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迷江湖》紫木萧萧

14、王家父子

　　成羽裳不敢走远，就近买了一些日用品，便早早的返回了店里。颜老板不在他喝茶的房间里，想必还在睡午觉。成羽裳走进后院，先欣赏了下整齐的小菜园，才开始收拾被她搞乱的饭棚。饭棚变成了一个小水塘，柴火都湿了，成羽裳便把柴火抱出棚放在外面晾晒，太阳并不强烈，她所做的补救措施好像都无济于事。
　　申时快到了，仍不见颜老板从楼上下来，成羽裳只好坐在院子里等。然而这时她听到一声门响，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进来时关上了门，这门有个小装置，如果从外面被推开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成羽裳立刻返回去查看，刚刚掀开茶室的帘幕，她就看到放馒头筐的桌边站着个缩头缩脑的人，那人正用一个白色的布袋往里面装馒头。
　　成羽裳冲了出去，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头来，只见他长得虎头虎脑，眉粗眼圆，成羽裳心想这里治安太差了，怎么能有人大白天就入室偷窃呢，那人见了她也一脸的惊讶，反问道：“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呢？你怎么在这里？”
　　“把东西放下，我可以考虑不报官。”成羽裳道。
　　那人一下就笑了，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这时楼上的门开了，颜老板先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才慢腾腾的往下走。
　　那虎头虎脑的汉子笑个不停，对着他道：“颜高子，有你的，怎么就骗了个姑娘给你当保镖呢，你这馒头放在外面都不一定有人愿意拿。哈哈哈，她刚才还说要报官呢，真是笑死我了。”
　　颜老板下楼来瞟了一眼他装满馒头的布袋，问道：“今天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衙门里没事做吗？”
　　那人道：“小爷我掌握的都是衙门里的机密，怎么能轻易告诉你。不过这次回来确是有任务安排，你以为我回来看我爹呢。对了，你还未告诉我这漂亮姑娘是怎么回事？”
　　“别打她的注意，”颜老板严肃地说，“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事儿？”
　　那人先防备似地看了成羽裳一眼，后笑道：“晚上过来吃饭吧，咱们爷仨喝两盅。”说罢转头凑到成羽裳身边笑道：“晚上哥哥再和你好好聊聊。”这才提着满满一口袋馒头走出去。
　　成羽裳回头对颜老板道：“他拿这么多吃得完吗，够他撑死三回了。”
　　颜老头笑了下，道：“随他去吧，你过来，我教你我们颜氏馒头的做法。成羽裳心里好笑，心想这馒头有人做没人吃的，这老头还要冠上自己的名。
　　馒头的做法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并由此发展到不同的体系，像百味街的那家八角糕点店便是将其推陈出新的一家，然而颜记似乎只喜欢做一种，便是白面馍馍，以及成羽裳上午看到的那种好像发了霉一样的绿色馒头，但凡有正常味觉和视力的人都不会买。
　　颜老板从橱柜里取出白面，又让成羽裳从院子里打来井水，成羽裳站在一边，看着颜老板把一袋白面揉成了面团，他从头至尾都未让她插手，似乎已经忘了成羽裳该是他的学徒。面揉好之后便盖上盖子放在角落里发酵。然后颜老板便开始调制一种水，那水取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种渗人的墨绿色，颜老板取来几只苦瓜开始榨汁，其间还放了奇怪的调料，成羽裳追问他这绿色的水是干什么的，那颜老板告诉她都是苦瓜的榨汁发酵而成，这些水是为了做那些绿色的馒头。
　　“有人专门吃这种绿色的馒头吗？”成羽裳小心翼翼的问面前忙碌的老头。
　　颜老板摇摇头。
　　“那——？”成羽裳没敢问下去。
　　“那什么？”颜老板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那做了是给谁吃的？”成羽裳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颜老头静默下来，成羽裳心想完了，这老头就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女儿才做这种馒头虐待自己的，像他这样倔强的老人家，难道还要指望他向自己这女娃娃袒露心扉吗？自己真是自找麻烦，于是马上尴尬地自圆其说道：“我想到了，这馒头做出来一定有非凡的意义，只是门外那些普通人不懂欣赏。”
