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何绘绘

7、第六章

　　数十里之外，还在沉睡中的陆开明猛地从床上蹦起老高。
　　“娘的！谁大清早的敢吵本大爷！”他破开大骂，刚才正好梦到自己在梦里把昆纶好好教训了一顿，没想到居然被吵醒了。
　　虎躯一震，他恶狠狠看向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闭，哪来的人影？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再度在脑中响起，熟悉的嗓音让陆开明顿时清醒了。
　　“居然是那个家伙，他找我什么事？”他边想边站起身，对着一旁的衣袍动了动指头，衣袍自动飞过来将他浑身的肌肉罩住。
　　接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凭空消失在屋内。

　　“哟，想不到叶兄那么刻苦，大清早就开始打坐了。”一声戏谑从半空传来，陆开明缓缓降落在盘腿闭目的叶昆纶面前。
　　“闲话不多说，帮我查一下那个女人的坐标。”他睁眼说道。
　　那个女人？陆开明诧异挑眉，昆纶怎么改成这调调了？以前不是沙棠沙棠的喊得很开心吗？“小沙棠又惹你生气了？找人这种事你自己又不是不会，还把我大老远叫来做什么？”
　　“我找不到她了。”他摊开手，露出那串手链。
　　陆开明微微瞪大眼，老天，那个女人失心疯了不成，居然把这种东西都忘记带了！
　　“她不是忘记带了，而是扯下来。”
　　“扯下来？但是，这东西不是和她血肉相连的吗？就算扯下来也应该马上会回到手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首要任务是把她找出来。”昆纶摇头道，他也有些吃惊。
　　陆开明咧嘴一笑，找人这种事他可是能手。
　　他沉定心神，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用力深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卷起微风，四面八方的气息朝着他站立的地方聚集。
　　和昆纶找人靠神念不同，他靠的是气息，气息这种东西不刻意掩盖的话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有的时候比神念用起来更方便，对神力的损耗也基本可以忽略。
　　但是，半晌之后，陆开明额头见汗，不过还是不信邪的继续吸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放弃。
　　“她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我已经把范围扩大到百里，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走那么远。”陆开明无奈一叹。
　　听了他的话昆纶皱紧了眉头，感到事情的棘手。
　　“不过我对你们俩发生什么事更感兴趣。”陆开明挂着邪气笑容，涎着脸问昆纶。
　　他不语，只是再度展示那串手链，将那团小小的魂体握在掌心。
　　“这是……”陆开明瞬间傻眼。

　　“爷，我们已经派人查找了各处，没有发现沙棠姑娘。”
　　“叶公子，县衙已经派人搜索了城外的金桐林，没有任何收获。”
　　“叶兄，我们商铺里人员出入都是有记录的，并没有见过您所说的那位姑娘。”
　　……
　　书桌边，听着汇报的叶昆纶眉头高高皱起，三日了，那个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躲了起来，任凭他动用所有力量都无法找到！
　　摊开掌心，那串熟悉的手链映照出叶昆纶疲惫的双眸。
　　他已经找到了沙棠的魂种，为什么还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想要找到她？这样的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却没有任何答案。
　　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找到她！
　　心口沉甸甸的，这样的情绪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了？
　　是了，是自己沉睡前，他亲眼看着沙棠的妖化，那股怒意和现在的心情很是相像。
　　“该死的怎么还未找到！”他狠狠一拳捶在书桌上，随即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一阵愕然。
　　他是神，从来都是淡然从容的神，现在却为一个凡人女子动怒了……
　　再给三日，只有三日！
　　如果那个女人再不主动出现他会让她后悔一辈子的！
　　他是神，除了他的“沙棠”以外，不容许任何人忤逆！
　　但沙棠却没再出现过，即使他暴跳如雷，差点要掀翻整座金桐城，她都没有再出现。
　　“昆仑，该出发了。”陆开明站在云头，对着下方的昆仑喊道。
　　他叹了口气，纵身跃上五彩云，和陆开明消失在金桐城的上空。
　　叶昆纶和陆开明悄悄离开了这座城镇，带着沙棠的魂种一起，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昆仑山。
　　昆仑急着回去唤醒沙棠的身体，在很久之前，他就将她的身体好好保护在湖底。他本来的打算是找到她转世后的凡人躯体，帮助魂种脱离□□再注入原本的躯体中让沙棠得以复生。
　　这项计划存在很大的风险，因为灵魂和□□分离的过程很容易出现意外，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百分之百成功。失败了的结果就是原本的□□分崩离析，而沙棠的魂种也会消失，转入轮回。这样，他就必须等她的下一世转生了。
　　现在，他意外的发现魂种居然能够寄存在手链中，那就意味着沙棠的复苏不会有任何风险。昆纶内心对沙棠的重生已经迫不及待了，因此虽然对那个凡人界的沙棠存在些许愧疚和眷念，他依旧选择将其抛出脑海，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昆仑山脉中。
　　云雾缭绕的峰顶，两团光芒从远处飞速接近，在湖水上方停住。
　　湖中心的古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睁开了眼。
　　“昆仑，开明，你们终于回来了。看样子，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昆仑和开明悬在湖水上方一齐微笑，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开明开口道。
　　昆仑点头，衣袖一挥，湖水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飞入水路中，片刻后手举巨大宝珠从湖底飞出。
　　宝珠静静悬浮在两人之间，散发淡淡荧光。
　　深吸口气，昆仑将魂种从手链中取出，按在宝珠表面。魂种缓缓嵌入宝珠，中心的植物突然活了过来，伸展枝叶将其裹住，化成球形。球体越变越大，最终冲破宝珠，变成直径两米的绿色圆球。随着一道白光从圆球表面闪动几下之后，圆球表面出现道道细细的裂缝，像孵化成熟的鸡蛋一般破开。
　　昆仑面露喜悦地看着这一幕，他的沙棠，终于要回到自己身边了！

