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迷江湖》紫木萧萧

17、成家来寻

　　苏青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打开了布囊，取出了那个人给她的密信。信中的内容是：西蜀联盟于九月初五启程，计划成功前我不能亲见魔门圣主，黑魅煞需九月十一留下标记与我见面，到时我会亲自布置各路人马。另言：青儿不可私自来见我。
　　苏青望着几行苍劲俊逸的字体，慢慢将纤细的手指握成拳头，那人到底将自己排在第二位，而他的宏图霸业永远占据他心中的第一位。

　　成羽裳受伤后的第二日，颜老板只让她坐在店门口守着摊位。
　　寿衣店的王举老头也在店门口闲坐着，街上行人攘攘，但两家店的生意却都不尽人意，成羽裳一直把头侧向街口的八角糕点店，尽量使得她对这寿衣店老板的冷漠不那么令人尴尬。但这王举老头却没有她想象的识相，不一会儿便主动向她盘问起来。只听他道：“绿儿，你是从哪儿来的？不像是本地人。”
　　成羽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礼貌，道“我头次就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是江北的伍梁人。”
　　王举老头见她答话竟干脆走到她这边，就着馒头坊的台阶上蹲下，神秘兮兮道：“是偷偷跑出来的吧？为了情郎？”
　　成羽裳扑哧笑道：“哪里来的情郎？我不过是路过凤凰城，想在这里暂作停留，我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成羽裳本想编个理由骗过这好事的老头，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路过凤凰城的借口实在不佳，若这老头追问自己本想去那里，为何要做停留，自己撒谎的这点功力恐怕难以骗过这年过半百人精似的老头。但说到底，自己刚才说的并非假话。
　　但这老头却没有追问下去，拿脏毛巾擦了下古铜色的大脸，转换话题道：“我儿子托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你上次不是问他百商大会的代表吗，他听说你家乡的代表成家来了个公子哥，除了成家，似乎一个丝绸商人也来自伍梁城。”
　　成羽裳立刻推断出这个公子哥该是自己的亲哥哥，她暗暗为他感到高兴，因为单看这百商大会如此浩大的盛世，能够被家族派来参与该是无上荣誉，这也代表着家族的长辈开始提携成宇南在家族中的地位。
　　但成羽裳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即便没有人知道她也身在凤凰城。
　　王举老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道：“哎，你的家人呢？”
　　成羽裳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躲来躲去，到底这老头还是问了自己最不想触碰的问题，她知道自己并不善于撒谎，但为今之计只好硬着头皮扯一回慌，刚说出“他们在——”三个字，忽而听到店里喝茶的颜老板喊道：“绿儿，到店里来。”
　　成羽裳如释重负，这老头也不在意，晃晃悠悠又走回自己的店里。成羽裳把驱赶蚊蝇的蒲扇丢在一边，便急急地进了店，一掀门帘，走进了颜老板喝茶的小屋。颜老板正盘腿坐着，成羽裳道：“老板，什么事？”
　　颜老头道：“去后院烧壶水。”
　　成羽裳立刻领命去了，门外有王举老头看着，两家店的门摊该都没有问题。成羽裳正在后院忙着，隐隐约约听到店里说话的声音，她以为颜老头又在叫他，站起来仔细听了下，发现那是好几个不同的声音，忽然她发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但是，不会吧，这是巧合吗，还是他们真的来找她了。