　　颜老头回过头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她，道：“你知道这种馒头做来为什么？”
　　成羽裳有点词穷，只好继续胡说下去：“苦瓜清热败火养颜美容，所谓良药苦口，延年益寿的馒头自然更难吃，所以颜老板做的绿色馒头就是强身健体的绿色食品。”
　　颜老头回过身去继续在案台上忙碌，背对成羽裳道：“你说我的馒头难吃？”他手上活不断，又取来一盆面，用这绿色的水把面粉和成了一个绿色的面粉团。
　　成羽裳考虑了半天，最后选择不答反问：“吃了不会有事吧？”
　　“你吃了你觉得你有事吗？”颜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道。
　　成羽裳摇摇头。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这不算什么好事。”未等成羽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颜老板又道，“出去街口张麻子店里打一斤好酒，我们等会儿要去隔壁寿衣店吃饭。”
　　成羽裳想起那寿衣店粗狂大脸的老汉和他虎头虎脑不着边际的儿子就觉得讨厌，不过饭棚被她搞成那样决计生不出火，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只好接过颜老板的钱出去打酒。
　　打酒回来时颜老板已经站在店门口等她，天还未暗下来，但这小胡同不比百味街，已经行人稀少，颜老板站在他的店门口就好像站在一个空巷子里，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两个人从一侧的小门里进去，回廊很长，黑黑洞洞，灯光氤氲散淡，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终于走近了灯光，却只见两只蓝色的灯笼，成羽裳想起这里是寿衣店，这两只蓝色灯笼果然应景非常。颜老板走在前面往左一拐，然后没进了黑暗里，成羽裳立刻紧张起来。
　　“颜老板，你在哪儿？”成羽裳不敢再往前走。
　　她的声音一出，立刻就有一个人影从黑暗里闪出来，蓝色的灯笼光打在颜可为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种侧隐隐的邪翳感觉。那颜老板走到她近前，轻声对她说跟紧，用手牵着她的袖口，把她带进黑暗里。成羽裳紧跟着他的身影，再一转弯便到了一扇门前，颜老板看了她一眼，把手从她的袖口移到手腕，轻轻一拉她就跟着他进了那扇门。暖色的灯光立刻令她睁不开眼。
　　房间的中央是一台普通的桌子，上面摆着几样肉菜，粗犷大脸的寿衣店老汉坐在桌子上正喝着酒，他那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正在看一纸书信，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把书信收了起来。
　　“王老五，你还算哪门子男人，连点屁酒都等不及喝。”颜老板一进门便喝骂道。
　　那叫王老五的寿衣店老板横了他一眼，继续美滋滋的喝酒，还是他的儿子礼貌一些，立刻起身让他们坐，成羽裳很难将他与午后那个在他们店里偷馒头的缩头缩脑的小贼联系在一起。他有意把她让到自己身边坐下，还大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令成羽裳对他的印象又大幅退后到初见到他时的样子。
　　颜老板从成羽裳手中接过酒放到桌上，那年轻汉子立刻起身拆开酒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倒到成羽裳这边时他自己介绍道：“美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小子我叫王志杰，是这王举老头的儿子，我在城衙门当差，那可是美差啊，用年轻有为来形容我一点也不为过，比颜可为都有为，他就是名字叫可为，我是真的有为啊。”
　　成羽裳对这王志杰的印象从来都是不靠谱，也不搭理他，王志杰也自感没趣，不多久就只顾和另两个老头喝酒，三个人你来我往不多久一斤酒就下了肚。颜可为毕竟年纪大了，有点微醺，但王家父子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大叫大嚷。
　　成羽裳面前的酒分毫未动，王志杰劝了她几次也只好作罢，她只是吃了几口菜，好几次都想先回店里，但看颜老头这么大的年纪，若真是喝醉了又恐他走那段黑暗的路出事，所以只好硬撑在这里。
