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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F】清风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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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头:特别倒霉的日子算不算特别的日子呢?笑。我真真见识了本命年的伟大之处,至少这一年我失去了一个弟弟,就敌得过以往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几乎所有的失去。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人的命,真的无可替代。
在我特别倒霉的这一年里,真心祝愿各位,不必跟我经历同样的事。
我真的很爱、我失去的人们。
无可替代。
清风,微雨
等到我察觉的时候,镜子里姣好的容颜已经被皱纹和花白头发取代了。这并没有什么,我当然知道,人总会慢慢变老。
其实对流动的时间早已没了感觉,至少对我来说,那一年失去国光的噩耗就像毁灭世界的酸雨,早已泡化了我残存的骨血。除了每次想到我的孩子时,潜藏在心底里那一波一波无可排遣的恨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窗外正下着雨,房间里灰蒙蒙一片。被电话铃声惊醒,我不得不拎着老旧的黑伞出门去。站在房门口承受着斜风细雨里安静地咆哮着的寒风。刺骨的冷,我抱着胳膊,收紧了衣领。抬头看,只能看到躲在厚重的积雨云里,模模糊糊的、太阳的轮廓。我想也许终会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变成阳光无法穿透的地方。就像人的心。
就像人的心一样。
那一年国光领着那孩子来拜别我们的时候我也没有那样绝望过。想来再怎么断绝关系,若使为人母的,还能得到孩子安然无恙,一切顺遂的消息,那也便安心了。对于我偶尔会去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又假装碰巧遇见的事,那孩子是知道的。每当那个时候,他就停留在看得见我的地方,远远地鞠躬。不说话,也不离开。有一次撞上他们两个一起回家,我的视线掠过他们交握的手,不二就立刻松开又退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总是从容微笑的男孩露出那么尴尬的笑容。他似乎有些想退后几步,却被国光拉住了。隔着那么远我还是看得到国光的表情,他们的互动简单不过,一个字都不必说。那也是唯一一次,他们拉着手一起,跟我鞠躬行礼。
过了这么多年我想到当时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人都说天意难测。是真难测。那时候我差点就以为,我可以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我差一点就以为只要我接受了,就不会失去,我唯一的孩子。
***
我已经不记得国光的葬礼是怎么开始的,细密的灰色雨水倾覆下,我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在人群让出一条道路给不二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但是那个孩子出现了,看见那身影的瞬间我全身都僵硬起来,仿佛每动作一个关节,都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葬礼的黑色中毁坏了,不二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从人群中向我走
来。他总是带着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但是我不懂,我的、那么好那么好的国光,他死了。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他说过最爱的那个人却还是能够笑着?我真的不懂。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一步,一步。然后他停在我面前,托起我的手。他说:“……他、不在那里,请、您……不要伤心。”
几乎是被雷电劈醒的刹那,我扭曲了表情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引爆了我心底的仇恨,是仇是恨,歇斯底里地疯狂和愤怒。我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说不出来,我想骂他,狠狠地呵斥怒吼他可是我说不出来喊不出来。我拼命地拽着他的衣襟,狠命地摇晃,心里好像有烈火在烧。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比起国光舍命去救的那个队友我更加痛恨的是将国光从我身边带走的不二周助。我不想知道我的孩子已经永远长眠于遥远的安纳普尔那峰,尸骨无存。我也不想知道在这个贴着国光相片的坟墓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他走了,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什么都没有。
当我脑海里浮过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好想掐死他也杀死我自己。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超越那种绝望,我只想去陪我的孩子。我无法容忍自己也无法容忍不二周助,我无法容忍。我们都让他一个人,一个人迷失在那座冰冷的雪山上。每当我想到自己居然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撇在那冷冷清清的地方,我就不能原谅。无法原谅,背弃了国光的所有,全世界都那么不可原谅。我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不二周助!为什么我的孩子非死不可?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的国光啊……我的国光……
我怎么,哭不出声音。
