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相守》乐明析

11、第十一章 前尘旧梦

　　青梧回来时，满院狼藉。
　　城里的茶馆都在说，红尘客栈里的梅花树里住着两个千年老妖，被顾老爷请来的道长消灭了。一个狐妖和一个竹妖，妖精多作怪，死了活该。末了欣然道一句，城里安全了，以后再也不怕晚上出门。
　　有人心有余悸，“夜路还是少走为好！”
　　红尘客栈关了门，清虚感慨世事无常，伤好后对顾庭昔说的莫名，你自己好好经历吧，你应承的事做的决定，我也没办法，来日再见。
　　第二日，跟顾老爷打声招呼，云游去了。
　　嘉映没有走，顾庭昔也没有走。她守着书生和芷素，顾庭昔派人将庭院理干净，倾斜的梧桐连根拔起，摘了一池翠竹。黄昏坐在庭院中，他已经学会和自己下棋。
　　书生仍是不醒。
　　顾庭昔有时候看到她垂腰的华发，心中苦涩，却也只能苦笑一声。五百年法力，一朝白发生，都是为了那个书生。她要留住书生，哪怕耗尽修为，保住的不过是个不能动不能走的一具尸体。
　　她甘之如饴，他便什么也不能说。
　　嘉映问顾庭昔，“你还要留下吗？”
　　不知前尘过往，知道留下无望，还要留下来吗？
　　“可我想留下。”顾庭昔答，墨玉的眼睛望着她，嘉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有什么好呢？”
　　顾庭昔仰头想了想，“不知道。”
　　“我是妖。”嘉映说。
　　“我知道。”
　　“我不会与你一起，不会嫁给你。”嘉映将眼垂下，“我喜欢的是他，我们有过约定，即使他不会动，不会说，可他就是他。他曾答应与我相守一世，我等了五百年，等到他了。哪怕他只是一棵树，我还是要陪着他。”
　　顾庭昔一顿，摆弄的棋子在空中停了停，又轻轻落下，“我只是想陪着你，不会打扰你和他，不会打扰的。”
　　天边铺满晚霞，顾庭昔数着院中新砌的台阶，一级一级，总共七级。他坐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问沉默了不少的青梧，“难道我在你们眼里永远不过是个纨绔，即使执着，也只是一时兴起？”
　　青梧守在那一池竹子边，摇摇头说不知道，半晌抬头对他说，“芷素说你是很好的。”
　　顾庭昔于是轻笑出声，“她只是个单纯的丫头。”
　　青梧便不再说话。
　　满庭空院无人声，嘉映守在书生身边，傍晚的阳光洒落下来，夕阳静谧，书生仍紧闭着眼睛，嘉映同他说话。
　　说起一千年前的初见，再说这五百年的等待，人间二十年辗转寻找。
　　这些以往，她不曾与任何人说起，却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午后娓娓道来，仿佛一个古老的梦。顾庭昔怅然一笑，想，原来她也有天真的年纪。
　　天真的年纪，嘉映还只是东青山下束水边的一条小青蛇，不懂修仙不悟道，每日在山间游转，东青山山深水秀，山脚隔着外界，有一道天然的瘴气，因这瘴气，凡人不能进山，千百年来，滋长了不少灵物。
　　周边的同伴都开始跑到东山泉吸养日月精华，她还是整日无所事事。
　　因此没有朋友。
　　蛇性清冷，喜阴凉之地。过了惊蛰，万蛇出洞，不跟着众蛇清修，独自游荡在束水边，她喜欢这里的空气。
　　同伴过来找她，她也不理，有时一待就是一天。
　　这一日，山间下了雨。漫山绵绵密密的雨雾，伴着声声惊雷，雷声轰隆隆自地面深处闯荡过来，同伴们纷纷钻出洞，说是地要塌了。
　　漫山雨雾看不见任何东西，闪电接着惊雷，洞里修行了七百年的念遇从外面回来，说这是要天劫了，你们快回洞里去，小心一个雷把你劈了两段。
　　东青山一向风和秀丽，小蛇们被这么一说，纷纷吓得直往洞里爬。她落在最后，挤的时候不小心被谁甩了一尾巴，心情沮丧。
　　呆呆地望着黑胧胧的天空，不时一道闪电霹雳而下。
　　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又一道闪电劈下，她终于看清楚了，朦胧昏暗的天空站了一个人，白衣翩然，微皱着眉，有一张好看的脸。雷霆一闪而逝，等她再想看时，有个同伴赶回来，“嘉映，还不快进去！”
　　她恋恋不舍地走了。
　　等雷息了，天晴了，她跟同伴们说起天上有人。
　　同伴们笑她，“天上的都是神仙，只有东青山外的凡间才住人。”
　　“神仙？”她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词，“那我是吗？”
　　“我们是妖。”想想又否认，“不对不对，你连妖都算不上，谁让你这么懒，等将来我们成仙了，你估计早就死了千百年。”
　　嘉映一阵落寞。
　　有同伴安慰她，“你现在修仙还来得及啊。等你成了神仙，就可以站在云上，跟着白云在天上飞，就像鸟一样。”
　　嘉映没有回答。
　　回去后找到洞里修为最高的念遇，说想要修行。
　　念遇问她为什么？
　　她想了想说，我想再看看云上那个神仙。
　　念遇沉吟半晌，没再问。
　　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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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日清修不算苦，比起其他同伴，她的欲望不算强烈，功夫却下的仔细。刚开始有同伴嘲弄，久而久之，嘉映法术渐强，也就没谁再敢嘲笑她。
　　她一直修炼，直到五百岁，初修成人形的那一天。
　　那一天风和日丽，束水边青山倒影在绿水间，她同往常一样，结束一天修习，坐在束水边看看风看看云，那时她才刚刚能化成个人形。
　　对于能再见见云上的神仙的念头，也在一天天成长中成了一种执念。执念深重，她不再好奇东青山外是个什么样子，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活着，期盼在无尽的时光里，可以再见他一次。
　　有水草自脚下滑过，柔柔软软的舒服，她盯着自己一双脚，看倒影在水中的蓝天白云，想起平日里同伴说起的关于天上神仙点点的传说，她好奇地听，却是谁也说不清楚那个神仙的来历。
　　念遇告诫她，执念成魔，你要小心。
　　嘉映不太敢违抗她，点点头，但总在心里偷偷的想。
　　“咋啦——”，忽然一道闷雷自天边裂下，嘉映一个趔趄，跌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