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何绘绘

8、第七章

　　昆仑瘫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堆宣纸沉思。
　　陆开明出现在书房门口，看到他这幅样子顿时明白了。
　　“没找到人吗？”陆开明开口问。
　　“没有，她快我一步离开了。”
　　“喔？离开叶府她还能去哪里？”
　　“没用的，万春楼我已经去派人去找了，其他地方也是，城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城里都找过了？那……城外找了吗？”
　　“城外都是荒山田地，哪有能够住人的……”
　　他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灵佛寺！！”两人异口同声大喊道。

　　昆仑猜的不错，沙棠现在的确是在灵佛寺中。
　　和上次一样，主持方丈什么都没问就让她进入寺内，并且安排了后山的偏僻角落让她住下，同时封锁了消息。因此即便是寺内的人也没几个知道后山还有人入住。
　　昆仑赶到的时候沙棠正坐在佛像前和方丈念经打坐，她听到外面传来巨大的声响，接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冲入大殿。门口阻拦的一众僧人被大力冲散，直接飞入大殿。
　　她回头一看，只见昆仑手执细长棍将一名僧人犹如挑白菜一般远远甩开，接着一个纵身踏入大殿里！
　　“叶施主留步！”方丈挡在昆仑前方，顿感一股迫人的压力将自己锁定。
　　昆仑终于止住脚步，他看了一眼惊慌的沙棠，往后退了半步。主持方丈是得道高僧，以后会升入佛界，他无意与之结下冤仇。
　　“多有得罪之处，望方丈谅解。”他淡淡说道。
　　“无妨，施主见人心切，也并未造成任何伤损。既然已经找到这里，何不坐下慢慢谈？”方丈见昆仑怒气渐止便往旁让开，让他和沙棠面对面。
　　他看到沙棠一脸畏惧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头怒火高涨，动作也粗暴了起来，伸手就要强行拉住她。
　　“跟我来！”他沉声说。
　　就在他将要抓住沙棠手臂的前一刻，她退缩了，象是受到惊吓般迅速将手臂收到胸前，那副瑟缩的样子让昆仑脸色更加难看。
　　她求救地看向方丈，却见他摇摇头，再看看叶昆纶可怕的样子，转身欲逃。
　　“想去哪？”
　　她的脚被拽住，以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被拖向他。
　　“放开我……”她对准昆仑的手臂用力一踢，却反而被抓住了。
　　“沙棠，别逼我！”他像狂暴的狮子怒吼一声，颈上青筋暴起。
　　“你走开，走开啦！”她用力推着他，却惊慌地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近。
　　这小丫头撒起泼来力气还真不小，昆仑改以整个抱起她，让她没办法反抗。
　　狠狠瞪了她一眼，沙棠头一偏，赌气别开脸。
　　很好！昆仑二话不说，带着她飞出大殿。
　　“善哉善哉，两位施主，自求多福……”

　　“说！为什么躲着我？”他怒气冲冲拽着沙棠走入房间，将她甩在床上。不过虽然火气大，他的动作依旧轻柔，没让她磕到哪。
　　她趴在床上，沉默不语。
　　“沙棠！”昆仑怒气更胜，一把扳过她的脸，手指用力，在她下巴上留下红痕。
　　她只是用木然的表情面对他，黯淡无光的双眸不见生机，宛如死物。
　　“说话！！”
　　秀眉微蹙，她倔着性子就是不出声，任由他摇晃着自己的肩膀，身子宛如破败的娃娃剧烈晃动着。
　　“你——”
　　两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他急忙松手，这才惊觉自己力量使得太大。她本就是极怕疼的人儿，下巴几乎都被捏肿了，居然还能忍住不喊疼。
　　冷哼一声，他握紧双拳，气冲冲迈出房门。
　　直到昆仑离开，沙棠才从床上坐起，眼里露出极度的哀伤，望着门外无声落泪。

