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迷江湖》紫木萧萧

12、作坊老头

　　成羽裳当真吃完了安笑白的包子，走在人来人往的通衢大街上，她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活计。终于，她走进一家药铺，问柜台的掌事他们要不要招人，还未听她推荐自己，那掌事的已经连连摇头。
　　“我以前就在药铺里帮过工，你们可以先试用一下我，不行再把我辞退。”成羽裳恳求道，实则她差点说出自己曾做过药铺掌事的职位，但要得到这位掌事的聘用，她只好立即把自己的职位从掌事降到帮工。
　　那留着两撇髯须五十上下的掌事这才仔细的打量她，道：“我们确实不招人，搞不好过两天还要辞退一些，姑娘要想找个活计，如果又不嫌弃工作贵贱，何不去百味街看看，一定会有收获的。”
　　“百味街？在哪里？”成羽裳问道。
　　那掌事不明所以的笑了下，道：“姑娘似乎对凤凰城不甚熟悉，是从外地来的吧？”
　　成羽裳只好点点头，心想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是个外地人。
　　“百味街是凤凰城有名的食府街，人道凤凰四名胜，东行吃在百味街，西走玩在花月坊，南游赏在永安渠，北望富贵武家堂。这百味街店铺林立，大多做的是吃喝小买卖，姑娘到那边看看会有很多选择。”掌事的耐心为她解说，令成羽裳非常感激，对这凤凰城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依照那好心掌事所指的路，成羽裳终于找到凤凰城人尽皆知的百味街。这百味街并非如那四句说辞所述在城的东面，而是东面偏北，从城中南北向主街不起眼的一处拐进去，街头建筑不过是城中随处可见的花雕楼，然而走不过百米景致的风格突变，各式的揽客旗帜或店铺招牌拥挤起来，再衬着满街的吆喝讨卖声，游人便真切的感受到这百味街名副其实的魅力。
　　街道很长，成羽裳徜徉在其中，深刻体会着这南方都市与她故乡的不同。街上弥漫着各样味道，桂花糕的清香可以飘很远，细长的粉摊上坐满了食客，所有的五官感觉都给成羽裳以新奇的感受，令她兴奋的心情愈发高涨。
　　走到一处，只见一大面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走近一瞧，竟然是用人的告示，成羽裳暗忖果然来对了地方。把这些告示一张张的看下来，她有些哭笑不得，因这么多告示竟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同一家店张贴的。何必浪费这么大片墙面呢，好歹也给别人留点地方，成羽裳心想。那家店的名字也挺古怪，叫做“苦味馒头”。
　　手中揣着其中的一张告示，成羽裳沿街寻找着这家店，然而没有一家店面叫这个名字。太阳越升越高，即使秋天也非常炎热，街道也快要走到尽头，成羽裳无望地四处张望，却意外看到斜前方一家很大的糕点店面，那店面很奇特，上下两层呈现出八角状，在对着街道的方向上开了四个橱窗营业，每个橱窗都有各自的招牌名称。正对着成羽裳的那个招牌上写着“酸豆角”，另三个招牌都斜向另一方，因联想到酸甜苦辣这四个字，成羽裳立刻推想剩下的三面橱窗该有一面就写着那个古怪的“苦味馒头”。
　　成羽裳走了上去，围着那个店面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地没有看到那四个字。店里一个伙计以为她在挑东西，就探出头来招呼她。
　　“姑娘，我们店里的糕点面食是整个凤凰城里最齐全的，连武老爷府里都来我们这里买，您看，要不我每样都给你来点？”那个年轻的伙计熟练地招呼她。
　　成羽裳只好拿出那张告示给他看，其实她现在才想起应该问人。
　　那伙计突然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引来其他几个同样装扮的伙计也围着看那告示。其中一个伙计怪声道：“是我们那家竞争对手的告示。”另一个则耻笑他道：“谁是他的竞争对手，旁边那个寿衣店才是他的竞争对手哩。”几个人哄笑起来，把成羽裳晾在一边。
　　还是开始招呼她的那个伙计善意一点，从店里出来，凑到她身边道：“你找的那家店就在那里。”说着以手指向这家店对面的一条小胡同，果然，成羽裳隐约从如数小店里辨认出了有那古怪名字的招牌，虽然还未上前，但成羽裳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小面食摊。