我不记得国晴是怎么把我们分开的,我只知道自己一直看着不二,我张大了嘴却喊不出来发不出任何声音。不二被大石和菊丸护在身后,还有其他几个我不认识的孩子似乎在劝着他什么。他却只是站在人群中,那迎视我的表情仿佛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但是我却仿佛能看到他不停地在用那淡然的笑对我说着。
“这里没有他。”
“他不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
“他真的不在这里。”
那一刻我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狠狠掐住他的喉咙。被阻拦的动作终于冲破了咽喉的枷锁,架在国晴的手臂上我冲着他大声地喊了出来,即便是只有单一的音节,也足矣盖过天地间的一切。
*************
那之后所有的笑容在我面前都变得无比刺目,也许是那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原来笑,是一件这么奢侈的事情。
可是那个男人依然是笑着的。
这么多年,我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在哪里遇见他,我应该做什么。骂他打他指责他?还是仅止于狠狠地看着他,看到他再也露不出笑容或心生惭愧?但他依然是笑着的。在医院门口遇见的时候,他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我看到他蹲下来将手里的那东西交给了似乎正等着他这么做的小孩子。他抬起手,抚摸着孩子的脸笑。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对话的内容,但是那笑容已经太过刺眼,刺眼到令处在绵绵阴雨笼罩中、阴暗角落的我,恨到全身发抖。
我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与那孩子小声的交谈几句然后分开,他向前走。转过街角,进了地铁站,在地铁上为一个怀了孕的女子让座,自己走到一旁拉着吊环站立。被人群冲散了视线之前,我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笑容和从头发上滑落的雨水。
我一直没有放弃地寻找他的身影。从玻璃窗看见他出现在外面站台上,车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秒我冲了下去。就算有再多的人拥挤着,那一抹湿漉漉的人影也十分显眼。庆幸于没有跟丢目标,抬头看一眼站台的标志,我愣了一下,没有多想地继续跟了上去。
下着雨的关系,以往的街市上也显得很安静。空气里因为粘腻着细密的水分子,仿佛连时间的流动都被拖慢了好几拍。而我就在这粘滞的一路尾随中,想起了五年前曾在这里默默等候的自己。我不想说,那只是一个母亲的愚蠢跟执着,但是我无法更加清楚地表述出我有多么地深爱我的孩子。我可以每一天每一天,绕过半个东京走同一条路每一天在同一个路口等候,只为了看他一眼。看看他好不好,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看看他有没有比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更幸福快乐了。
看不到我会不安心。看不到我会害怕。看不到我无法想象,我怎么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我的孩子。我每晚做梦都会梦到在一片绵延的雪山,风雪里我到处找他,拼命地喊他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我找不到我的孩子。哪里也找不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又该怎么办。
而不二呢?
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很爱很爱,他说过不是很爱不会选择就算这样也要在一起。他说过他们会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又如何一直?
我的孩子死了。而他活着。怎么样叫做一直在一起。
难道他还能代替我们去爱他吗?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只是为了苛责而苛责,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国光没了我应该去找谁所以我才这么恨不二。可是我真的再也接受不了他的笑容,他怎么会懂我每晚都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时的心情!而又为什么,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住在他们曾一起住的房子里——我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熟悉的宅院里意识到这一点我顿下脚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雨仍然下着,在山林里即使撑着伞也感觉到周围不断侵袭的寒气蒸蒸上涌。不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这房子我也是知道的,他们最初就选在这样一座山林里作为安置的地方,大概一方面是因为国光喜静,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吧。怔怔地看着他摸出钥匙打开门锁,一片死寂的山林里开朗清越的话语变得无比清晰。
他推开门笑着说:“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会下雨呢!”
我猛地睁大了眼。
“呐,我回来了,Tezuka。”
门关了,我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园子里,四面八方的风雨好像葬礼那一天吞没世界的黑色。我觉得我的头疼得快要炸开来,那一句话不停地浮荡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带着开朗的声音,温和的笑容。那个孩子,我忘了。
那是我的国光,唯一的恋人。
“呐,我回来了,Tezuka。”
“我回来了,Tezuka。”
“我回来了。”
“Tezuka。”
“Tezuka.”
神啊。
我忽然蹲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
哭不出声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