　　沙棠过起了囚禁生活，昆仑禁止她外出，也禁止她随意走动。他每一天都会来跟她说话，她也每日以沉默作为回应。
　　两个人越弄越僵，昆仑压抑着怒火，成日板着俊脸，冷冰冰的样子根本没人敢接近。一时间叶府被冰冷的气息包围，明明还未到冬季，为何每次和爷的目光对上都如坠冰窟？
　　“你到底是要怎样？！”
　　昆仑一脚踏入沙棠的房间，对着她就是一阵怒吼。
　　她别开脸，不想看见他出现。
　　“别以为绝食我就没办法了，小棠儿。”他咬牙道，语气却是气得不行。
　　沙棠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绝食的头两天她还是有饥饿感的，然后慢慢就化成了微微的疼痛，现在，那股疼痛也消失了，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消失，身体也慢慢失去知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身体变得好轻，似乎轻轻一跳就能飘起来，她是不是终于要解脱了？
　　沙棠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明明手脚没动，但她却觉得自己正在站起身来。
　　突然，她被一只手推倒，摔回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一股暖流从额头注入，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了……
　　慢慢的，手脚也恢复了直觉，腹中饥饿感也出现了。
　　嘴角被撬开，浓浓的香味顺着喉咙灌入腹中，温暖了全身。
　　她想闭上嘴，拒绝昆仑的喂食，无奈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满满的一碗鸡汤喂完。
　　“没有神仙做不到的事情。”他哑声说，声音中却带着深深的无奈。
　　真是可悲，她连反抗都没机会……
　　沙棠想破口大骂，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骂人，又能解决什么吗？
　　喂完了一碗鸡汤后，她看见昆仑又端了一小碗东西过来，顿时心里一惊。
　　是粥，带着淡淡的米香进入她的口中。
　　这一次她不再束手待毙，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动着舌头要将入口的粥推回去。
　　没想到，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她的双唇被厚实温润的一片东西挡住，随即一根软软的什么东西伸了进来，卷住她的小舌头，迫使她咽下了那口粥。
　　她睁开眼，发现昆仑近在眼前的俊脸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立刻浮上两朵红云。
　　“看来只有用这种方法你才会乖乖吃饭，不过我并不介意这样喂你。”昆仑放开她，得逞一笑。
　　她微喘，舔着唇瓣羞恼地瞪着他。
　　口中残留着粥的清香，还有他的味道，沙棠顿时破功。
　　“可恶！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尖叫。
　　“喂你吃饭。”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撅起嘴气冲冲问。
　　“我想你。”他认真回答。
　　“你……”她气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回来找你。”
　　“既然消失了就永远消失好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过去的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他又为什么突然回来搅乱一池春水？
　　“沙棠，虽然我是神，但是我也犯下了罪孽。”他突然正色道。
　　她垂眸不语，内心却有点好奇，神，也会犯下罪孽吗？
　　昆仑长叹口气，继续说：“我既深爱着沙棠，也喜欢上了你。这样算不算罪孽？”
　　心一痛，她不想做毁人姻缘的狐狸精，那份喜欢，还是转移给那个“沙棠”吧。她的感情，还没大度到与人分享。
　　“你去陪你的沙棠吧，不用管我了。”
　　她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再继续说了，再说，她会忍不住落泪的。
　　看着她一脸悲伤地躲着自己昆仑神色一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之后，退出了房间。
　　自那日强行被喂食后沙棠不再坚持绝食，她走出房间，恢复了平日生活的样子。只是，她能和府内的其他任何人说说笑笑，却完全忽视一直待在府内的叶昆纶，即使是路上遇到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径直走过。
　　叶昆纶还是板着脸在府内故意大幅度走动，想要借此多和沙棠碰面，化解两人的尴尬。不料他每次想搭话的时候就见沙棠方向一转直接走人。而且一旦他换做单独去房间找她的时候，她就会立刻装睡。
　　这让叶昆纶哭笑不得，沙棠摆明了就是与自己划清界限，这样他还怎么让两人的关系恢复正常？

　　深夜，叶昆纶缓步来到湖边，围绕湖泊走了一圈后步入凉亭。
　　他坐在亭中，举起手掌对着石桌悬空虚按，一团白光从掌心飞出，落在桌面上。
　　那是一株碧绿色的植物，细细小小的，在风中挥舞着长长的枝叶，碰到他的手掌急忙攀上，紧紧缠绕住。
　　“小棠儿……”他对着那株植物深情唤道，感觉到它的活力顿时露出笑容。
　　他听到背后响起抽气声，回头一看，一抹衣角在亭子角落猛地闪过。
　　“沙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他对着远处唤道。
　　缓缓的，他看着穿着一身淡粉色襦裙的沙棠从柱子后面探出身，接着以龟爬的速度走到他身前。
　　她动了动嘴唇，盯着他手里的那株植物想要说什么。
　　“我和开明失败了。即使有魂种，她还是没醒过来，只能维持这样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植物送到沙棠跟前，脸上闪过失望。
　　她轻轻触摸着那些柔软的枝叶，感觉枝叶将她手指缠住，不愿意放开。那种感觉，简直就象是血肉相连，她甚至能够听到那些枝叶在哭泣和呼吸。
　　哭泣和呼吸……她涩然一笑，如果她能够享受这种待遇，她倒宁愿变成这株植物。
　　它是一个神不惜生命以沉睡两百年的代价唤来的，然后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苦心寻找数十载。她不禁开始嫉妒这株植物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它苏醒吗？”
　　昆仑摇头。
　　真的，没有吗？
　　她看着昆仑一脸的沉痛，默默转身离去。