　　成羽裳呆立半天才终于挪了下脚步，使出浑身的力气向连着颜老头的茶室的房门靠近，房门破旧，有几个被虫蚁腐蚀留下的小洞，成羽裳小心的把眼睛靠近小孔向里望去，好半天她才从模糊的几个剪影里分辨出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已经紧张至不能正常呼吸。茶室里颜老头正在和一个粗布衣着的年轻人喝茶，这年轻人身后立着三个同样打扮的青年。这坐着喝茶的是成羽裳的亲哥哥成宇南，他身后的青年是成宇南的贴身小厮，自小儿他们便跟着他。这该不是一个巧合，因为如果成宇南只是恰好逛街至此，又怎会这般故意粗布打扮，而且偏偏就进了他们这家小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而且来得非常快。
　　颜老头当然不会知道他们是谁，把他们当成普通百姓般胡乱招呼着，成羽裳庆幸颜老头没有把她叫进去伺候。成羽裳已经错过了开场白，听到的第一句是那颜老头谦虚自己的老壮，说自己一直亲力亲为，所以到现在依然身体健实。
　　成宇南抚着身前的茶杯，道：“我兄弟几人过来的时候老人家还在这里饮茶，我想老人家应该有个徒弟吧，他在哪儿哩？”说着目光向四周打量了番。
　　成羽裳心直提到了嗓子眼，颜老头却出人意料道：“徒弟？刚跑了，说是要回乡娶亲，我看不过是不想伺候我这个老头子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哎。”低头喃喃地沉吟半天才勉励振奋精神道：“多亏了隔壁寿衣店的老头，他看店的时候也照顾到我这边，他有一个和你们一般大的儿子，在县衙当差，却是不学无术，不怎么回来，可怜我们这两个老头啊，只能相互照看，你们这些出门在外的男丁，可千万不要学他那个儿子，只顾自己花天酒地，不顾老子老娘孤苦无依。”
　　成宇南不得不打断了他，道：“老人家莫愁，我看您身强体健，只要不过分劳累定能过上安稳日子，不过，我兄弟到此却也不全是为了讨您一杯茶喝，我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妹子，前段时间因和我拌了几句嘴赌气出走，我打听这附近的店铺最近招了不少女工，嘿，所以这才——”
　　“不愁！”颜老板涨红了脸冲他喊道，“我不是你爹你当然说不愁，我就是再壮实也熬不过几年操劳命。”
　　成宇南微微有些生气，但隐忍不语，他身边的小厮却安奈不住，抱不平道：“老头你怎么讲话呢，你是谁爹啊怎么骂人呢！”
　　颜老头登时站了起来，喝道：“你们几个乡下人才是无理，我好心让你们进来歇歇脚，一句不合时就翻脸啊，你当自己是大爷呢！”
　　成宇南连忙致歉，也站起来，道：“我们几个都是粗人，不会讲话，老人家别介意，不过在下小妹的下落我们真的非常在意，还望老人家帮帮忙，若能寻到她，我必定重谢。”
　　颜老头语言缓和道：“我这么老了不跟你们年轻人计较，要说新来的女工，这凤凰城每天都有几千人进出，店铺这么多，光这百味街一条每天都或多或少的更换工人，我实在说不准。”
　　成宇南脸沉了一下，道：“可是我们打这里经过，听说您的店里最近就招了个姑娘，老人家不妨把她叫出来，我们看一眼，若不是立刻走人不打扰老人家休息。”
　　刚坐下的颜老头又豁的站起来，从窗外探出头去高喊道：“王老五，你过来，这几个年轻人说我拐带人口。”
　　成羽裳在门洞里看的莫名其妙，颜老头似乎已经察觉到这几个人是来找她的，但他却刻意替自己隐瞒，为什么？
　　王举老头先在门外亮了一嗓子，很快就冲了进来，手上还拿着给死人送葬的寿衣，进来就嚷道：“欺负我们没人照顾啊，我儿子在县衙当差，我把他叫来你们都得变孙子。”
　　成宇南的手下有上前制住王老头的冲动，但被成宇南拦下，颜老头摆摆手道：“别提你的儿子，我就是把你叫进来告诉他们前段时间来的那个女娃娃后来怎么了，我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们估计要逼我把她交出来。”
　　“那个女娃娃，我的娘，早走了，”王举老头嚷道，“我早就看出不是正经来路，你还非要留非要留，这不人家夫君找上门了。”成羽裳躲在门后努力憋气不让自己笑出来。
　　成宇南诧异的看着王老头，半响才道：“走了？怎么就走了？”
　　王老头吐了口唾沫，道：“不走？关键是我们留不起啊。刚来的时候颜老头见她长得乖巧又非常可怜就收她做学徒，她自己倒说自己什么都会做，您猜怎么着，第一天就把饭棚给毁了，第二天她做出的馒头就卖出了仨，就这仨馒头还差点招来了官司，颜老头还是向我借了五两银子打发那些人走，第三天要她去取面，结果一袋子全都倒在了地上，我们两个老骨头还有一把子力气，但是都是穷人啊，这袋子面得做多少事才能赚回来。”