　　“叶昆纶和陆开明在商途中遇险，马车坠落山崖，双双死于意外！”
　　这则消息在最快的时间内在城内传开，并引发轰动效应。
　　两大商业巨头的突然猝死让商界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多亏了两大商行内部得力的控制才稳定混乱局势，不过也因此造成了很多的伤亡和争斗。虽然当家主人不在了，但感激于叶昆纶恩情的众人力挽狂澜，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恢复了商行的生机。
　　繁荣的街道上，一道单薄身影慢慢步入视野。
　　沙棠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她不知道去哪，也无力去想。
　　她刚刚去过叶昆纶和陆开明坠落的山崖了，费尽气力后她到了崖底，也看到了两人的尸首。
　　破碎的□□和狰狞的伤口加上淡淡的腐臭让她当场呕吐了出来。
　　她静静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脸上绽开苦笑。
　　她当然不会认为两个人真的会死在这里，如果连这副凡人□□都舍弃了话，那他们应该是离开这片天地了。
　　他离开了……
　　但她该怎么办？
　　她的心早就遗落了，不知道该怎么找回来啊……
　　不过，即使他没有离开，两个人也不可能再见面了吧？毕竟，他想找的沙棠也已经找到了，自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长得跟那个沙棠相像的一具□□罢了。在他的眼中，恐怕自己和路边的野狗野猫并无两样。
　　沙棠在山崖下面呆了整整两天，她挖了个坑将两人埋了，然后用一天的时间回想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养足精神之后才离开了崖底。
　　在往上爬的过程中，她碰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努力朝着崖底绕路下去。
　　“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她记得当时自己这么问了。
　　那个小姑娘眨着泪眼说自己是陆开明的贴身婢女，听到主子的噩耗后瞒着府里的人跑来看看。
　　她俩都是陷入情网的笨蛋呵，沙棠看着小姑娘悲伤的面庞，一时觉得内心的苦闷堵得慌。
　　她累了……

