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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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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是永远追求光明的,他并不躺在晴空下面享受阳光,却在暗夜里起火炬,给人们照亮道路,使他们走向黎明。
——巴金 [中]
生命里最漫长的夜渐渐露出浅白色的鱼肚白,阴霾的天空落下如线般细细的雨。露天的水池滴水点点打在光滑的水壁上,安静地绽出水花。
不二扶着手冢在水池边坐下来,把手里的枪放入口袋,再探身从手冢的暗袋里找到绷带。
没有消毒的医疗用品,手冢服下阿斯匹林暂缓伤势,任由不二退下左边的衣物,低头查看自己的伤。
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的血已经有部分和衣物凝固在了一起,不二细致地在微弱的晨光下分辨着,小心翼翼地拨开黏着的血。伤口不是很深,多是细碎的,被划开的伤口密布在肘处,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上臂延至后背的狭长血痕,表面有灼伤的焦黑,臂侧擦破的伤口里混杂着晶莹的细小玻璃碎片。
“别看了。”手冢的右手抚上不二埋在自己胸前的发,轻道,“血止住就好了。”
不二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这样沉重的伤势若只有简单的处理只会加重伤口溃烂,手冢一定比不二更清楚。
“不二……”
“我知道。”不二咬牙别过眼去,粗略地挑出大的碎片,便快速地缠上绷带。
“走吧。”手冢勉强自己站起来,下一秒便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发现四周并没有遮挡物,迅速拉住不二蹲下来。太快的动作带来一阵晕眩,好在不二反应也极快,及时按住他略显不稳的身子。
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不二抿唇,感觉手冢的右手已握紧了枪,不自觉地伸手向自己的口袋却被手冢按住,对他摇摇头。
“磨时间没有意义,出来吧,干脆点更好。”对方生硬的日语中还留着德语的怪异音调,尖细得有阴惨惨的感觉。
手冢比出一根手指,不二点点头,侧身让手冢稍稍探出一些,后者一个转身一个侧卧的姿势。落地的同时响起尖锐的啸鸣,以及,什么东西重重落下的声音。
不二掩住差点出口的惊呼,扶着水台站起来。五步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看不出伤在哪里,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手冢走过来拉住不二的手,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心里浮起难言的痛楚,第一次在他面前,结束了一个生命,把自己最残酷的一面在他面前呈现。
不二的眼里充满了惊慌,愣愣地站着。手冢看着他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雨势渐大,细密地制成了网,散洒着无言的沉默。短短的几分钟有如几年那么漫长,不二慢慢转过身来,清亮的眼眸里印出手冢坚毅隐忍的脸,回握的手心里又感觉到手冢的温度。
不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他只轻轻道,“我们走吧。”
不二从来没有在这么大的雨中奔走的经历,在这所熟悉的城市里,他迷失在完全陌生的情绪中。穿梭在阴暗的狭长小道中,灰白色的墙在眼前匆匆后退,任雨水渗透过衣服,打湿了头发,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渐渐把视线也模糊。
冷得有些麻木的脚机械式地迈动着,脑中还有喧嚣的枪声。他不知道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他就像突然闯入狼群中的羊,还来不及看清甚至来不及恐慌,便完全融入了黑色之中。
“不二。”手冢减缓速度,调整呼吸,“还好么?”
还是这句话,他似乎找不出更好地说辞。不二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都融入肺里,呛得颤抖。他还记得手冢开枪时决绝的眼神。要经历多少阴暗的夜,他才能有这样敏捷有力的身手,才能有开枪那一刻,毫不犹豫取人性命的平静。
可这样的他,对永远用最温暖的一面对自己。
他的伤因为方才的摩擦又裂开了吧,他自己明明已经快要倒下,却还是第一个想到他。
不二微微动动唇角,扬起习惯的微笑,虽然他看不到,却仍想微笑,“我很好。”
“前方有个站点,我们去看看。”手冢喘息着回应。
一排排小小的房间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东京近郊的列车站只是小站,极为简陋,但只要能离开这里,火车无疑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一旦离开这个地区,他们便可找到隐蔽点,也可以寻求地方警力的援助。
“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手冢将不二留在巷内,“如果我回不来……”
“不要。”不二抓住手冢要抽离的手,“不行。”
手冢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不二已经拉住他向车站走去。
列车的班次用板面斜斜地挂在售票口上方,最近的一班车15分钟后开往千叶。手冢买好票两人一起走向候车厅。
空气里全是潮湿的雨气,倾盆的大雨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小小的候车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屋外的轨道灯的照明,靠在窗边的灰衣男子在听到声响时掐灭的手里的烟头,转过身来。
“手冢警官,不二周助,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那男人扯过身边穿着工作服的列车服务人员挡在身前,对着举起枪的手冢冷冷微笑,“因为等得太久,不得不找了点娱乐。”
手冢脸色微变,“放开他。”
“那你可得放下枪。”男子危险地眯起眼,“然后或许,我们还可以谈点交易。”
“谈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
“也许你会有兴趣听,把枪给我。”
手冢放下枪,放在门口的窗台边。
“你想如何?”不二站在手冢身边,看着颤颤发抖的列车工作员,问道。
“交换,不二君,你来和他交换如何?”
“不可能。”手冢抓住不二。
“那么你来交换,如何?手冢警官?”那人的商量口气好似玩笑。
“不行。”不二摇头拒绝。
“好了,谈判破裂。”那男人瞬间已经举起了枪,对着手中的人的额头扣下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响远远比不过眼前面满目的鲜红触目惊心,那人随意地丢弃失去生命的人质,枪又指向完全僵立住的两人,“现在,把枪给我。”
不二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全身都振得不能动。
“把枪给我,最后一次。”男人晃动着枪朝向不二,“你来拿给我。”
不二回望手冢一眼,咬牙甩开手冢的手,木木地拿起手冢放在窗台的枪,缓步走过去,男人伸出空着的左手,“拿来。”
枪放入手心的一霎那不二突然松手后退,背在身后的右手中自己口袋里的枪已就手,身后的手冢已欺身上前,包握住不二的手拉动扳机。
连发的两枪射入男子毫无防备的额前,倒下去的脸孔上满是惊怒和不可置信。
不二软下的身体靠在手冢身前,手冢接过他的枪反手回抱住他,背沉沉贴靠在墙上。
“没事了,没事了。”手冢抱住不停发抖的不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用所有的力气抱住他,用所有的热度温暖他。
不二的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地不成语地重复,“我杀了人……”
“不,是我,不是你。”手冢痛苦地抚上不二湿润的发,“不二,忘了他,忘掉他。”
忘掉这一切,再也不要记起,那样残忍的冰冷.
最好连同我,一并地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