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相守》乐明析

3、第三章 夏日梅花

　　清晨起来，院中那几株陈年梅树一夜间开了花，花枝招展，顾庭昔与芷素站在树下啧啧称奇。顾公子喜不自禁，“这梅树已有数年不开花，如今忽如一夜春风来，万紫千红一起开，定是好兆头啊好兆头。”眼光瞟见嘉映朝这边来，饶有意味地下结论，“这说明此间主人喜事近了。”
　　“可是梅花，不该是冬天开的吗？”芷素疑惑，看到嘉映出来，又欢欢喜喜地蹦过来，“嘉映姐，你看这梅花，比我们东青的……我是说比我们家乡的漂亮。”
　　自知说漏嘴的芷素偷偷往后退了一步。

　　嘉映慢步走到树下，也听不见旁边顾庭昔絮絮叨叨说了什么。满树枝桠，一夜间繁花开遍，她闭上眼睛，掩饰惶惶内心。
　　小李书生刚从厨房比邻的房间出来，睡眼惺忪，系着腰带。揉了揉眼睛，走到树边问芷素，“老板娘怎么哭了？”
　　芷素一跳脚，赶紧捂住他嘴巴，“不准说，嘉映姐才没哭呢。”
　　嘉映似才反应过来，一摸脸颊，竟有些湿。
　　“没事，只是风吹进眼睛了。”她说，也不顾芷素的叫喊转身径自回了屋。
　　小李书生清醒过来，对着芷素一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说错。”芷素不知该怎么表达愤怒，咬牙切齿了会，终于还是追着嘉映去。
　　书生摸摸脑袋笑的无奈，起身去厨房干活。
　　兴匆匆跑去抱了两酒坛子的顾公子一回来，梅花树下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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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尘客栈的梅花在这样的节令里一夜盛开，很快被邻里大妈传遍全城。第二日就有络绎不绝的赏花人自称来投宿，自带一日三餐。嘉映无法，只好开门迎客。
　　三更等客人终于散去，嘉映抱了一坛酒独自坐在树下。天上月光明亮，清辉落下一地，落在庭中石桌上，倒影几片梧桐叶子。嘉映望着远古的月亮，拍开封泥灌了几口。
　　夜里冷风簌簌，烈酒的暖意慢慢上涌，脑袋却是越加清晰，清晰到一切竟如昨日，一向强装的冷静在一刹那土崩瓦解。
　　她咧咧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想，这样漫长的等待其实也并不是很久。
　　“老板娘怎么一人在此饮酒？”书生今夜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衫，笑容有些拘谨，一边望着月亮一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朝树下走过来。
　　“是老板，不是老板娘。”嘉映纠正他。
　　“是，老板。”书生纠正，不敢离得太近，坐到一旁石凳上，问嘉映，“老板娘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没有。”嘉映拿起酒坛子再灌一口，半晌，补充道，“是开心的事。”
　　“那你怎么？”书生指着她的脸，没好意思说下去。
　　嘉映摸摸脸，笑了一下，“做人太久，习惯了。”
　　书生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做人太久？”
　　嘉映淡淡瞥他一眼，“没什么，开玩笑的。”
　　书生一瞬间有些怔愣，不知不觉脱口道，“老板娘，其实你该多笑笑的，笑着好看。”说完自觉话语有些轻浮，轻咳一声不好意思转去对着天边月亮。
　　嘉映也一愣，随即笑道，“你说的话倒好像哪里听过。”

　　人间四月芳菲早尽，唯此处梅花开的正艳，书生想起幼时听到老人们说过，异节之象，必生妖孽。不过他没敢说出来，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世人眼中多为传说，又有几个见过真正的妖孽呢？
　　唉！到底是世人无知，还是书本太会骗人，书生不知不觉感叹。
　　“为何叹气？”嘉映问。
　　“没，”书生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见嘉映仍在看他，转而道，“只是想起书中之言之于事实，总是有些格格不入。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晚生苦读十年，最后不过是因为一个考官看我不顺，十年寒窗白费。如今物是人非，略有感伤而已。”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嘉映安慰一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眼光落向天边西斜明月，问书生，“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很多啊！”书生絮叨，“比如金榜题名，比如我画的画能够早些卖出去，但如果能回到从前，回到从前我还是要那么做的，这个不算。”
　　“就这些？”嘉映做起来，将酒坛子递给他，书生连连摆手，晚生喝不得酒，喝不得。
　　嘉映也不勉强，重新靠躺在树下，斜眼看着天边月亮，几片花瓣自树梢落下，嘉映伸手去接，“如果只给你三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三个？”书生想了想，摇摇头如实道，“我的愿望没人能实现。”
　　“如果可以呢？”嘉映说，手中花瓣扑成一团，轻盈盈停在掌中，“如果只要你说得出，就能做得到呢？”
　　“那我想得到自己失去的一切。”
　　“失去的一切，比如？”嘉映有些不可思议，抬头看见书生仍是笑的腼腆。
　　“……这个，不好说。”
　　“不好说？”嘉映失笑，将手中花瓣扔出去，花瓣随风舞，一会儿落了地，“为什么不好说，是欲望太多，忙不过来？”
　　“不是，是不知怎么才能算是愿望。”书生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那世人的愿望呢？你觉得世人的愿望是什么？”
　　“世上百态，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功名，有人为如花美眷，但倘若能获得长生呢？长生不死，那么富贵功名都可暂时抛到一边，而如果能够得道成仙，什么执念也就化作了虚无。”
　　“成仙啊？”嘉映喃喃，声音消散在风里，散乱了不稳的尾音。
　　“蛇妖，本尊欠你一命，赐你三个愿望偿还，说吧，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都可以？”她不信。
　　“嗯。”白衣的仙者点头。
　　“那好，我第一个愿望，就是修成人形获长生，要长生不死……”
　　“……”
　　长生，不死，原来不止山里精怪贪恋。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了梅花的微香，嘉映忽然站起来，“很晚了，回去睡吧。”
　　书生拍拍身上草屑，跟着站起来，也不问嘉映怎么突然不说了，笑的如来时一样腼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