　　颜老头打断他道：“够了，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成羽裳感到又尴尬又好笑，这王老头真是添油加醋的好手，他说的这三件实则只发生过两件，而且都没有他说的那般夸张。成宇南听得呆住了，疑思了半响忽然低低地笑起来，把众人弄得一头雾水。他显然忘了刚才的不悦，对面前的两个老头道：“你说的确实是我的妹子。”想了想，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叠东西来，那一叠东西才露出一角，他又慌然把东西塞回去，转身向他的一个手下道：“我身上的银子不多，你先借我一点，有十两银子吗？“
　　他的手下乖乖的把十两银子奉到他的手上，他拿着银子递到颜老头面前，道：“这点钱是我替小妹赔偿给你的，小子我身上没那么多钱，老人家收下吧。”
　　颜老头故作推辞，王老头看不惯，一把把银子抢在手里，道：“让什么让，颜老头，你不想还我的五两银子了？”
　　成宇南转身便要走，他的手下立刻跟上，走到一半忽而又转身回来，从颜老头的书架上找来纸笔，就着喝茶的桌子写了一个地址，递给颜老头，道：“老人家，若你和这位大叔再看见她，先把她稳住，然后到这个地方找我，我这些日子都在凤凰城。到时候就说找——，”他转身看了下自己的一个手下，接着道：“就说找孟哲翰，若你们帮我寻到她，我们兄弟几个必有重谢，到时候就不是十两银子这么少了。”
　　王老头抢先拿过那字条，笑呵呵道：“一定一定，好说好说。”他看着字条，问颜老头道：“你给念念，到时候往哪里去找这几位财主去。”
　　颜老头瞥了一眼字条，疑惑道：“卧龙阁？你们几个住在这里？”
　　“不是不是，”成宇南连忙解释道：“我们的大老板住在这里，我们做小工的整天到处跑，没有一个稳定的地儿，您去这里报上刚才的名字，我们的老板是个好心人，你们有什么消息总会有人能传达给我们。”
　　颜老头略略的点点头，成宇南不多待，再次道谢后，转身出了店。
　　五六个人影陆续闪出蓝色的帘幕，街道上传来模糊的声音，成羽裳能分辨出来的只有王老头高亢的音调。不一会儿，帘幕的一角又被掀开，穿着灰色长衫的颜老头利落的走进来，成羽裳对自己还留在原地的愚蠢做法后悔莫及，因那颜老头径直向她面前的门走过来，在颜老头迅速的拉开门的一瞬间，成羽裳只来得及向后倒退一步。这真是个可以避免的巧合，在撞见颜老头一脸惊讶的表情的一瞬成羽裳懊恼地这般想。
　　“你在这里做什么？”颜老头皱着眉头道。
　　成羽裳立刻就给出了她的答案，这多多少少是基于脱口而出的谎言更不令人起疑的想法，“我在生火烧水。”成羽裳看着面前的老头道。
　　“可是火到现在都没有生起来。”颜老头指出。
　　“对呀，”成羽裳结巴道，“因为——”
　　“因为刚才的人是来找你的。”颜老头又明确地指出。
　　“刚才有人来吗？”成羽裳的嘴巴先于脑袋给她做出了继续撒谎的决定。
　　颜老头神色未动，淡淡道：“如果你没有看到他们，我想我刚才是多虑了，现在还有时间把他们叫回来。”说着便要往回走。
　　成羽裳暗叹一声，快走两步把颜老头拦下，这次她词穷了。颜老头不愧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一句话就能把她逼回原形。“这么说，他确实是你的哥哥？”颜老头道。
　　成羽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颜老头点点头，把一个字条递给她，成羽裳看到上面是卧龙阁的地址。然后她就宣布道：“我是不会去找他的。”
　　“外面有什么好呢？”颜老头慢吞吞的问道，好似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每一个字上都在疑问。
　　“我和你的女儿不一样。”成羽裳道。
　　“我没有在说我的女儿。”颜老头提高了音量。
　　成羽裳与他对视，即便她可以从人之常情的思维上推断出这孤独的老头心中郁愤难平，但他实在是隐藏的太好。成羽裳以指尖点了下桌面，她吐了口气，道：“对我来说，我也不知道，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想我还是会跑出来。”
　　颜老头押了一口茶，道：“我的女儿是不是和你有相似的想法？”
　　成羽裳笑了一下，道：“你在说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