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司敬皓月

13、前尘过往

　　见那女子不答话，十一长叹一声道：“你别白费心思了。他教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想起来，他肯定觉得我这徒弟丢尽了他的脸，巴不得别人不知道我曾经跟他去过钟灵山呢。”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来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那八成是要与你约法三章，以后我就是你徒弟了。”

　　“哦？你师父竟这般有趣？”那女子失笑出声，“倒让我很有兴趣一见。”

　　有这么个徒弟果真是师门不幸。萧逸默默地叹口气。

　　“你不是说好几天没人理你了么？不如听我讲个故事如何？”那女子没再纠结与羿凌霄见面与否的问题，这对十一而言是个好现象。但十一对方才弃用之说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却不知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如今她既自己愿说，就当是再次接受久违的八卦洗礼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女子似乎已完全沉浸入回忆之中。十一无语。又是这个开头。

　　“或许是一千五百年前，也或许是两千年。但这对于已经过去的时光来说，都算不得什么。那时候，钟灵山上住着的人是羿无心。他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巫祝，十岁时便击败了师兄，成为钟灵山内所有典籍唯一的继承人。是的，你可能还不知道，钟灵山上所谓的奇珍异宝都不值一提，只有那些典籍，才是值得仔细研究的无价之宝。”

　　伊十一心道这旁白配的，原来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您真可谓转移话题的典范。

　　“羿无心天资极高，不过十年便阅遍所有典籍。那时正当边戎犯齐，他下山征战四方，无往不胜。战事结束后，他拒绝了大齐的封赏与官爵，只身一人来到萧国，各处流浪。据说，他爱上了在战场上只见过一面的萧国女子。”

　　“这传闻打动了那萧国女子，当时萧国的公主拓跋亦情。她偷偷跑出宫城，只为亲眼见那个传说中英俊而痴情的男子一面。当时的羿无心野心勃勃，他告诉她，他此生所愿便是一统所有巫术分流，使得钟灵山成为万巫朝觐的圣地。他说他已经找到了天下巫术的奥秘所在。羿无心说这些话时，朝气勃发，眼眸中闪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辉。”

　　“于是，她抛下公主的身份，与他一同走遍天涯海角，一起走过梁国，月国，蒙多国，不管遇到任何困苦都陪在他身边。有一次，他们在月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羿无心不慎坠崖，公主毅然相随，好在半途被凸起的岩石挡住。羿无心身受重创，高烧不退，接连数日昏迷不醒，公主便以身受寒风敷于其上为之降温。三日后羿无心醒转，见公主面色苍白，于睡梦中仍念着他的名字，不禁抱紧她，承诺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不久萧国传来消息，只要羿无心从此不再承认自己是齐国人，便可同公主完婚，其余之事既往不咎。羿无心便带着拓跋亦情返回萧国，然大婚前一日却对她言道自己在钟灵山还有一些事情尚未理清，让她稍等他几日，他必定会遵守承诺与她厮守一生。然而，无心，这个名字真适合他。当公主苦等一年仍不见其踪影，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离开萧国前往齐国去找他。你猜，她听到了什么消息？”

　　“世人皆传，羿无心辅佐扈义侯，已然迫使当时齐国王上公子罄退位，大权在握，而所谓辅佐，不过将那扈义侯当做一个傀儡。”

　　“而她又听说，那天是他要迎娶齐国公主玲珑的日子。”

　　“拓跋亦情只觉天地色变，以一柄长剑血洗婚宴。可一片血色之中，他的冷漠才是真正的利剑。他始终护着那个身着大红喜袍的女子，宁可让她刺中心口都不肯从那女子身边离开半分。他对她说，‘这是我的妻子。’她心中好笑，质问道，‘那么我呢？我又算什么？’他只是关切地看着怀中的人，对她拼命忍住的眼泪视而不见，‘什么都不是。’”

　　“她以萧国用兵威胁他，然而次日却得到消息，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带着玲珑远走蒙多国。”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绝望？她宁可让他成为孤家寡人伶仃一生，也不愿看到他身旁有他人相伴。她在百年前萧国大巫祝朴宁塑像前跪拜，宁愿舍弃人类双足，以求遁入神堂，远离尘世，并发誓终身侍奉远古巫祝。她再见不想见到任何人。”说到这，那女子充满哀伤的声音渐渐消逝。