　　第二天，沙棠悄悄去了陆府一趟。不出所料，陆开明果然也在府内，他看到沙棠的时候似乎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在？”
　　她一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昆仑不是说回来就开始准备交换仪式吗，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感情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行动！”
　　“交换仪式是怎么回事？”她问。
　　陆开明露出诧异地表情：“原来你还不知道。”
　　看来昆仑隐瞒了一些事情，很可能和他这次回来的原因有关。
　　“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唤醒沙棠。”
　　“过程很简单，不过我们需要你的身体和身上携带的魂种碎片。”
　　“怎么做？”
　　“你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吗？”陆开明奇道。
　　“说怎么做吧……”她低头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负责提供另一副躯体，让你和那人交换，然后将那人的灵魂剔除掉，这样就能得到纯净的□□和魂种碎片了。沙棠的魂种碎片在你身体各处，除了这个办法很难将其全部取出。”陆开明解释说。
　　她静静听完，淡淡回答：“好。”
　　这个回答让陆开明一震，她居然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说就同意了？
　　“你要知道，交换之后你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回不到这副身体里面了，你不后悔吗？”
　　“我只有一个条件，将那支手链给我。”她昂首说道，眼神坚决，象是下了什么决定。
　　回去后，她主动找昆仑说明了这件事，当他听到她的决定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露出些许欣喜。
　　够了，这样就够了……她在心里苦笑，最终自己还是比不上那个“沙棠”呵。如果他当时立刻反对，她也许会退缩；但他没有，那，这样也好……

　　三日之后，在叶府一处安静庭院内，沙棠和叶昆纶以及陆开明准时碰头。
　　院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子，相貌姣好，体态婀娜，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完美的。
　　“这就是你的新身份，不过放心，她阳寿将近，只是身体被再次利用罢了。”陆开明指着地上的那个女孩对沙棠解释着。
　　她颔首，走到女孩对面，将双手对上她的双手，闭上双眼。
　　“开始了。”陆开明说着施展法术，将两人罩入光球中。
　　就在昆仑走近光球的时候，沙棠突然睁开眼睛正视着他问：
　　“告诉我，昆仑，你后悔吗？”
　　极淡的语气，却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用力握拳，脸上露出犹豫，却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我懂了……”沙棠的声音变得飘渺，她再次闭上眼睛，陆开明就在这时双手用力一拉，将一大团暗色的东西从她身体拉出。
　　魂魄离体的痛苦让她差点受不了，她没想到会那么痛，就像有人拿着刀在自己身上切割一般，还好她忍住了。
　　好轻……这是沙棠此时的感觉，她能飘在半空中，全身各处都变成半透明状，还可以任意穿透物体。
　　那就是我的躯体么……她飘在上方，低头看着下面那个闭着双眼的人儿。不过，从这时起，她不再拘束于那个躯壳了，她终于自由了。虽然悲伤，她却终于可以摆脱长久的煎熬了……
　　沙棠漂浮在半空中，回身看向昆仑，阳光下的他还是那般俊美，那般璀璨，那般，让人眷念……
　　她静静看着昆仑和陆开明将那个女孩的魂魄取出助其转入轮回，接着为魂种的植入做着一系列的准备。他是那么专注，为自己心爱的人儿全神贯注，反观自己却被人遗忘了，孤伶伶立在风中。
　　陆开明不经意间转头，看到沙棠还以魂体的方式站在一边迟迟没有动作便催促道：“快，赶紧进到那里去！”魂体一旦离开身体太久就会慢慢消散，必须尽快转移到那具身体里面去。
　　他看到沙棠淡笑着摇摇头，顿时脸色大变。
　　“小沙棠，快点进去！”他惊道，没有想到沙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再次摇头，转向一脸铁青的昆仑。
　　眼前闪现她曾经和昆仑相处的一幕幕，她看着看着不禁心口泛酸。
　　“叶昆纶，是时候说再见了。当初是你救了我，还让我体验到了很多快乐，真的很感谢你。”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即使是以另一个身体存活于这个世上。如果我看到复活的沙棠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长痛不如短痛，早早转入轮回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下一世，我会努力避免和你接触，我真的怕疼，很怕……”
　　她说了很多，边说边流泪，虚幻的泪珠很快就随风飘散消失了。
　　“谢谢你曾经给我的一段美好记忆，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最后，她绽放出一个微笑，灿烂地耀眼。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