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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静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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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静雨
Almost any situation---good or bad ---is affected by the attitude we bring to. 差不多任何一种处境——无论是好是坏——都受到我们对待处境的态度的影响。
——古罗马哲学家西尼加 L A
浅浅的鱼肚白被黑压压的云层盖住,列车穿过蒙蒙的雨幕,成为暗色里唯一的光。
大雨冲洗着列车,这样的天气里本是禁止行车的。可所有劫后余生的人都不愿再在原地呆上哪怕一秒,即便车速只能是平日的一半那样的缓慢。
车厢里很明亮。乘务员为仅有的两个乘客打开了所有的灯,送上了热水和食物,连同一位随车的医生。
“手冢先生,您的伤口已经作了消毒包扎,建议到站后立即就医。”矮小的医生收拾着纱布等用品,一边关照着,“还有,您已经开始发烧,你和不二先生都换下湿衣服比较好。”
手冢点头,眼光禁不住地瞟向不二。自上车来他一言不发,有意地隔开了一条走道,纤瘦的背影兀自僵立着面向车窗外,看不见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手冢先生,我们这里只有制服,你们先将就换上吧。还需要什么尽管说。”乘务员递过毛巾询问着。
“放在这里吧。”手冢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轻声道,“谢谢。”
“别这么说,若是没有了你们,我们今天都要送命了。”历经浩劫的乘务员满怀着感恩,想起平生第一次被人粗暴地当沙丁鱼一样塞入平日里存放打扫用品的杂物室,与其他的同事一起在密小的空间里瑟瑟发抖的情状。他无比庆幸着那死神问话时自己没有自作聪明地代替乘务长回答,否则现在的自己一定早如同那个邀功的可怜男人一样,倒在冰冷冷的地板上,“手冢先生,崛尾他……”
“会有人来处理的。”手冢看到一动不动的不二听到这个名字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即截断了话,压低了音量道,“不说这个了,你去忙吧。”
乘务员仍一脸担心地看着手冢过于苍白的峻颜,再看看不二,道,“不二先生是不是也该让医生看看……身上有血……”
“不用了,那不是他的血。”就算他有伤,也在看不见的地方吧。手冢沉叹,问道,“还有多少时间到站?”
“两个小时左右,雨大,无法加速。”乘务员看出两人隐隐的拒绝,留下了东西退走。
静谧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两人。
无言的沉默是磨人的,手冢闭了闭眼,相对安全的环境让自己紧绷的身体终于可以卸下防备,先前因为冷而麻木的伤口在温暖的车厢里开始慢慢恢复了知觉——痛的知觉,渐渐缓缓,愈演愈烈。
他感到疲惫。
不是第一次受伤,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受伤而发烧到全身无力,自己曾经连续四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追踪敌人,也曾受过比这次更严重许多的枪伤,伤在离心脏只有几公分的地方。而每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疲惫,身心疲惫,就像有人在心脏处开了一枪,窒息的疼痛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承受。
因为他。
手冢苦涩地品到绝望的味道,他不愿去猜测不二的那双纯净的蓝眸里会蒙上什么样的情绪,是自责?是惊惶?是恐惧?是茫然?是空洞?也可能是交织的,又痛又悔的神色。他的发上还滴着水,他一身的狼狈需要换衣,可他不敢出口唤他。不是怕看到他的颤抖或者是脆弱的掩饰,而是无法面对记忆里那张印着满天星光的笑颜宴宴,无法接受他可能的漠然陌生的冰冷以对。
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黑白分明的世界已经完全展现在不二面前,以他最不愿的方式。他交付他全心的信任,他让他不得不在最危急的时候举起枪任自己扣压住他的手指带动扳机。手冢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手握枪的重量,却牢牢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时的感觉。震耳欲聋,扳板的手指辣辣地疼痛,子弹辗转着射入人的身体里,那撕裂了血肉的视觉冲击……
他很残忍。虽然开枪的人是自己,但留在枪上的温度却是属于不二的。那是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他想要……去爱的人。
这是一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变深也变得越来越重的情感,陌生的,激越的,海潮般涌上的情动,是种会逐渐倾注入思想,蔓延至血液的细小颗粒,尖锐地刺破了常年的冰封无情,在柔软的心底摩擦出刻印。
那是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体味的,只对特殊的哪一个人产生的,叫做爱的东西。
只是,那是不该萌发的,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对这个已经太在意的人,一切都是错位的。他甚至还没有细细体会,却已经在方始了悟的时候,品到了苦涩。
手冢待不二静静地转过身慢慢回神,他湿润的发海服服帖帖地粘在额迹,漂亮的蓝眸的眼睛带着微红,那里面浮动的也许曾有惊惶未定,也许也曾有不安自责,但望过来的时候,是沉静的。
他不躲不避迎上他的注视,最后沉淀出于手冢同样的,专注的眼神。
“手冢……”像是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带着不二特有的语调,字字清晰的发音,“tezuka……”
手冢觉得全身又热又冷,张了张干燥的唇,发不出声音。
“tezuka……”不二艰难启齿,“如果同意他的交换条件,也许那个无辜的人就不用死,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我。”
“那个人是疯子!”手冢沉沉道,“这种可能性只会导致所有的人都有危险,尤其是你!”
不二秃唐地靠在车厢后壁上,“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能说服自己对他们的死没有责任。”
“没有那么多如果,不二,他们也差点要了你的命。”手冢道,“有责任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的从来就不是我。”
手冢愣了愣。
“tezuka……”不二停了停,转头避过手冢的眼睛,“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私,但我仍然庆幸,你开枪了。”
虽说只有几分的释怀,但不二愿意对他说,已经让他安心很多,目前他这样的冷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手冢的眼睛亮了亮,接口道,“该感谢你的应变,不二,你一直让我很……激赏,在许多方面。”
“彼此彼此。”不二浅浅微笑,虽然勉强却有了上扬的弧度。
明亮的灯光反照出两人的脸庞,透过车窗,仍能看到狭长的眼中沉邃如海。
那是即使背过身去,也能感受到的灼热凝视。
再不能视而不见。
那温柔如水的眼眸中,不容错辩的倾心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