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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苦涩真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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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羽裳跟着他回到了做馒头的大堂,在楼梯对侧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房门没锁,颜老板推门进去,成羽裳忙不迭的跟进上。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看得出来以前应该是做储藏室用的,只不过后来才被改作卧室。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副桌凳另加一个衣橱,一条脏被子从床上垂下来落在地上。桌子靠着一面小窗,成羽裳以为窗外该是另一条街道,推开后才发现外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一角是水井,水井旁是三道整齐的菜畦,再往东是一个不小的饭棚,三面青色的高墙将这个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后面是院子,不过只能从我们刚才的房间进去。”颜老板道,“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
成羽裳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确实有太多不妥,她首先指了指床上的被子:“这被子还是换掉吧,老鼠盖它都会嫌脏,还有这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也不能留,总该有镜子这一类的东西吧。”
颜老板斜着眼睛打量她:“我只能给你解决第一件,其他的你要自己解决。“顿了顿又道:“我又不是养女儿。”
成羽裳给他说的心里好笑,若真按年纪,这颜老板足可以做她的爷爷,他定时还没发现自己有这般老。
那颜老板出去,成羽裳的房间连着楼梯,可以听到他上了楼,不一会儿这老头就抱着一个包袱进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条崭新的棉被,令成羽裳惊讶之余不禁有些感动,她从小在百般宠爱中长大,身边有数不清的仆人听她吩咐,可是她从未如此刻般有这心中的感触。
颜老板在她房中的凳子上坐下,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成羽裳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可是她怎么能告诉这老头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却,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哪里还像那个伍梁城的成家小姐。
“绿儿,我叫寇绿儿。”成羽裳忽而想起了自己小丫鬟绿儿的名字。“我是从伍梁城来的。”
“寇绿儿。”颜老板重复了一遍,皱着眉道:“姓什么不好姓寇,叫什么不好叫绿儿,我的生意已经够绿了。”
“名字是父母给的,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成羽裳委屈道。
颜老板站起来,平淡无奇道:“有些人的名字可不是父母取得。”然后看了她一眼,“给你点时间收拾,午时去刚才的房间找我。”说罢便走了出去。
成羽裳开始洒扫庭除,这些活计她虽未尝试过,但毕竟见过仆人是怎么做的,她把包着被子的包袱展开在地上,然后把这房间所有不属于她的物件全部扔进这包袱里。好在房间很小,她的行李更少,最后她决定拿水把这房间彻底擦一遍。她向窗外望了望那个水井,想起她要经过刚才的房间去院子里打水,便带上门穿过大堂去了那个有帘幕的房间。
颜老板正在喝茶,神色淡然地望着外面的街市,听到成羽裳进来,便站起来道:“你跟我来。“
成羽裳只好解释说自己还没做完,她要去院子里打水。
那颜老板站定道:“可是已经到午时了。“
成羽裳只好依着他,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颜老板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好半响才道:“午时了,你说我要你做什么?”
成羽裳还是不明白,想了想也没有记起这老头在自己的房间里吩咐过自己什么,便迟疑道:“到底什么事儿?”
那颜老板忽而以手抚了下自己的额头,转身走到房间通向院子的门前推开门,道:“你还是跟我过来吧。”
成羽裳有些忐忑,跟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里种着三五棵樟树,浓郁成荫,菜畦里也一片浓绿,偶尔点缀泛青的果实。这院子给人一种幽僻的感觉,于这闹市中取静,凡尘俗物却有另一番意境。
成羽裳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却见前面的颜老板停了下来,然后他一闪身,她就看见那个不小的饭棚,棚里有三台炉灶,两个案板,架子上是菜品,角落里放着米面。
“你让我做饭?”成羽裳心想我是伙计又不是你的丫鬟,叫了个丫鬟的名字难道还要做丫鬟的事儿吗。
“难道要我做?”颜老板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我——”成羽裳迟疑道,“我做的不好,要不然我帮你出去买吧。”
“之前的那个伙计做饭做的像炒蜡我都不介意,”颜老板说着便踱着步子往外走,“你试着做几个菜,下午我再教你怎么蒸馒头。”
成羽裳望着他打开院子通向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欲哭无泪。该怎么办这不同于看着仆人们整理自己的房间,她只见过做好的各样菜品饺头,可从来没去过厨房看它们的烧制过程,这下麻烦了。这颜老板从头至尾的一本正经少通人情,若自己等会端给他的菜难吃至极,这老头该不会给她同情分,甚至会立刻把她给解雇掉。
成羽裳发了半天呆,除了立刻卷铺盖走人能避免被当面解雇的命运,再也想不到他法,最后狠了狠心,决定试一次。
高墙之外该不是街道,因成羽裳满耳听到的只是一对老夫老妻的吵架声,他们因一事儿吵了起来,说话毫无逻辑,只是一味的把指责对方的话语堆叠起来掺杂各种污言秽语,一并高喊出去,全不顾周围邻居的感受,更不怕有人会跑出来找他们语法中的错误。成羽裳该没这样的闲心去关心世俗中这一对糊涂夫妻的糊涂账,可是她听得真真切切,因她把整个饭棚搞得比墙外的吵架声还要乱,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边羞愧,一边难过起来。
