面的姿势，只是抬起左手，轻轻遮住了伊十一的双眼。
掌心的传来的暖意从肌肤相触之处流遍全身，周身被许久不曾体会到的温柔气息笼罩。从前祖父对自己疼爱有加，任何事都不加干涉，在旁人看来自己明朗活泼，偶尔提起焦躁忧心，别人只当是两个词语一笑置之。十一自认一十五年来生活在庇护之下确实没什么太可焦心的，然而此刻，十一觉得这份温暖渗入血液，深入骨骼，竟然让她有了小小的期盼——要是，那个人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许久之后，见身旁的人儿虽然仍旧埋着头，但背部不再抽动，萧逸这才起身，向十一伸出右手：“天冷露重，去火堆旁坐坐吧。”
伊十一握住那只手，宽大、干燥而温暖，就像它的主人。仿佛只要跟着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向任何地方。
二人来到火堆旁时，却见顾子川、江行之已经不再发笑，反而一本正经地分别坐于火堆两端，旁若无人般四目相对。顾子川猎装配上严肃的表情尚可，江行之一身随意打扮，木簪束得歪歪斜斜，大把乌发散落两肩，领口还微微敞开，脸上表情却十分正经，令人感到十分滑稽。
十一和萧逸不知出了何事，尚愣怔间，只听江行之拖长音悠悠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欲向顾兄讨教。”
“何事？”顾子川直了直身子，将两个字咬得抑扬顿挫。
江行之咳嗽两声，仍旧将话音延长：“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有话快说！那个，我是说，江兄请讲。”
“传闻——钟灵山有一宗师，不仅博古通今，医、工、乐皆有涉猎，最为人称道的却是射得一手好箭，落日沉星，无所不可。传闻——其为后羿后人，因而姓羿。”江行之正襟危坐，特意将最后一句话字音咬得极重。
“你该不会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吧？”顾子川稍有些松懈，即刻坐直，话语间带着刻意的严肃，“我这是普通猎装，羿宗师门下弟子穿着如何我却不知。其中道理正如江兄你虽擅长做包子，却不会专门因此定做一身包子样的袍子穿在身上一样。”
江行之淡然道：“非也非也，在下并不擅长做包子，水晶虾仁倒还过得去。”
十一见这两人越扯越离谱，转身欲折回湖边。
江行之猛然拔高声调：“在下的问题是——”十一皱紧眉头，回转过来。“既然是后羿后人，为何不姓后，却姓羿呢？”
伊十一闻言，低声说句“无知”，萧逸尚未明了他二人意图，饶有兴趣地等待下文。
“伊姑娘说你-无-知。”顾子川即刻抓住十一开口的机会，眉飞色舞，十分得意，“其实……我也不清楚。”
十一扬起眉毛，无聊。
江行之长叹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颇有些伤感：“我与顾兄你，一个无知，一个无聊，若得遇高人，所言所行想必不会被放在心上。这却如何是好？”
十一与萧逸同时明白过来他们是借着这番不靠谱的表演暗中道歉，不禁相视一笑。任凭十一开始再怎样气恼，此刻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四人复又围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火光闪耀，兼有欢声笑语，一派其乐融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言笑复晏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