　　王志杰喝多了酒便开始大吹大擂，他老爹不爱听便走到一旁抽旱烟，颜老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不时地发呆。只听那王志杰喷着唾沫道：“你们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大通商联东北分会的史信游史当家，人称草原枭雄，现在可是朝廷的大红人，朝廷对外通商基本上都是他负责，就这几天到的，现在就安排在凤凰城府，连白迎风白城主都对他礼遇有加，小爷跟着几个兄弟给他值过一次班，人家出手那叫阔绰，一人赏了我们五十两银子，我的娘抵得上我三个月的月俸了。”
　　王志杰的大脸老爹这时凑上来，伸手过来凑到他面前，喷着酒气道：“臭小子，我说今天整了这么多菜呢，钱呢？”
　　那王志杰推开他爹的手，复嘿嘿笑起来，接着道：“还有更新鲜的呢，你就惦记着钱，我平时给你的还少吗，我听上头说，西蜀联盟的厉天志也要来了，那可是西蜀霸主啊，要不是这五年一次的百商大会，我等这些小民哪有机会看见他老人家。”
　　颜老板这时插了一句：“你不是刚才还自称小爷吗？怎么提到厉天志立马变成小民了？你这土鳖孙子。”
　　王志杰说道兴起也不在意颜老头的这几句揶揄，继续眉飞色舞道：“西蜀的厉天志那是当今武林为数不多的一代宗师级人物，三十年前跟着杜老前辈打败魔门生死殿，现在他在蜀地已是霸主地位，你们说除了大通商联和大江派，谁还能抢了他的风头。我是真的希望他老人家能来，要不然见不到真正的英雄白活一辈子。”王志杰说道兴头突然话锋一转，独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要不是当年杜老前辈和厉老前辈因为剿灭魔门的事儿闹翻，哪会是现在中原杜老前辈独撑大局的局面，哎。”
　　颜老头酒力发作，只得在一旁发呆不置一词，可是成羽裳却在细细的听着，她很想问问题，可是她知道现在不宜打断他。谁知王志杰说完这些竟然低头沉默下来，她只好试着问道：“那还有哪些大人物要来？”
　　王志杰抬头望了望她，一把把她拉到近前，成羽裳想推开他，可忽然看到他眼神中的暗淡神色便停下手中的力量，只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却突然用力推开她，好像她是这酒鬼的十分抵触的什么东西，然后王志杰便又痴痴地笑起来，笑的很难听，他红着脸道：“还有哪些？我得想想，大通商联的四大分会都有代表，东南分会的武、洛、方、成四家，东北分会的史信游、董双飞，西北分会的马贩君无情、西北一霸素衣夫人，其实她是西北马贼老大的女人，后来夫君死了，这素衣夫人竟比她的马贼夫君更狠戾，西南分会当然是玉石商人郝采文。然后是西蜀联盟的代表，自然是宗师厉天志，听说他的儿子厉川也是个狠角色，大江派的老大薛如来不知会不会来，这老肥驴精于算计不知今次会不会耍花样，不过大江派的排场总是最大的。再就是官商了，朝廷亲自点名，外商也会来凑兴，这些人大抵都是通过史当家请来的。”
　　成羽裳之前以为王志杰喝醉了，听他说得这般条理又感到他实则是非常清醒的，她看了看颜老板，他微低着头，像是要睡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王志杰忽而道。
　　成羽裳这才想起这废话一大堆的王志杰才第一天认识她，想到他刚才言无不尽的回答，便也不敷衍他，道：“我叫寇绿儿。”
　　“绿儿，真是个好名字。”那王志杰看着她痴痴笑道，“绿儿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成羽裳确实有个大大的疑问，也不管王志杰的话语是否轻薄，道：“我是从伍梁城来的，我想知道伍梁城的成家会派谁来？”
　　王志杰挠了挠头，嘀咕了几声伍梁城，垂头丧气道：“绿儿，我若是现在跟你说了便是骗你，但是我会记得你给我的问题，回头我帮你打听，一定给你答案。”
　　成羽裳想说不必了，那王志杰却一下头重脚轻的摔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颜老头到底没有喝醉，发了一晚上的呆，听到街道上打更的声音便突然站起来要走，戌时刚过，百味街的街口还透露着些许繁华，月上中天，整条胡同静的可怕。
　　颜老头掏出钥匙开店门，锁才开到一半突然停下所有的动作转身向隔壁寿衣店的屋檐看去，成羽裳被他骇人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目光如炬，森森透着一股凶恶。瞬间颜老板看向她，眼中的凶恶尽数退去，只余下一个醉熏老人浑浊的余光，道：“一惊一乍的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般？”
　　成羽裳没空计较刚才是谁先一惊一乍，下意识的向颜老头刚才看的方向回望了一眼，月夜下的破旧墙头静止不动，假如不是颜老头身上难闻的酒气，她会以为时间都静止了。成羽裳胆怯道：“老板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有老鼠？”
　　颜老头没有答她，转身回去开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