　　“但是这家店不在百味街啊，怎么把告示贴在百味街里去了？”成羽裳有些微愤。
　　那伙计笑笑：“那你得去问颜高子了。”说完便径自返回店里。
　　成羽裳向他道谢，这才转身拐向这百味街随处可见的一个小胡同，那写着“苦味馒头”四个字的招牌就在眼前了。回头看时，仍能看见那生意兴隆的八角糕点店面，怪不得那个伙计要说这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了。但她立刻又发现这小小的馒头摊旁边果然有个寿衣店，不禁觉得一个上午的寻找要白费了，因无论从各方面讲这个小店实在不佳。
　　成羽裳有些心虚，装作游人打量着这个小店。实则它是个不折不扣的馒头坊。店门前是两个分开的摊位，摆着以白布遮盖的馒头，中间留出空来供人行走，店门虚掩着，房屋半新上下两层，一个没精打采穿着随意的伙计坐在摊位前打瞌睡，手里还拿着用来驱逐苍蝇的蒲扇。
　　“喂——”成羽裳向那伙计唤道。
　　那伙计立刻就醒了，揉着眼睛站起来，顺手拿出一个纸袋子，问她要几个。
　　成羽裳曾担心，假如这伙计真的睡着了，这摊位上的馒头恐怕要被不自觉的路人给偷空，但似乎很少有人能在这个店门口驻足。那伙计显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睡的这样安心。
　　成羽裳拿出那张告示，问道：“是这家店里要招人吗？”
　　那伙计立刻清醒过来，原本木讷的神色陡然有了神采，直直的盯了她半响后，从两个摊位间的空地走出来开始把她往里面让。“姑娘来对地方了，就是我们店里。”说罢，朝虚掩的门里喊道：“颜老板，有位姑娘来应招了。”
　　那门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把她带进来。”
　　伙计走进去为成羽裳打开门，成羽裳首先看见摆的乱七八糟的桌子，面粉袋，却未见伙计口中所谓的颜老板。待她走进去后，那伙计突然把门关上，虽然未听到其锁门，但与之前的虚掩大有不同，她立时紧张起来。
　　伙计一脸的兴奋，只顾把她往里面请，走进屋里后，成羽裳才发现这店面外面虽然只有两个小摊，但里面却非常大，做馒头的桌椅摆在中央，与门相对的是一条斜上的楼梯，直通向二楼的房间，而房子的左侧有一道白底蓝纹的隔帘，伙计掀开门帘，向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成羽裳提了提底气，在自己放弃之前穿过那伙计走进了里面的那个房间。然后她就看到了伙计口中的颜老板。
　　那颜老板坐在面街的一张桌子前面，桌子上摆放着几件茶具，房间对侧是一台很大的橱柜，一些杂物堆在一旁，其他的物件有一台茶几，几张矮凳，还有与这馒头坊很不相称的书橱，这书橱并不是令成羽裳最惊讶的，令她更惊讶的是这个颜老板，与她想象的相差太远。他是一个祈瘦的老人，看样子有七十岁上下，一脸饱受岁月雕琢的皱纹，穿着与他年龄和职业都不相称的灰蓝长衫，像极了一个教了半辈子私塾的教书先生。
　　成羽裳愣在当场，心想他还做什么生意，还不如卖掉这大房子回乡里养老送终。
　　那伙计也走进来，颜老板只瞥了成羽裳一眼，伙计走到他桌前，笑着央求道：“颜老板，我老娘等着我回乡娶亲呢，要不现在就把我的工钱结清吧。”
　　颜老板站起来对他道：“你跟我来吧。”
　　那伙计兴奋地跟着他出了这个房间，成羽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个颜老板独自进来，看脸上的神色好像被自己的伙计洗劫了一样。
　　颜老板打量着她，成羽裳淡淡的与他对视，他虽没有凶恶的面相，但却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你考虑好了吗？”他打破沉默，声音不急不缓。
　　“考虑什么？”成羽裳不知其所谓。
　　“我的店里招不到人，”颜老板道“我给你加多一倍工钱，每月十两银子，怎么样？”
　　成羽裳发现他身材异常的高挺，比一般的高个儿还要高半个头，然而他虽满脸皱纹，脊背却未现出弓曲的迹象，这样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好似一杆标尺，又似一棵古劲挺拔的老树。