　　“所以呢？”十一茫然看向萧逸，发现对方同样面露茫然。

　　女子仰望着雕像，道：“这就是她，拓跋亦情。后来她果然再也没有在尘世中出现，只是听说有人在为大巫祝献上祭品时隐约看到一个女子形貌，正像当年他们的公主。而这个雕像，原本手中是有东西的，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再也无人知晓其流落何方。”

　　“她手里的东西就是这些法器的原宗？”十一若有所悟。

　　“你倒也不笨。”女子抬头扫了他们一眼，道，“既如此，你就帮我个忙好了。”这又可谓是顺水推舟的典范。

　　“不是吧？”伊十一猛地直起身，不就是听了个故事，至于这么狮子大开口么？然而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别人并不是讲着故事才想起来让她去卖命，而是开始就想让她卖命才讲了故事。

　　“这次你猜得没错。”女子忽地回过身，冲他们甜甜一笑。只一瞬间，仿佛天地都融化了。然而下一瞬间，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萧逸转眼从十一身边消失，与那女子一道立在寒冰般的地面上。

　　“喂！你要干什么？”十一情急之下，向前一扑，头碰在丝线般缠绕的结界上，撞得生疼。

　　“没什么，我看他刚才总打扰你说话，就好心帮个忙让你少分点心而已。”女子又笑起来，甜美间多了一丝妩媚。

　　“可是，我们可以一起替你找。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十一见萧逸目光涣散，料想是被巫术困住了神智，想劝那女子收回法术。

　　女子不为所动，只又妩媚一笑，道：“你把东西找来，人自然没事。”

　　“有什么提示么？那东西大概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消息大致现于何方？”天下法器众多，谁知道究竟是哪个。总不能相信到时候她会和那法器有什么感应吧。

　　“流落多年，不得而知。”女子愈发笑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帮忙的人没有，线索也没有……”十一绝望地靠在一边。

　　“这种事情，别人只能越帮越乱。”女子挟着萧逸如鬼魅般飘出冰宫，只留一句尾音弥散，“想找到它，只有用你自己的心。”

　　用心？掏出来么？能找到线索还是照亮前程？
　　…………
　　此间正是月桂花开得正好的季节，帝都林苑之中，更是满园馥郁。

　　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婢女月影鬓角梳着两个玲珑小髻，于花园中低着头前行。

　　眼前忽停了一双云纹锦靴。月影抬头，只见一个修眉星目的公子立在她面前，目中波光粼粼，不语而含情，眉飞入鬓，似刀裁丹青，身罩墨蓝长衫，腰间除一个司南佩之外别无他物，令人看来神清气爽。正是王上身边的红人，商氏公子洵。

　　月影福身问安，商洵却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越发显得目中水光潋滟，只听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手里的东西是要送去哪的？”

　　小丫鬟闻言一怔，因她手中并没有东西，下意识看向腰间。等她明白过来，面前的公子笑容更加灿烂。心知瞒不过，只得躬身答道：“回公子，是明珠郡主让奴婢把东西送去落霞宫。”

　　“什么东西？”商洵手中把玩着司南佩，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是茯苓粉。”想起郡主嘱咐避开他人耳目，月影便随意撒了个谎。

　　“既如此……”司南佩转动之间熠熠生光，“不如先把你这些给我，到时候再打发人给那边送去。”见她面露难色，商洵打趣道，“看你系着的几个瓶子都不算大，难道能装下一座茯苓山呐？啧啧，明珠郡主豪爽。那我可真不敢收了，这么多还真是送不起。”

　　月影连声道不敢，既怕有负明珠所托又不敢冒犯面前这位公子，万般为难之下只得将腰间一个小瓶解了，递给商洵。

　　商洵接过，再次勾起嘴角，转身交给随行小厮，声线明快，“实不相瞒，好久没有见这东西了。今日便请人拿去，随他们怎么用好了。”

　　月影面色微微发白，颤声道：“公，公子……”

　　商洵打量她一阵，笑道：“郡主果真大方。改日在下要享口福还得拜托郡主呢。”言罢没有再与之交谈的意思，径直从月影旁边侧身而过。待其走远，月影疾步原路返回，向明珠报告今日遭遇。

　　明珠听闻，连忙分别向落霞宫与商洵住处派出人手，半晌却一个都不见回来，急得中饭也没胃口吃，只在宫中来回踱步。

　　直至傍晚，落霞宫中来人传话：“娘娘说多谢郡主的茯苓粉，另差奴婢给郡主带了木樨露。请郡主派个机灵的丫头让奴婢教授冲调之法。”

　　明珠正不解间，商洵一边的人亦回来了，带回一张字条呈上。明珠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