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相逢应当人不识 ...
-
1
顺德十三年,距离青衣门前任掌门亦清死后已经两年。青衣门的新掌门,由亦清的孙子亦笙接任。这自然引起诸多弟子的不满,大多例如什么亦笙太年轻,无法胜任掌门一职,再不然,是对亦笙的剑法产生质疑。
谁都知道,凭借亦笙的本事,谈不上高手,只是有着几位长老撑腰罢了。
门派中对此褒贬不一,三位长老也有不同的看法。大长老二长老认为亦笙是可塑之才,只有三长老一口咬定,青衣门将来会毁在亦笙手中。
其实自从亦清死后,青衣门便一年不如一年。许多弟子都弃门而去,投靠其他门派,更有一些打着青衣门招牌的邪门歪道者,暗中败坏青衣门的名声。
亦笙是有口难言,夙鸢清楚得很。
初秋的山间小道上。古树成荫,鸟儿的啼叫十分清脆,薄薄的雾气浓重,像是罩上一层仕女的轻纱。
“夙鸢师叔!”一个大愈只有十四来岁的女童从背后叫住了正在朝掌门住处行去的夙鸢。夙鸢回过头,看见是红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那个梳着两只柳髻,垂着红流苏伶俐的丫头嘻嘻地笑着,眼底是一望无际的清澈。
她是刚进门的小师妹,一进门就缠着夙鸢教他武功。无奈夙鸢不用剑,这才让红袖好生疑虑。不过她也习以为常了,总是恭恭敬敬地问候师叔他“老人家”。
就这样一直走至掌门门口,夙鸢迟迟不入内,徘徊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红袖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掌门最近好像也不怎么高兴,上次师门大会他也没来参加。夙鸢师叔你不进去?”
“是啊。”怎么说,亦笙与自己也是熟识,他虽然没有剑术方面的天分,但……夙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跟他谈谈。
十三到十六岁这三年,他都是一直在青衣门度过的。虽然自己是唐门的探子,可他与亦笙是同门师兄,又同是亦清的弟子,因而两人关系一直都不上不下的。直到开始用剑,夙鸢还清楚得记得第一次拿剑的时候,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是火,他一声惨叫便晕倒过去。自那次后,他便知道了有些噩梦,会跟随人一辈子。
看着紧闭的大门,夙鸢有些迟疑。他对红袖点点头,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掌门,是我,夙鸢。”
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红袖识相地退下。玉阁里放着许多前任掌门的旧物。亦清死后,夙鸢就几乎没再来过了。这里打扫得还算干净。他看见亦笙正在看着一份布告,上面盖着朱红色的官印。似乎并不在意夙鸢的目光,亦笙抬起头看了一眼夙鸢,示意他坐下。
他在他的对面坐下,看着红袖还在门外,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掌门若再不服众,只怕会让僵局更僵。弟子们多有不满,前日的师门大会,掌门也没参加。”
亦笙错愕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本来就是多事之秋,众人不服我,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当掌门的本事。夙鸢,过了这么久来找我,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吧。”
“我只是从山下回来得知门派出了些乱子,亦笙。”听到这声“亦笙”,亦笙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他乌黑的眼中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久久地看着夙鸢,久久地看着他。
“为何你总是那样的出众呢?你的长相,你的武功,你的命运,永远都胜人一筹。我知道,你并不想跟我争掌门之位,可是,弟子们都不是这样想的呢。”亦笙无助地说,尽管身居高位,他还是有一种恐惧感。“爷爷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夙鸢皱皱眉,叹了一口气。他把自己在江南一带的见闻重述了一遍,渐渐看见亦笙的脸上有了希望。
“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更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你不是庸才,你只是缺少时间和毅力去锻炼。但是亦笙,如果你都放弃了青衣门,那些弟子如何振作起来?”
“如果我能有那传说中的剑谱就好了……独孤九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啊。只要得要秘传之一,便可以独步江湖!”亦笙轻轻一叹,若有所思地看着布告。
如果。那是真的……
夙鸢有一瞬间失神——
他当然知道剑谱在哪里。只是,光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回过神看着案台上的布告,上面写的是夜光杯失窃一案,听说是洛阳城的富豪子弟。朝廷有赏银,抓到盗贼,赏赐一百两白银。一百两白银足够在京城购置一套不错的府邸。
夙鸢注意到,亦笙十分出神地看着那道官印,他正想问,亦笙却收了起来。原本想说出的话咽在口中,他也只好拱拱手,“弟子退下了。”
“慢着——”
“掌门还有别的事?”
“夙鸢,我能拜托你同一件事么。”
“什么?”他微微抬眼。
“可以替我给恭亲王送一封信么?”
