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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忆别离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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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内,一路插科打诨的两人已走到一间小屋之前。屋子样式略微有些陈旧,周围随便摆了几根木条算作界线。没等少女仔细打量就被一把甩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少年抹一把渗出的汗珠,横了她一眼,粗声道:“这是我家。你先在这歇歇吧。”
少女嘻嘻笑着道谢,又从袖子里扯出自己的手帕来递给少年,少年俊脸一红,别过头去。
“阿娘阿娘,有人给哥哥定情信物啦,哥哥带着媳妇回家啦!”屋后闪出一个七八岁女童,她一面跑着,一面对着少年比划,“羞羞~”
“爷今天非揍到你屁股开花不可!”才显出些文静的少年瞬间变得生龙活虎,张牙舞爪地追上去,小女童惊叫一声跑向屋内。
“阿芷子川你们在闹什么?”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立于门后。看不看得清,实际是自己的眼力问题。因此那女子算不得看不清容貌,只是那张脸太过普通,一眼便忘。
女童见状,急忙往女子身后藏,边躲着少年的魔爪边笑道:“终于有人喜欢哥哥啦,哥哥不用孤独……”
话未说完,那女子和少年同时脸色一变,气氛瞬间有些沉闷。
女童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乖巧地倚在母亲怀中,低声道:“那个姐姐还在那边坐着呢。”
女子并没有让素衣少女进屋歇息的意思,甚至原地不动,远远审视着她。一些事情发生后,此时坐在石台上专心检查伤势的某人觉得自己没有将那人即刻认出与当年她站得太远有很大关系。
全方位考证终于结束,女子转身进屋,不多时拿出些药物布条,向屋门口石台走去。即便是她亲手为少女上药包扎,整个人一直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以致期间素衣少女打了好几个哆嗦。一切得当之后,女子起身,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猎装少年闻言,略微有些着急,待要说什么却被女子一眼瞪得不敢做声。那少女倒是不介意,仍旧笑着道了谢,直了直身子,又试着动了动脚踝,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最后一遍,子川,”面对自己的亲人,女子仍旧有着波澜不兴的声线,好像嘱咐之人只是一个空壳,“切莫与生人来往过密。”
次日。绿荫掩映之下,由远及近传来得得马蹄声。打马而过的是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一身行猎装扮,身后背着一张弓和一个布包。
眼见便要踏上官道,少年眼尖,发现丛林中几丛灌木摇摆得十分抽象。少年见状,取下身后长弓,搭起箭支,箭头泛着寒意,对准枝桠摇晃之处,凝神屏气,意图一举将猎物射杀。忽而愣了愣,有些不情愿地将弓放下,试探着喊道:“出来吧,故伎重演没意思。”
几束枝桠猛然掉落地面,露出少女满面笑意的脸庞。“看不出来啊,还挺聪明的,”莞尔一笑,“子川,对吧?”
少年不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难道是阿芷?”少女故作惊讶。
少年仍旧不答话。
“跟你商量个事,”少女抬头,笑盈盈地看着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你要去冀州不是?我也正巧要去冀州。马呢,我有,就离这儿不远。是否方便同路一阵,也好互相照应?”不待少年回答,接着问道,“你姓什么呢,子川?”
少年冷冷看了她一眼,勒转马头准备离开,却被少女抢先一步站在马前。“既然这样……”少女沉吟一下,“不如你先看看我有什么东西。”说话之际,随手打开行囊,挥手示意少年来看。
少年经不住好奇,向包裹内望去,随即将头仰起,默不出声,似是掩饰尴尬。少女则保持着抬头微笑的姿势,脸上露出“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拍了拍手,说道:“那我去牵马啦!”
“使诈的小人,卑鄙下流……”少年低声咒道。
“咳咳,意外,其实想给你看的本来不是这个。”少女抱歉地摊开手,翻身上马。
少年忽地笑出声,提高声音说:“顾。”
“什么?”少女已向前走了几步,听到他这样说回转身,不解地问。
“我姓顾。”少年说完,加速打马前进,超过前方马匹。
“哦哦,顾子川~”少女急忙跟上,“我姓伊,你叫我十一好了。”话锋一转,“其实你都不像青州人的啊,本来以为你会骂我无耻什么的……还是说,你们青州人都是这样只有表面正经的?”
“伊十一?”顾子川自听到少女自报家门便噗哧笑出声来,完全忽略了她后面的话,“什么名字,太偷工减料了吧?”
