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司敬皓月

12、波澜暗伏

　　帝都。宣晨殿内，数位名医凝神屏气，垂首立于两侧。

　　泰康威严坐于殿中央，扫视着周围，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说说，公子赋究竟是什么病症？”
　　几位良医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些。

　　泰康手指轻敲扶手，笃笃作响，于沉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哦？没人知道，还是没人敢说？王爱卿，你资历最深，一定已经胸有成竹了？”

　　见泰康指明问自己话，王芪不敢不答，勉强道：“公子胸痛少气，当是水气在脏腑，阴气在中，故而……”王芪本就心中忐忑，偶然抬眼一望，却见泰康在椅中靠得远些，面色不善地看着他，急忙住口。

　　“说下去。”泰康收回目光，命令道。然而此刻王芪再不敢发表一言关于公子赋病症之语，只是忙不迭地倒地跪拜，连声请罪。

　　泰康被吵得心烦，挥挥手，示意他先起身。王芪惊出一身冷汗，连谢恩都不利索。泰康接着不依不饶地问道：“其他人呢？都是这般看法？”

　　无人敢应声，甚至没人敢大口呼吸。

　　良久，泰康似是无奈地敲敲眉心，道：“如此，孤便不难为众位了。只是若有良策，还望及早提出，以换我大齐储君安康。”

　　众医闻言，一齐拜倒于地，自入殿起说话从未如此尽心尽力：“臣等定当竭尽全力。”待众人退下，泰康捏紧茶杯，随即狠狠掷于地面。支离破碎。

　　落霞宫。秦箫远远便望到泰康面色不好，心中虽不安却毫无他法，只得微笑着迎上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温柔平和：“王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泰康一把捏住秦箫下颌，眼中映出她略显慌乱的表情，逼近她的脸，沙哑道：“你曾说，他是天命之人。”

　　秦箫心知王上是为公子赋身体欠安而焦心，方欲出言安慰，下颌却被狠狠一拧，发出骨节错位的声响，眼中闪出泪花。

　　泰康面容扭曲：“你还想说什么？他就要死了！天命？哈哈，这就是你说的天命？！”秦箫口不能言，又不敢躲开，只是连连摇头。

　　泰康眼中现出烦躁之色，猛然甩开秦箫，大步离去。

　　落霞宫的婢女这才连忙现身，扶起倒在地上的漱妃走入内室。

　　秦箫方坐定，只听婢女来报，明珠郡主来了。话音方落，也不待秦箫发话，一袭鹅黄衣裙的明珠便匆匆跑入内室，径自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明珠本是随父亲探望公子赋，见其卧病不起，之前得空总要拨弄几下的月弦琴上蒙了薄薄一层灰，仆从们亦不敢多话，整个耀晨宫与之前相比十分冷清。又听闻宫中良医束手无策，想起秦箫特殊身份，也不顾之前两次与她起过冲突，只想求她动用巫术试试。然进入落霞宫，见仆从个个满面抑郁，通报也显得有气无力，倒比耀晨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以为是秦箫发了脾气，就耐不住性子闯了进来。

　　明珠想好说辞正欲开口，发现秦箫面色不像是在生气，反而有些惨淡。仔细看来见其下颌红肿，眼眶泛红，便将原本想好的话全抛在了一边。

　　见秦箫自从自己进来便低头不语，明珠忍不住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想探她的伤势，却在一半时缩回去，踱了几步再次凑上去，反复几次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碰到秦箫红肿的下颌。

　　“你……你真是……”明珠走近凝望她脸上泪痕与指甲印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句话浮上脑海，竟不顾忌周围立着的婢女，脱口而出道，“你就不该嫁进帝都来。”

　　说起来二人虽年纪相当，但如今论辈分却大大不同。然明珠无所顾忌，秦箫默然不语，旁人也就放任她们自便了。秦箫闻言，只是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不再言语，只将头转向窗外。

　　明珠见此情状，料定秦箫今日不愿再被人叨扰，起身说句：“我不打搅你了。”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夜中，秦箫正辗转反侧，忽听得门外有人轻声问道：“娘娘睡下了？”

　　婢女轻应了一声，只听那人又道：“这是明珠郡主特地嘱咐了给娘娘的，一天擦两次，治损伤很有效。郡主说给外人知道了终归不好，让娘娘别兴师动众地去尚药司提药了。”之后二人又说了些什么，才听到门被轻轻关上。

　　一夜无眠。
　　…………
　　另一边，伊十一复又折回台阶尽头，意图获得一些新线索。

　　这是十一第三次进入这个密道了。第一次正当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入口终于被打开，与她对过一次话的白衣人说话依旧是冷冰冰的：“大祭司说，希望这次苦头能让你记住点教训。”

　　那人的音容笑貌（？）仍旧历历在目，然而无聊与兴趣的组合是催生世间极恶的利器，在万恶的好奇心驱使下，十一再次找到了被改动过的机关，顺利进地投入密道阴森森的怀抱。

　　吃过一次苦头后十一果然记住了教训，托与顾子川同行过一段的福，她在密道入口处做了一点手脚，即便不能阻止有人发现再次关闭入口，至少也能让她听到声音，拖延一点时间。俗话说得好，时间就是生命。

