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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蜀地红笺为弟贫 ...


  •   1

      山上起了雾,窗外一片湿漉漉的灰白色。逼近寒秋,落叶纷飞,不知道是何时起,门派里有了些许寒意。有些漠然的影子闪闪而过,夜华起身打开窗子,看着不远处的桃林,光秃秃的枝干干裂枯涸。
      天慎一去数日,日子闲得也是闲得。起初还有一些书籍相看,但这些日子一去,书也看完了,也就更加无趣了。门派的弟子与他并不熟知,只有几个丫头每日端来饭菜,所幸每次换着花样儿,也没吃腻。凝视胸口的伤口已经很好的结痂后,夜华开始觉得有些累了。
      门外是青衣门弟子细碎的脚步声,大多是从弟子房去练武场。
      他元气尚未痊愈,每日打坐修炼,手脚都有些僵硬了。出门走走也只是那几个地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去京城,可是毕竟答应过天慎,擅自离去只会添人麻烦。
      期间他也曾托人带信去京城,只是哪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一出门,是浓重的雾气,包围住他的身周,勉勉强强可以看见方圆五六米的样子。呆在这里快到半个多月了,除了担心苏吉在京城的情况,他也想起了那个有些浓重雾气山谷中的少年。少年有双潮湿的眼睛,微微泛着灰色,脸庞意外的艳美。就像这场大雾。
      只是,那只是场错误。

      “夙鸢师叔——夙鸢师叔——”一个年轻的女弟子在后面叫着跑了过来,看见是夜华后,有些失望,也有些欣喜地向他鞠躬,“对不起,我以为是……你的背影很像师叔。”
      “哦。”他笑了笑,却突然让笑容僵在了脸上。
      夙鸢……她说夙鸢?

      似乎那个少年也曾这样说过:“我是夙鸢,这里是忘情谷,而你,是我的良人啊。”深深地罪恶感从最低处爬了出来,只是他慢慢地平静下来,直到看见女弟子脸上愕然的表情才回过神。
      “公子……”女弟子有些慌张。
      “你说的夙鸢是……?”拖长了调子,他低沉地说着。
      “夙鸢是天字辈的师叔,也是掌门的师弟。这几年一直在江湖上云游,一年之中也就有几次回门派。怎么公子,你不认识师叔吗?”女弟子口中有着自豪和爱慕,在与自己对视的时候,似乎希望听到否定的回答。
      夜华摇头,“他是青衣门的人?”那这么说,原来他一直都不在门派。
      “嗯,师叔自从上次下了山就没回来过了,倒是最近出来一个天慎师叔,神神叨叨的,自称是掌门代理。我们姐妹都不怎么服气呢。”女弟子说道,看了看不远处,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公子,几个师姐都在前面等我,我先……”
      那边稀稀疏疏地有着几个人影。
      夜华看着她离去,再度陷入了沉思。
      夙鸢是青衣门的。夙鸢极少回门派。夙鸢最近都不在,门派中莫名多出来一个叫天慎的师叔。不过天慎相貌平平,可是却有着令人意外的出尘气息。想起在七夕节后天慎递给自己的人皮面具……
      夜华默然地回了房间。
      天慎和夙鸢。两人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想起对自己意外好的天慎,他突然有一种认知。天慎就是那个叫做夙鸢的少年。有一种预感,夙鸢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只是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时过境迁,两年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已不得而知,可是,一度骗自己的,可还是他的作风啊。
      只要一想起在忘情谷的种种,他只会越来越觉得愧对苏吉。

      那个与他海誓山盟,美丽的江南女子。
      那个宁愿与他私奔也要逃过世俗牵畔的女子。
      他怎么舍得对不起她?

      2

      夙鸢右手臂有着一朵如火如荼的红莲。那凹凸的沟壑像是血管一般在他的右臂上蜿蜒盘旋,似乎每一根根茎都随着血管跳动着。
      不管是天慎还是夙鸢,等他回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再感谢他,友情和爱情总是不可能混为一谈。

      断袖于世本就是异类,人人唾弃。还记得以前宫中两宦官犯下大忌,双双凌迟处死。更有法令,伤风败俗,惑□□理者,凌迟,车裂,五马分尸。
      夜华取下那柄剑,用绸布细细地擦拭。忽然不小心,指尖被剑划破,鲜血滴滴坠落。像一朵莲花,盛开在夙鸢的右臂。

      2

      “爹!”
      一片苍翠的竹林里,深处是夜的漆黑。夙鸢又回到那个梦,染血的大丽花从枝头摇曳坠下,他没命地在竹林里奔跑,身后是冰冷的黑暗。
      “爹!救我!”
      再也跑不动了,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夙鸢无助地抬起头,看见竹叶幽幽地从天空里下坠。然后越来越多,黄的,绿的……忽然面画一转,那些竹叶变成了鹅毛大雪,被雪覆盖的村庄静谧无声,夙鸢抱着双手蹲了下去,他听到一个声音。
      “青云。”
      雪地里有着两串脚印。一男一女,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最初。

      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爹浅浅地笑着,娘面容恬静。娘目光潋滟,转过身子看着翠竹林,说:“青云,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这里?”
      “对,搭一间茅草屋,有一个小院落,种菜喂鸡,同山下的村民一起……青云,好吗?”娘笑容甜甜,“对了,还要一个小池塘。”

