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兵刃相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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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雍城城门紧闭。明月高悬，静静俯瞰着大地。
城头忽出现一条绳子，一个窈窕的身影顺着那条绳子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城墙虽高，那个身影却十分轻盈，动作利落，不一阵便已经落地。
月光下，只见那人右侧脸戴着半张面具，耳畔挂着两粒血红的坠子，那面具在太阳穴一侧装饰则是盛开着的大朵蔷薇，亦是如鲜血般殷红。面具下眸光沉沉，暗藏杀机；另一边脸却娇嫩雪白，一派明媚，身后背着一张同样颜色的雕花长弓，远看仿佛有无数枝桠蔓延开来，又像是无数枯骨伸长了手臂，在月光下格外阴森恐怖。
伊十一已经许久没有再作这身装扮了。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副装扮的画像，连她这个自称胆大的人都连做了几夜的噩梦。她夜中出城，没有通报任何人。只为了心中些许不甘不信，她想去亲眼看个明白。
“回来。”方跑出几步，十一便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置若罔闻，继续大步向前。
“我再说一遍，回来。”身后的声音中有压抑着的怒火。十一才不会照做。
“伊十一！你再跑几步试试！”
十一被这连名带姓的一声吼得心头火起，未加思索便突然转身，猛地拉开长弓，耳畔坠子被月光映照，倏忽间一亮，仿佛真要滴下血来。
两人同时怔在原地。他们还来不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十一入眼所见，商澈长身骑在一匹白色良驹之上，面色阴沉，手中亦持着一张弓，箭在弦上，对准自己左心。
兵刃相向。剑拔弩张。
空中飘过浓重乌云，将原本明亮的圆月遮得再无一丝缝隙。
商澈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缓缓放下手中弓箭，试着打马靠近几步，放低声音道：“阿箫，你听我说……”
伊十一猛然后退几步。乌云消散，只见她未被面具遮住的半边脸上隐约闪着点点泪光。
商澈见她如此，脑中一片混沌，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跳下马向她伸出手，却见十一身后冷光一闪。商澈一声“小心”还未出口，十一便被扼住了脖颈。
“好一场令人动容的戏码，”一个陌生的声音冷冷嘲讽道，“不过呢，我也看够了。想让她死，就尽管跟上来吧！跟得近一些呢，我就掐得紧一点，看看是你先追上我，还是她先断气？”说着，手上便加了力道。
商澈因放下了弓箭失了先机，又见伊十一被扼得满面通红，几乎喘不上气来，只得松口道：“我不追就是了。”
这本不该是他说的话。陇州公子澈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一时松口，也只会暗中寻找时机一举将对方拿下。威胁，多么可笑的想法。他不屑于关心那些被用作威胁他的东西，只是讨厌别人以为他会轻易就范。
那看不清面貌的人又是一声冷笑：“你最好遵守你说过的话。”说罢，将十一放至马上，疾速离开。
商澈甚至不及看清那人离去的路线，膝下一软跪倒在地，玄色云纹织锦衣的衣摆在沙中划出浅浅的印痕。
他十岁时，涿野侯带着他的小女儿前来参加父侯四十寿宴。那是个很闹腾的小姑娘，总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个不住。有几次他看到，她和四弟爬上棠华园内的槐树，偷偷探出小脑袋往经过的仆从头上扔果子。被害人发出“哎呦”一声四处寻找凶手，她就躲进层层枝桠中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四弟耳濡目染，之后也养成了爬树的习惯，还总爱溜进棠华园偷摘些花草，每次看到园中花叶凋落，一片狼藉，便知做出这种事情的再无他人。直到涿野侯告辞离去，被父侯教训了几顿才勉强改过来。
他本该不喜欢她的，自她来之后自己的园子里便少了许多清净安宁。
可父侯见她爱往棠华园跑，便命他多带着她四处转转。他虽是心中不愿，却也明白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便依了父命与她一同随便走走。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想着自己的事，不知不觉脚下便走快了些。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再有三日涿野侯就要回幽州了。想到很快就能甩开这个麻烦的包袱安心看书，他不禁心情大好，和她在一起时话也多了些，偶尔还会说起平日里看书的一些见解。她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棠华园此后又是清净之地了。
她在平陵王府的最后一天，他带着她游览棠华园的最后一部分。仆从给自己端上药来，她非要凑过来闻闻，又不出所料地蹙紧了眉头：“好难闻呀。你每天都得喝这个吗？”
围绕他喝的药她问东问西，他嘴上应着，心不在焉。直到大哥和一群仆从笑嘻嘻地在他周围晃来晃去，她有些害怕，可看他泰然自若，又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们恣意嘲笑着自己，用最恶毒的言语捏造着一个又一个离谱的故事。一个仆从见他对这番挑衅不理不睬，竟直接去拿他放在身旁的药碗。
这种几乎每天必然上演的剧目，他早已习惯。本想躲过就算了，却迟迟不闻药碗落地的声音。
却见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从那人手中夺过药碗，面对着四五个大她五岁左右的男孩，眼睛瞪得圆圆的，模样很凶，声音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澈哥哥很好很好，你们不许欺负他。”