　　密道中已不像前两次来那样憋闷得令人窒息，粉尘也少了许多。十一走入尽头，抚摸着靠近右边的一面墙壁。咦？以前来怎么没发现，好像这上面涂了点什么颜色？

　　十一心道终于天不负我，顾不得考虑仪容仪表问题，直接上手清理着覆盖在墙面上的灰土。壁画终于渐渐现出一角。十一将手中法杖凑近辨认许久，隐约认出那一角所画是一只战靴，然而蹬在这双战靴中的，却是一对鹿腿。

　　不等她细想，中间一面墙后发出奇怪的声响，紧接着猛然碎裂开来。十一急忙躲上台阶，心想这样粗鲁地破开墙壁的定不是萧国人，说不准也是从哪里逃出来找出口的。如果自己贸然拿出法器对着人家，只怕会招来误会。如此，十一便对不远处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道：“我也是被困在这里的。那边出不去。你是从哪来的？”说着，慢慢将法器举至眼前。

　　法杖顶端微微闪烁几下，照亮了暗室。待双方看清彼此形貌，异口同声道：“是你？！”

　　萧逸衣衫与眉眼上都沾了些灰土，看起来有些狼狈，平日里宁静清俊的面容此刻染上了微微的诧异，然而周身依然散发着让人安定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儿？”十一因放下了心中担子，问话倒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萧逸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被困在这种地方有什么可高兴的，接着发出一声苦笑：“说来话长。”

　　“哦，话长话长。”十一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那你就当讲故事跟我说说吧，好几天没人理我了。”

　　萧逸露出无奈地神色，刚想开口，却蓦然喝道：“让开！”十一不明就里地避让，不巧动作大了些，被落在地上的墙体碎片绊了一跤，回身却见萧逸背对自己站在她原本站着的地方。

　　十一心下奇怪，上前几步，“有什么……？”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不待她有所反应，手中法杖便被夺过架在她喉头。

　　“自不量力。”那暗影发出不屑的嗤声。是那天劫走她的人。

　　那人随手一挥，指尖出现一团火焰，随即目光移向法杖，再看向十一，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十一眼前又是一黑，心中暗求师父原谅，他老人家教的东西她一点都没想起来。

　　那人将火苗移得远些，看清不远处墙体断裂、碎片散落的一片狼藉的场景后，似乎将头扭动了一些，看看十一，又看看萧逸，法杖在手中忽明忽暗。十一打个哆嗦，这人男女莫辨，动作像个人偶，刚才扭头的时候似乎能听到脖颈连接处咔咔作响。此时又在散发着强烈的怨气，实在让人不好受。

　　“一切，先等到大祭司见过你们再说。”十一至今都没有看清那人的脸究竟在哪。只见他猛然拂袖，移动身形，自行先去了。

　　十一凑近萧逸，见他从始至终立于原处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心下有些发寒，轻声问道：“你还好吧？”不待他回答，地面忽而向下一陷，二人双双迅速下坠。

　　揉揉被摔疼的胳膊，二人起身环顾四周。脚下是丝网状的地面，看起来似乎很有韧性。周围附着着另一些法器，有些漂浮在半空，有些直接镶在空隙处，与十一醒来所见又有不同。十一脑海中灵光一现，不禁跳起来大喊：“同族的法器在这儿！”

　　“不错，就是这些。”声音的源头却还在下方。十一透过丝网循声望去，只见底下像是一座冰宫，冰蓝的地面上印出雪花的形状，时隐时现，除此之外便是满堂冰挂。说话之人立在一个池子旁边，一头乌发高挽为灵蛇髻。池中雕着各色冰莲，每朵各有其形状，偶然闪现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池子对面立着一尊雕像，却是一个轻盈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她扬起细长的脖子，美丽而优雅，双手并拢，向上举起，旋转间衣袂翻飞，那衣衫下露出来的一双赤足却是鹿蹄。

　　站在冰池旁的人并没有转过身让人一睹真荣的意思，只见她摇摇头，柔声道：“本来不想管你们的，只是房顶总有几只小老鼠窜来窜去，弄出响声扰得连清修都没法集中注意，只好把它们找来教训一番喽。”这话虽是夹杂着调侃与轻蔑的语气，然而听来像是调和了蜜糖，充满了柔软的甜腻。

　　十一闻言，发现他们现在身处网状结界，正像被捉入笼中的老鼠。再抬头看，二人掉下来的地方已经合拢，从自己过来的地方到萧逸出现的另一边像是一条管子一般连成一道。想到自己每次的动静全被底下那人听了去，她还故意放任自己几次，说不准在下面暗暗发笑，心头怒火再次燃起，不禁拔高声调道：“不过是被弃用的巫祝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十一还想说下去，萧逸见状，在她肩头轻拍两下，沉声道：“沉住气。”

　　地面上的人原本一直在低头拨弄着什么，闻言顿了顿，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对啊，被抛弃的人而已，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话语间浸满了甜蜜的悲伤。

　　“你，你认识我师父？”那话语虽极普通，却有种摄人心魄的哀伤，十一听了都有些心软。须知因为除去以往各国八卦，每次听师父说话都在半梦半醒之间，且说的尽是些高深莫测的事情，所以在十一心中，师父一直都如天上谪仙一般。谪仙一心想回天庭，往往人界的女子却不愿。

　　此时萧逸再次拍拍她，只是力气稍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