　　“沙棠姑娘，沙棠姑娘……”
　　有人摇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思考中惊醒。
　　她定睛一看，是叶昆纶府上的厨娘。
　　“终于找到你了，这几天可把我急坏了！少爷出事，府内一片混乱，你又突然不见，还好找到你了。”厨娘长叹道。
　　“大娘……”她木讷应道，心头那股悲痛决堤而出，就快挡不住。
　　“哎——苦命的娃儿，哭吧，哭出来就好多了……”厨娘看见她满脸的泪痕不禁感慨不已，紧紧抱住沙棠，让她哭个痛快。
　　厨娘看着沙棠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哭起来，狠狠地抽气，狠狠地哭，哭得忘记呼吸，象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泪水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厨娘用长满老茧的粗糙手掌轻轻拍着沙棠的背部，有感于平时叶昆纶对自己的照顾，悲从中来，一时间老泪纵横，两人哭成一团。
　　从来没生过病的沙棠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病好了之后，她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闷，变得很少笑了，每天目无表情地生活，看得让人心疼。
　　她开始学习算账，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叶昆纶留下的商行。
　　虽然她刚开始什么都不会，但有了商行的人帮助她进步的很快，在半年之后，终于有能力照顾好商行的生意了。
　　看着用商行繁杂劳动来麻醉自己的沙棠，厨娘虽然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其实厨娘的内心埋藏着希望，爷也许有可能没有发生意外，这一次，也许只是出去得长了点。她相信爷最终还是会回来的，不然，沙棠姑娘可能真的……

　　叶府。
　　厨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乌鸡汤走进书房，对着桌边的沙棠笑道：“棠儿，来尝尝大娘刚煮好的乌鸡汤！”
　　“谢谢大娘。”沙棠抬头对着厨娘微微一笑，在听到乌鸡汤三个字时脸上划过一丝异样。
　　当初，昆纶也是这样端着鸡汤进来的，她那时还只是跟他刚刚熟悉而已……
　　“哎，你怎么又瘦了？最近明明吃了许多，怎么就不见长肉呢？”厨娘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开始埋怨她的不听话了。
　　“大娘，我吃得够多了，不长肉也没法子啊。”她扑哧一笑，她可没办法控制自己长不长肉。
　　“商行那群吃干饭的，怎么又送了这么多账簿来了？”
　　“这是总账，我必须得看，大娘，商行的管事已经很努力了，而且事情也不多，我不会骗你的。”她无奈答道，由于厨娘这样的埋怨，她已经将商行的事情大部分推给下属去做了，总不能成天待在府里不做事混吃等死吧？
　　“哎，说你多少遍都不听，你就甩手当大小姐就行了，非得蹚这样的浑水。”厨娘摇头笑道，眼里的宠溺算是饶过她了。
　　“我就知道大娘最好了！”她抱住厨娘撒娇道。
　　“好了好了，赶紧把鸡汤喝了吧，晚上想吃些什么都告诉大娘，我待会去准备。”
　　“好。”她听话的端起青瓷碗，吸着鸡汤回道。
　　暖暖的鸡汤在秋日里益发显得暖人，嘴角带着浅笑，她慢慢喝着乌鸡汤。在叶府，她找到了很多家人，也认识了很多朋友，生活变得充实、平静。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中沙棠已经在叶府住下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平复了内心的伤痛。商行的人对她很关照，虽说也会安排些工作给她，但都是最轻最轻的，只是看看账簿、陪那些商贾贵妇喝喝茶聊聊天而已。这是沙棠自己要求做的，因为她不习惯太清闲的生活。
　　叶昆纶在商界的名声实在太响，以至于在他去世后众人把贪婪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叫做沙棠的女主人身上。现在整个叶府都在那个女人手上，如果能够得到那个女人，吞并叶府所有的商铺绝对不是白日做梦。先不说叶昆纶半生积累的财富，光是叶府的人脉和生意线都能让人做梦都笑醒了。
　　因此，在蛰伏了一年之后，筹备已久的各股势力开始频频对叶府示好，发动猛烈的联姻攻势。每天都会有人带着聘礼前来叶府求亲，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甚至官府的人也有出现，叶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
　　沙棠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她没料到会有这么多的人来向自己求亲，在最初的慌张之后也慢慢想清楚了缘由，干脆来了个闭门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众人毫不气馁，想着各种门路想要见到沙棠当面求亲。
　　就不信你不出门，只要出门就有机会！