过后，她邀功似的把碗递给他。见她满怀期待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你叫什么？”
见他终于认真对自己说话，她高兴得手舞足蹈：“秦箫。我祖父和阿爹都姓秦，箫是琴箫和鸣的箫。”
羁绊日益深远。他曾以为他会一直护着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竟会刀剑相向。
…………
迷迷糊糊之间，十一觉得有人给她灌了什么东西，有点凉，有点腥，还带着一股很呛的味道，不禁“唔”一声，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躲开那难喝的汤药。然而反抗不成，那些东西被尽悉灌入口中。
当她日后与顾子川说起此事时，被讽刺为学艺不精。十一颇为委屈地反驳：“那些东西都是书上看看的，谁没事干亲自去尝啊？”
这话说得实在有道理。正如她现在醒来，看着满屋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物什一头雾水，许久才明白过来那些都是各式各样的法器。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从那天开始，伊十一同学对法器的了解终于不再止步于只是“书上看看而已”。
只见那些东西有做得像铃铛流光溢彩地挂在屋顶的，有像是鼎的样子闪着暗黑条纹放在床头的，还有一个圆缺了一块立在地面的，正像师父每月交给她的测试，乍看都很眼熟，细看毫无头绪。
十一几乎忘了自己应该是个“身处险境”的人，一跃下床，饶有兴趣地把那些器物一件件颠三倒四地翻查。玩得高兴的时候，还试图拆过一个同拐杖一样形状，头上微微闪着暗光的法器，只因为那根光溜溜的木棍实在太长，十一看不清楚上面究竟画了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大祭司的蟠龙杖可要毁于一旦了。”门外的声音带着萧国特有的喑哑。十一收回目光，正见一个白衣人立于门前，脸上罩着银色面具。
十一方才被那些新奇的法器吸引，见他这个样子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也是戴着面具的。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回身看了一眼，面具和弓已经不见了。见白衣人毫无反应地站在原地，十一奇道：“你怎么不进来呢？”
那人被这话问得先是一愣，随即冷冷道：“大祭司所置法器各司其位，同宗之间遥相呼应，同族之内紧密相接，吾等巫力低下，不敢擅闯迷阵。奉劝你也消停些，免得一步踏错，陷入幻境。大祭司如今可不能轻易出现。好自为之。”说罢身形一闪，瞬间不见踪影。
敢情这人就是来提醒自己不要乱动东西的。十一无语地想，就像江行之一样，见不得一点损坏。八成是个强迫症患者。那人的威吓总归起了点作用，十一只得坐回床边，郁闷地看着那些法器，半天也没看出来哪些同宗哪些同族。
“法器还分亲缘远近？”这是对伊十一世界观的一次完全颠覆，“他们还真是太高看我了，这些东西我名字都认不全。”
一直坐到伊十一开始无聊地扯着被褥玩，门口再也无人出现。“不会是连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法器吧？”十一郁闷地想，“那它们一定是同族。”转念一想，既然没人来，自己不能总在这里闷着。刚才那人说什么来着？嗯，幻境。幻境就幻境吧，人总得有点冒险精神不是。
说起冒险精神，十一一向很有自信，觉得自己曾经在商澈的棠华园小小地折腾过一番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虽说这种小小地折腾比起她在家里完全是可望而不可即，然而，很重要的前提是，那是商澈的园子，或者说，那是商氏一族的园子。
多年之后，十一渐渐从自己的行为中很好地理解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好不容易甩开那些胡思乱想，伊十一觉得还是当下先有所行动更重要一点，当真开始探索起床来。一点点，一下下，细细寻找着不同之处。
“果然！”当摸到一处不甚明显的凸起时，伊十一兴奋地叫起来，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按下那个凸起，静静等待。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
“不可能啊。”十一再度俯下身，探查着那张床，手指触及一块床板，轻轻晃动，“就是这儿了！”说罢手臂用力，将那木板掀起，一条密道出现在眼前。
十一朝那下面看去，只见一片暗黑，除去连接着地面的几级台阶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状况，还有些粉尘夹着些许霉味扑面而来，不禁皱了皱眉。十一环顾四周，随手拿起一件看起来比较容易照亮的法器，扶着墙壁一步步拾级而下。
漫长的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十一手持那不知名法器环顾四周，只见三面环墙。墙壁已有些古旧，稍一触碰便有粉尘脱落。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十一掩住口鼻，不停拍落那些源源不绝的粉尘，一面寻找着异样之处。断断续续探索完三面墙，十一仍未发现何处可有突破，心下有些懊恼。然这里并非久留之处，此时已觉呼吸有些困难，便沿原路返回，想着第二天再作打算。然而，当她到达台阶最顶端时发现，通道已被封死了。
摸索四周，仍未发现有任何机关，十一便想借外力将入口打开。虽只是一层木板，却刀枪不入，水火不惧。一阵折腾之后，十一眼前一黑，坐在地上。现在方知人是不能瞧不起众多老道理的，就比如在床下挖坑被称为自掘坟墓，如今看来，果真不差。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兵刃相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