      “青云,好吗?”
      “青云,好吗?……”
      夙鸢突然全身一冷,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叫,天色突然转黑,那漫天的大雪突然消逝。唯有一声刺耳的尖叫,从竹林的那边传来。他闻声跑了过去,只见一群黑衣人挥舞着大刀朝人群冲去。那些村民的面容模糊,夙鸢看不清楚,他只看得见那些鲜血迸溅,洒在地上。
      然后是爹从天而降,刀光剑影,眼花缭乱。
      势均力敌,分不出胜负。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远方的茅屋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哭喊,咆哮,尖叫,痛吼。夙鸢朝娘跑了过去,然而那把刀比她更快扎进她柔弱的身体。夙鸢哑了哑嗓子,回头看见爹朝这边跑来,一口乌黑的血,那样悲惨地喷溅在娘的身体上。
      黑衣人大笑一声,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爹——”
      他看见黑衣人拉下了面具,只是他看不见他的脸。他看见死了的人的血慢慢地流淌,那片冲天的火光燃起的火星子在空中飞舞。他也看见了黑暗里跑出来撞撞跌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不——!!!

      突然惊醒。通宝八年,秋。

      夙鸢从梦境中幽幽醒来。醒来躺在温热的被子里,旁边摆着些热茶,而肩膀上的刺痛让自己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身边坐着一个男人,打着盹,口水流了一地。
      一想起那个梦就让人心有余悸。
      而这个男人——
      可恶!
      一想起那逼向自己的刀刃,夙鸢死死地抱住肩膀的钝痛——他并没有用刀刃,而是用的刀背,可那一击也够呛的,要不是看见男人嘴角戏谑的笑,说不定,现在的自己已经死了。何不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为什么要收手?
      他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就在夙鸢愤怒不已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慢慢醒来,伸了伸懒腰,看见已无大碍的夙鸢,便叫人端来一杯烧酒,直直地坐到夙鸢的身旁。那伤口虽然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短期之内还是不能动弹的。
      “你醒了?”淡淡地问了一句,男人喝了一口酒。
      夙鸢没有说话,看着男人的手指上的戒指,镂空的骷髅,中心是一颗红宝石。这种戒指随处可见,可是,能够戴出那种气势的人,着实没有几个。
      “你是唐门的人吧。虽然很久没见过那种招式了,你是唐门的人吧。”
      这就是他收手的理由?
      夙鸢咽了一口口水,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正在疯狂地跳动。这个男人……到底是……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唐门灭门已是十一年前,他怎么会清楚唐门的招式?
      迟疑的目光微抬,看见男人放下了酒,两只眼睛闪闪地盯着自己:“看这张脸,也长得也挺像唐云那小女子的。或不是我反应机灵,你早就成了我刀下魂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认识云姨?天下认识她的人已经……”夙鸢没有说出口,他看着那个男人笑脸盈盈,浑身不自在。
      “你这小子口气不小。看你这别扭个性,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阿牧的儿子,你那双眼睛我一清二楚,和你爹一样。”男子咳了咳,“我先自我介绍,慕容昭,你爹的朋友,也是你云姨的义哥。小子。”
      有些昏暗的空间,连空气都让人窒息。
      听到回答后,夙鸢有些喘不过气来,凝望着那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目光,云姨的微笑……他是慕容昭?似乎他曾听爹提起过,在他闯荡江湖的时候,慕容昭既是自己的好友也是自己的对手。
      “我们常常打得不上不下的,也经常在一起吵架。”爹说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沉默半响,他听到冷汗滑过鼻尖的声音。不敢抬起头,只因为无法相信。
      “如果你真是慕容昭,现在应该也是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为何……”说出自己的疑惑,夙鸢看见男子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
      “为何我还是二十几的模样?”他说出了自己的不解。
      男子伸出手摸索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炯炯地看着夙鸢:“那你为何不怀疑唐云,为何一直都是那么年轻的模样?”
      听到这么一说,他微微一怔。是啊,唐云一点都没有变老。从第一次遇见她时,自己还是八九岁的孩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如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为何唐云还是当初的容貌?
      他微微抬起头,男子伸出手在他头上一弹,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那是因为,唐云二十年前曾经研制过一种长生不老药,我,她,还有你爹试药。你看,虽然失败了,可我们却真的没有变老。”
      ……原来云姨一直在研究是那种药。
      这的确可以解释为何唐云一直都那么美丽动人的原因。只是……无法让他理解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既然你是慕容昭。那也就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上传言你早已死于非命。既然活着,那为何委身在这里作为一个山贼?也许你可以阻止云姨,……阻止那场动乱的开始啊……”夙鸢蓦然说道。
      慕容昭笑道:“你可真是天真。我十年前让自己已经‘死’了,想平静地生活下去,以什么方式活着,只凭我的爱好。”
      “那为何不杀了我?我可是想取你脑袋的人。”疼痛从肩头传来,夙鸢皱皱眉,接着说道。
      “我若杀了你,你认为唐云会放过我?”慕容昭如是说道,“好了,你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还有,小子,对我尊重点。我可是你的长辈。”说着,他又点点夙鸢的头。喝一口烧酒,脸上有些红晕。
      在他面前,夙鸢完全就像个小孩子。他好像也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身上看到一点自己父亲的影子。然后他口中的不老,他想起云姨地下室里那些男人,可怜的活体材料,尖叫,泪水,充斥了所有的恐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蜀地红笺为弟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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