2
夙鸢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他讨厌王族的人。离开玉阁的时候,发现红袖还等在那里,她冲他傻乎乎地笑,夙鸢也没管她,从小石阶往练武场走去。
两年前的事,他都几乎要忘掉了。每天让自己忙碌不堪,等到某一天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曾经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那样温柔地注视过自己……
他是一个唯有仇恨才能活下去的男人。
他是断袖,他曾深爱过一个男人。
回到弟子房,看见房间是被打扫过的,桌子上放着水果和书籍。就连床头,也放着一些瓷器。
刚走出门口,又看见一些冒冒失失的女弟子逃窜。
“师叔看到我的瓷器了吧……”
“今天的白衣真是飘然出尘啊……”
“还是我的水果最好。”
“切切切,没看到师叔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兴许是触到什么眉头了吧。”
“那……明天要不要放点柚子水啊。”
叹了口气,夙鸢坐在案桌前。这就是他不想回来的原因。
铜镜中照出一张清癯的侧脸,他还要想想明天怎么应付那三个顽固的长老。而唐云至两年前便一直没有再和自己联系,他知道,那个女人的暗人一直就在自己的左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唐云知晓得清清楚楚。夙鸢不是傻子,不是不联络,只是酝酿时间,等待时机。
咚咚咚——
是敲门的声音,清脆。夙鸢说了声请进,看见进来的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掌门?”
亦笙有些失措,他仓皇地关上门,头上冷汗涔涔:“怎么办——有个弟子想杀我——”他双眼已经没有焦距,深黑的瞳孔中,浓缩着一层一层的恐惧。
“怎么回事?”夙鸢严肃地说,看见亦笙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是哪个弟子,但他是青衣门的人。”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手卷,竹制的材料,看上去很有分量,“这个是爷爷留下的手卷,里面记载了《凌空剑法》《红芷绕灵诀》和一些秘术。他似乎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死之前就教导我好好钻研其中的奥秘,可是我——”
“你不必自责。”夙鸢看着那个手卷,“前任掌门有心交给你,必然是重要的东西。参悟……也是需要时间的。”
“你还记得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吧。”
“当然。”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是各个门派展现实力的机会,许多门派就像趁此搏一回头彩。掌门多有参加……想必亦笙,正在担心这个吧……
“那个弟子怎么了。”
“……已经处死,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亦笙沉吟道,不一会儿他又焦急起来:“夙鸢……难道武林大会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夜已深。古藤摇曳,狂风呼啸。
夙鸢望着窗外的深黑,慢慢闭上了眼睛:“办法有是有……不过,我要先让你见一个人。”
亦笙走了后,弟子房一下子凄清起来。他心事重重地和衣而卧,想起了两年前唐云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亦笙若有求于你,带他来见我。”
当时他只觉得诧异。如今,却觉得唐云这个女人仿佛有着预知力一般,恐怖而神秘。
3
果然。唐云是个招摇的女子。在繁华的洛阳城的楚楼,他看见那个红衣女子端坐在雅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品酒。
岁月,从未在她身后流走。
一颦一笑千金重,尽是风华。
夙鸢与亦笙快骑数日,终于在七夕节前赶到了洛阳城。唐云喜欢热闹,他自然往人多的地方钻。在走过酒馆茶楼后,最后走进这步苏楼。老鸨笑眯眯地道莺莺燕燕的女子各色都有,夙鸢只是说出唐云的名字,老鸨立马变了脸色,领着两位上了三楼的雅间。
亦笙不知道夙鸢要他见的人是谁。他只是惊艳,面前那个风华绝世的女人与夙鸢竟有三分相似。那是说不出的感觉。两人同样很美,也同样很妖媚。只是眼前这个女人更加歹毒,总让他联想到“蛇蝎美人”的称呼。
他有些局促地坐下,听着夙鸢跟女人打招呼,然后指着自己:
“这位是亦笙,也是青衣门的掌门。”夙鸢声音淡淡地说。
“幸会。”她给两人都倒了酒,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我是夙鸢的姑姑,曾经是唐门的人。”
亦笙笑了笑,抓过酒杯一饮而尽。
哪知唐云仿佛事先知道般看着亦笙,笑道:“《凌空剑法》和《红芷绕灵诀》都是数一数二的武学著作,亦掌门怕是还没能驾驭二者吧。”
他的笑一下愣住了,盯着夙鸢,有些不知所措。
唐云妩媚地撩起发丝,也看着夙鸢:“如果我没说错,你们是来拜托我——三个月后的武林大会。”那般优柔的声音淡淡地,夙鸢只觉得浑身发冷。
唐云是个极其美丽而残忍的女子,她从未怜惜过谁,杀人不眨眼。夙鸢微微看了亦笙一眼,他在踟蹰,他在犹豫,夙鸢不知道他是否应该带亦笙离开这里。那样的话,不知道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了。
或许自己不会死,唐云不舍得杀掉自己。
他顿感沉重,转身想要离开这里,便说道:“云姨,亦笙,我出去透透气。”
刚走到门口,他听到亦笙的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能够打败那些人?”
从步苏楼一下来,老鸨便叫人护送自己离开。事后,夙鸢才知道亦笙已经跟着唐云离开,他微微一怔,想必事情也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本想离城,可是城门已经关上,他便到附近的客栈投宿一晚。
第二日是七夕节,这一整天城门都不会开,夙鸢有些懊恼,扣上人皮面具,正无所事事的时候,他看见人群正围着布告牌。靠近一看,又是关于神盗的消息,言道,官府已经下令包围了洛阳城,待七夕一过,必将他处死城中。
不过是个神盗,犯得着动用这么多兵力么?
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夙鸢有些发愣,并且等到很多人离开这里后,他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夜华。
神盗夜华。
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