　　“小姐，外面又围了一堆人，我们要不要从侧门出去呀？”站在门口的丫鬟从门缝里看到外面全是人，急忙对身后的沙棠报告。
　　“算了，我还是回去歇着吧，反正侧门也肯定有人埋伏了。”她叹气，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执着呢？她已经躲在家里半个月了，却依旧会遇见这种情况。
　　难道叶府的财富真的有那么诱惑人吗？
　　她虽然知道叶府富可敌国，却对财物毫不留恋，那堆金银珠宝在她眼里和粪土并无两样。钱再多，也找不回自己的心了……
　　“要是爷在就好了，他们根本就不敢这么放肆的！”丫鬟气愤地说，这些人在爷失踪后就变得嚣张起来，以前根本不敢这样堵在门口的。
　　听到丫鬟提起那个人沙棠顿时眼神一黯，丫鬟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犯了口忌。叶昆纶这个名字，现在是绝对不能在小姐面前提及的！
　　“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丫鬟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样子急忙道歉。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也差不多快忘记了。
　　顶多，心只有那么一点点痛而已了……
　　她转身欲走，却发现外面乱糟糟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安静的可怕。

　　“诸位站在叶某府门口是想做什么？赶集会么？”带着怒气的声音冷若冰霜，虽然没有响亮到震耳欲聋的地步，却带着威严和冷厉。
　　时间仿佛停止，没人敢答话，一时间堵在门口的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道声音让沙棠浑身僵住，不会错的……
　　是他……他居然又出现了……
　　“咦？怎么没声了？”丫鬟也发觉不对劲，想要走上前开门看看。
　　“别开门！”沙棠惊叫着急忙拉住她，紧紧按住门闩，确定它很牢固才稍稍安心。
　　“小姐怎么了？”丫鬟看着她脸色苍白、情绪激动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地问。
　　“千万别放那人进来……”她匆匆交代完这句就离开了，速度之快让丫鬟傻眼，简直就象是看见什么凶猛野兽一般。
　　门外，他听到熟悉的惊叫声，冰冷的双眸划过光彩。
　　顾不得教训那些堵在门口的人，他大踏步走向大门，却发现门紧紧从里面闩上了。
　　“咔嚓！”
　　厚实的木门在叶昆纶掌下宛如白纸，脆弱地不堪一击。
　　摆摆手，他甩去衣上的木屑，无视呆在门内的小丫鬟，踏步流星奔向内院。
　　良久，目瞪口呆站在门口的众人才晃过神，回想起刚才叶昆纶轻轻松松一掌击破大门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冷战。乖乖，那一掌要是拍在他们脑门上自己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众人一语不发，接着作鸟兽散……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为什么会回来？不是已经没什么值得留下了吗？
　　沙棠一路跑回自己的屋舍，心慌地差点撞上门。
　　她不能让昆仑发现自己还留在这里！绝对不能！如果他这次回来打算长住的话，她也是时候离开这座城镇了……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匆忙之下只带了两套换洗衣物，随意拿了些首饰银两就往外冲。
　　远远的，她看到白色的衣袍出现在视线中，心里顿时一沉。如果这么出去的话肯定会撞上的！
　　沙棠环视四周，看到西侧的窗口时灵机一动，搬了个椅子站了上去，爬上窗台准备从那里出逃。
　　她没想到窗台外面是个低地，一个跟头跌了下去，狠狠摔了一跤。
　　过度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她咬紧嘴唇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一路往前跑。
　　继续跑，继续跑，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她一边跑一边擦着泪水，顾不上脚踝阵阵刺痛，只是努力地跑，继续地跑！

　　另一方面，叶昆纶大踏步走入房间，看到房内一片凌乱不禁双目一眯。
　　那个女人，又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
　　“该死！”他低咒一声，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上次是，这次也是，她就不能停下来等自己解释清楚再走吗？
　　“爷，沙棠她可是等了您很长时间呢，这次回来一定……”厨娘笑呵呵走了进来，爷终于回来了，刚才在门口看到活生生的爷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可是高兴死了。
　　她看见叶昆纶僵在门口，目光阴沉，再看一眼屋里乱糟糟的样子笑容顿止。
　　“她平时外出的话一般都会去哪里？”他沉痛闭眼，看来自己伤她太深了，就连见面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了。
　　“棠儿平时不出门，都呆在府内。最多的也就是去书房看书，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厨娘答道，脸上挂满忧愁，那丫头，最终还是走了……
　　“棠儿么，原来，你们都是这么唤她的……”
　　他转头朝书房走去。

　　书房打扫得很干净，书册也被分类整齐摆放，桌子上放着厚厚一叠毛笔字。
　　他拿起一张，整幅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昆仑。
　　昆仑震惊了，他继续翻开宣纸，一张又一张，全都只有这两个字……
　　只有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