她不单为将要被颜老板责难难过,更主要的是她刚刚发现了一个事实,一个她从未意识到的却真切摆在她面前的事实,那就是,她之所以能从伍梁城一路来到这长江南岸的凤凰城,全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坚定地意志之类的,而仅仅只是因为她有丰厚的银两,她有银两所以能解决一路而来的吃穿用度,而现在她的银两将要花光了,她全身没有可取之物,她的一路旅程变成了一个玩笑。然后,她的眼泪就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再也不能停止。
她错了,这是她永远也不愿承认的事。
不多时那颜老头急匆匆的走过来,成羽裳抹干净眼泪才发现灶台连同柴堆已经着了起来,火焰已经蔓延到放蔬菜的木架子。颜老头看着年岁已高这时候却很利落,立刻从水井边打了水过来扑灭了火,地上被成羽裳乱丢掉的菜叶全都飘了起来,刚被浇灭的柴就如同被她烧焦了的菜一般冒着青灰色的烟,成羽裳被呛出了眼泪,和她之前的泪痕以及满脸的灰融在一起,她立刻变成了一个大花脸。颜老板把她拉出了饭棚,这时只听哗的一声,原来之前的火苗烧烂了角落里的米袋子,整袋的米一下子冲了出来,倒在了地上的泥巴上,和柴火菜叶为伍。
颜老板又往饭棚里倒了一些水,确保不会死灰复燃这才去瞧成羽裳,其实此时成羽裳心情复杂到极点,既希望这颜老头不要气得说不出话一命呜呼,又怕他说出话来把自己骂个半死。
颜老板盯着她好久成羽裳才努力抬起头来,触目那一瞬成羽裳意外的没有看到责备的目光,从他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他看着她,好像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颜老板摆摆手让她跟上,成羽裳和他又回到那个有帘幕的房间,房间里沏着茶,想必那老头在用喝茶来消磨午饭前的空闲时光。颜老板让她坐下,自己则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接下来为她倒满一杯茶。两个人的一侧是热闹的街道。
成羽裳心想,这架势一定是要与她谈赔偿的问题。她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她还有一对玉镯,当掉了它她便往回走,她厌恶她的伍梁城,在那里她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可是她也眷恋着自己的伍梁城,在那里她可以舒舒服服的活着,永远都有家族的靠山。
成羽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茶杯,突然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脸上,那颜老板之前看她她都没有这么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可是此时她能真切的感受到那道目光。成羽裳抬起头,却看到颜老板正在望着窗外发呆。
“我赔给你便是了。”成羽裳摸出藏在袖袋里的玉镯,摆在颜老板的面前。
颜老板看都没看,只是转过头来,摆手请她喝茶。
成羽裳豁的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她想拿上自己的行李立刻逃出这凤凰城。
颜老板在她掀开帘幕之前挡在了她面前。成羽裳觉得这古怪的颜老板没准就是一个疯子,她想大喊大叫逃出这个店,却在此时,那颜老板的目光盯着窗外,喊了一句:“王老五,这才来,你想饿死我。”
成羽裳背对着窗看不到,只听那窗外传来一句粗话,虽然听着讲话的人年岁已高,但是嗓门却不小,只听他道:“每次都让我带,我也是缺儿少女没人照顾,你他娘的抠门畜生,下次买来酒菜伺候老子,否则我管你饿死饿不死。”
那颜老板呵呵一笑,回骂道:“放下东西赶紧滚,你吃我的还算少!”
成羽裳听到放下东西的声音,一回身只捕捉到一个粗狂大脸从窗边一闪而过。
颜老板拉她回到了桌边,先把茶水放到一边,然后解开被那个粗狂大脸丢在桌子上的纸袋子,把里面的肉食放在桌上,肉食下面是花生米,颜老板一一摆开,从桌子下取来米酒,先独酌一杯,见成羽裳不吃,便来招呼她吃饭。
成羽裳没有了刚才的锐气,拿起茶杯把颜老板刚才给她倒的茶喝掉。
颜老板边吃边道:“我之前有个女儿,长到十八九岁的时候忽而不见了,我找她找了很久,后来才打听到原来她是自己走掉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
成羽裳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半点伤感之色。
“五年前,我决定出去找她一次,”颜老板喝了一口酒又独自说起来,“我想她五年不回来,会不会已经死了,要是没死我就想看她一眼,若是死了我就干脆把她的尸骨带回来安置在后院里。”
“那你找到了吗?”成羽裳终于开了口。
颜老头摇了摇头,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一点消息也没有?”成羽裳开始同情他。
“不,我根本没有出去。”颜老板看向她,成羽裳以为他总该悲伤或郁愤,可是他的眼中总是不悲不喜,让人很难了解到他的心境。“因为我出了城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我最好的做法就是在原地等她回来。”
“所以你一直在这里开着店。”成羽裳想到门外生意的冷落,不禁有些被触动。
“刚才你把饭棚搞得乱七八糟,我却获得了十年来未有的平静。”颜老板拿起还放在桌子上的绿色苦味的馒头,嚼了起来。“因为她就曾经这么做过,搞得一团糟。”颜老板忽然很满足的笑了,“十年来我只能守着这苦涩的感觉过日子。”
成羽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很想追问他她到底为什么离开,因为虽然他说不知道,但如果追忆起当年的情形,还是有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然而她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她不宜问出这种问题,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即使突然有了发现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伤感。
“我像你的女儿吗?”成羽裳问他。
颜老头苦笑着摇了下头,成羽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追问。两个人就这么寂寥的吃完午饭。
午饭过后那颜老头便要上楼休息,像他这样年岁的老人大概都精力不济,他上楼前给成羽裳简要说了下她的任务,无非是打扫卫生之类的,每天申时是和面的时候,要把第二天要用的面准备好,晚饭后戌时开始做馒头,亥时必须要休息,第二天大概卯时就要在灶台上蒸上馒头,现在是未时一刻,成羽裳有足够的时间出去把该购置的东西买办齐全。
成羽裳随便洗了下脸便出了店,相邻寿衣店里一个老头正坐在店门前与街上的行人打招呼,成羽裳认出他就是之前在窗前一闪而过的粗狂大脸,这时那老汉似乎也认出了她,冲她就是暧昧不分的一笑,成羽裳一阵嫌恶,也不理他径自转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