“哪有?!”伊十一不服道,“比你这大众名好多了!”
顾子川也不答话,只顾加紧向前,引得十一手忙脚乱:“你慢点啊,赶不上啦……”
两骑一前一后,于官道飞驰,直向冀州。
…………
“公子,马上就到随州城内了,您要是不舒服,不如先找个大夫瞧瞧?”一位婢女收起药碗,见商澈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颇有些担心。商澈平日里待人温和可亲,深得全府上下喜爱,此番远去帝都虽辛苦劳顿,服侍左右之人也未曾听得有一人抱怨一声。
商澈摆摆手,声音有些喑哑,道:“无妨。在客栈休息一下就好。”说完蹙起眉头,手指揉着眉心。随行婢女见他这样,起身欲招呼车夫寻一处医馆。
“公子,客栈到了。”未待婢女出声,车夫的声音适时响起。商澈强撑起身体,由人扶下马车。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眼,商澈方从暗处出来,一阵头晕目眩,不禁抬手遮阳。
几日来一路骑马跟随着他的人之一见状,出言讥讽道:“好个娇贵公子。”其余人则在一旁暗暗发笑,叽咕着说些什么。声音虽低,却刚够听清。商澈最亲近的小厮看到那些人表面上还算客气,背地里却冷嘲热讽,心下不满,欲上前理论。
为首之人见旁人也笑够了,急忙上前,对商澈深深一揖,打圆场道:“方才接到传书,老爷和夫人请公子至明月楼一叙,还望公子赏光。”
商澈略有些疑惑:“老爷和夫人?”
那人笑道:“在下几人自是没有这个福分跟去的,公子自去便知。”
明月楼是随州文人雅客最喜爱的聚集地,装饰风雅不提,进得楼内处处可闻吟诗作对之声。商澈一行被小二引至阁楼上雅间,早有两人在此落座。听到房门开启之声,房中一双人齐齐向门口看去,正巧商澈也向这边看来。
“公子到得好快。”五旬老者身着考究衣衫,向臂弯中一袭紫衣的娇艳女子笑道。女子双手扶在老者胸口,一如既往,无喜无悲。
商澈自踏入房门便愣在原地,似未听到这句话一般,双眼紧紧盯着紫衣女子,几乎要喷出火来。老者端坐于桌前,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商澈似是想要向前走,奈何入目便是那一双纤纤素手,脚下似有千斤坠拉扯,头顶似也有什么扑面而下,砸得耳内嗡嗡作响。渐渐双唇也失去了血色,手指不住颤抖,心口像被石块压着,又像被火苗吞噬,强撑着勉强向前走几步,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白光,一切都开始翻卷扭曲,不成形状。
模糊间,似乎听到老者略带愉悦的声音:“公子切莫拘礼,夫人让您坐呢。”
那几个一路跟着自己的人笑声刺耳。“哈哈哈……药罐子,病痨,短命鬼!”
大哥靠在软榻上,将自己的药碗狠狠掷在地上,在身旁姬妾嘻嘻哈哈声中轻蔑道:“凭你,做什么世子梦!”
那个朝思暮想的容颜扭曲着呈现在面前,往日里纯真的笑容变得诡异。“我嫁给王上了,你不高兴么?”
画面一转,轻舟绿水,山色染碧。明黄衣衫的少女从自己手中夺过简牍,气鼓鼓地看着上面的诗作。商澈以宽大衣袖掩着嘴角,低笑出声。
“一花一夕一朝露,一叶一载一落霞……这么多一……”少女随手翻开一页,沉吟片刻说,“听说一年也下得几次钟灵山的,那我们一年见一次好了。”
商澈心中欢喜,话说出口却是:“哦?分明有六个一,那六年一见更好。”
少女瞪他一眼,气鼓鼓地说:“我早说那骗子的话不可信,可是阿爹非要我去什么钟灵山,大哥二哥也不帮我,现在连你也欺负我!”说罢垂首继续扯着那些简牍。
商澈见她这幅样子,不禁有些心软,刚想开口出言安慰,只见少女猛然抬头,扬起细巧的眉毛,双目光彩灼人,“我一定会见你的!”说着便向舱外跑去,像是风中翩翩的蝴蝶,“你一定记住,阿澈!”
天旋地转,世界渐渐昏暗,只剩一个声音久久回荡:阿澈,阿澈,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