　　成羽裳道：“看样子还可以。”显然，成羽裳对他给自己的待遇还是满意的，先不论这个无人问津的馒头摊一个月会否有十两银子的进账，即便是生意兴隆的酒楼，十两对一个伙计来说都是不错的待遇。
　　颜老板忽然脸色一沉，沉声道：“女娃娃，会做馒头吗？”
　　“我——”成羽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颜老板道：“我毕竟比你多几十年的阅历，从你走进店里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从未做过什么粗活。可是你却到这里找活干，我只是想确认你以后不会给我惹麻烦。”
　　成羽裳立刻明白过来，她曾经是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出卖了她。这老者阅历丰富，怕自己来路不正，将来会给他带来麻烦。
　　成羽裳想了想道：“我以前专给商铺做管账先生，所以手上才没有做重活的痕迹，您要是肯教我怎么做馒头，我一定好好学。”
　　颜老板道：“你去门外把馒头都收进来，从两个摊位上各取一个带到这里来。”看着成羽裳诧异的眼神又补充道：“我要你做一件事，做成了我就雇用你。”
　　成羽裳心怀疑虑地照这颜老头的要求去做。门外的街道上虽不至于人流涌动，但行人到底络绎不绝，把两筐馒头放在外面无人看管早晚会勾起人们的贪婪之心。筐子很大，盖着厚厚的棉布，用力一抬才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重，成羽裳掀开一角，看见里面的馒头只占了不到一半的空间。
　　把两筐馒头放到屋内的桌子上，成羽裳从房间右侧的橱柜里找了两个碟子，然后按那老头所讲去取馒头，然而取到那个她从未打开的那一筐时不禁傻了眼，因她满眼看到的馒头不是白白的，而是泛着绿色，难道是发霉了？
　　复掀开门帘走进那个里面的房间时，颜老板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凭窗望着街道上的行人。他肃穆的神色与他市井小老板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颜老板让她坐下，自己则在桌子的对面就坐，成羽裳道：“你要我拿这两个馒头做什么？”
　　“尝一尝。”颜老板道，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成羽裳并不犹豫，首先拿起泛着绿色的一只，放在鼻子前细细的嗅起来，只觉得有一股麦香又捎带清苦的味道。然后便放进嘴里吃了一口，才刚开始咀嚼，便觉一股霸道犀利的苦涩味道充斥进她的唇舌之间，令她难过的几近要把满嘴的食物吐出来，这苦涩的味道后劲十足，愈嚼愈浓烈，刚一下咽，苦味连带难过的感觉一直苦到了心里。
　　成羽裳努力收敛痛苦的表情，抬眼看了下面前的老头，那颜老板一直盯着她，她装作若无其事又取了另一只，那馒头与一般无差别，因为刚才的痛苦经历，这只馒头吃起来格外美味。
　　那颜老板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成羽裳在心里想了许多这老头的用意，但没有一样是她认为合理的，最后她只好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颜老板道：“你已经做完了。我已经决定用你，不会的以后我会教你。“
　　“真的有十两吗？”成羽裳惊喜道。
　　颜老板首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满脸的皱纹十分不自然的皱在一起，令人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我颜可为做生意可不是为了赚钱，赚多赚少你都有十两银子拿。”
　　成羽裳心想这颜老头指定要赔钱了，前面有兴隆的八角糕点店面，自己却做正常人都不会吃的苦味馒头，还要养她这个毫无经验的学徒，短时间之内估计就要把自己的棺材板钱赔个精光。
　　“你在想什么？”颜老板道。
　　成羽裳摇了摇手，后又问道：“我住哪儿？”
　　颜老板站起身来，道：“我领你去看一下你住的地方。”说罢便在前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