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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二十一 双生 ...

  •   夏屏脱了自己的外衣与秋扇裹好,向血夫人叩首摸足言谢。血夫人只是道:“扶她回去歇息,一时半刻便醒,醒来与她些汤水,不可过分惊扰。”
      夏屏扶了秋扇去,闵霜衣尚惊异不定。只是以一抔泥土,一缕长发,便这样生生地造出一个人来。
      她听见血夫人道:“霜衣,你在想什么?”
      “女儿只是……只是略觉不可思议……”见血夫人目光迎来,她连忙低头。
      血夫人道:“不可思议?人原本便是一抔臭土,总是要归于泥尘的,而身躯亦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以泥土制作容器原是常事,何需大惊小怪?”
      闵霜衣道:“夫人教导得是。”
      血夫人又道:“霜衣,你这数日在外面,可有吃甚么苦头?”
      想起自己遭的酷刑,闵霜衣欲言又止。她还在揣测夫人将降些什么责罚在自己身上,故仍略略心神不定。
      “回夫人,女儿没有遭什么苦处。”她说。
      这谎说得极顺畅自然,她自认没有一丝破绽。血夫人许久没有开口,她偷偷看时,她在若有所思地摩挲自己心口的一处地方。过了约有半晌,夫人才站起身道:“霜衣,扶我回去歇息。”
      她看得出方才那一番造化,耗去了血夫人不少元气,她面上已显出疲惫之色。闵霜衣顺从地扶起血夫人的右臂,她手上的环钏叮当几声,异常清脆。
      血夫人的身上,有一阵奇异的香气,却又带着八分血腥。闵霜衣有时甚至怀疑,红泥居的这股血腥气,是自她身上而来。她的手臂是温热的,皮肤如一块洁白柔软的玉也似。
      可纵使她的人是这般好看,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不透出古怪。
      推开黑檀木的雕花大门,血夫人的卧室冷冷清清。虽然是陈设华贵,列着双面苏绣的屏风,床头燃着宝漆香油灯,柜头上各色前朝瓷器古玩一尘不染,却透出一种此处无人的寂寞。
      “夫人如今是谁在侍奉?”闵霜衣问道。
      “之前是夏屏,现今人人都忙,暂且空着。”血夫人道。
      闵霜衣道:“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夫人身边若是没个人,女儿们还是如何也不放心的。”
      血夫人将长袍脱下,她赶忙接着。夫人又走了两步,在软榻上坐了,慢慢地将榻头灯火挑起来,片时,笑了一声道:“你们倒也会不放心我?”
      闵霜衣道:“夫人哪里话,女儿们一直都是将夫人放在心上。”
      血夫人不言语了。闵霜衣揣测她是要休息,又见她半分亦没有提起责罚自己的事情,不安地试探着道:“夫人,那么女儿不打扰了。”
      血夫人点头,她刚转身要走,又听到夫人说:“霜衣,你以为你那点小小把戏,能骗得过我的眼睛?你的手段,可都是我教给的,要反过头来骗我,还未免欠些火候。”
      闵霜衣脑中轰地一声。
      是血夫人得知了自己还在记挂着段琴?抑或是看出了自己对她的怀疑?她缓缓扭头,见血夫人正盯着自己,黑红妖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她仿佛看到夫人的目光里闪过一点带着哀伤的煞气。
      “夫人是指……?”她低低地问。
      可是那幻觉般的煞气消失了,不到一瞬,血夫人的神情又变得平静。她继续将那香灯挑亮一些,道:“左手边的杨木柜子里,有一个琉璃盒子。你拿了去,涂在之前弄伤过的地方,明日便无事了。”
      “嗯?”闵霜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不然你两条腿筋骨尽碎,要自己完全好转,非半月时日不可。”
      她万万没有料到夫人竟是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腿,虽是可以行走跑跳,骨头里却还残余着阵阵痛意,想是还未彻底长好。她迟疑着打开那柜子的门,里面果然一只雕刻精美的琉璃小盒,打开里面是青绿色的脂膏,味道微微刺鼻。
      “谢谢夫人。”她道。
      “擦在膝眼、解溪、委中、阳陵泉、百里几个穴位,休息一日,明早便好。”血夫人说完后,闭上双目,似进入休眠。
      至此闵霜衣实在按捺不住,依血夫人往日个性,对自己这段时日之过不闻不问,太有悖常理。再者,自己不受责罚,亦难服众。也许真是非常时期,血夫人不欲再作无谓牺牲?思前想后,她终于开口道:“夫人,女儿……”
      血夫人却挥挥手,打断她的话道:“霜衣,你也累了,回去吧。红泥居尚有许多事务需要从长计议。”
      闵霜衣只得道:“是。”
      她转身出去,轻轻为夫人把门掩上,那沉重的黑檀木门,似乎马上便把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血夫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闵霜衣纵使再有千万个不解,亦求不得一个回答了。
      她捧着这一盒夫人给的药膏,折身回自己的厢房去。红泥居里有阴风,以前令人感觉到的是沉沉骇然,如今却透出凄凉。路上一人也无,就连存放了鬼娘残躯的地窨,也是悄无声息。缺月梢头,她又将自己双臂抱紧了一些。
      好个寒意。
      忽然在回廊的另一侧似乎传来说话声。闵霜衣走近发现是夏屏的卧房,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她想着夏屏方才重新得了胞妹,也许还有些事务安置不好,意欲相问,便敲了敲门。
      房里争吵声骤停。等了大半晌,才见门打开,夏屏眼睛略红,见是闵霜衣,硬是挤出一丝笑容,道:“七姐姐,你来了。”
      闵霜衣道:“我来看看秋扇。你这是怎样,如何喜极而泣了?”
      夏屏道:“哪里,正吵架呢。”
      “怎么,这姐妹方才团聚,就吵上了?”闵霜衣一面诧异地道,一面走向里屋。只见秋扇肩头裸着,肤白胜雪,冷着一张脸,披了件长衣坐在床上,手头却在不停地在一条对襟背子上绣着并蒂莲花。针法极其熟练绵密,不似人手,却似天工。
      闵霜衣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片刻,不禁将背子拉过来道:“好巧的功夫。”
      秋扇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将背子又拉回来,道:“这是双面绣。”
      闵霜衣亦是习惯了她这样的冷淡,并不理会,只是道:“何时有时间,给我也绣一个这样的。”
      秋扇不理,只是自己埋头刺绣。这是夏屏走进来,道:“七姐姐,你别理这丫头,这才刚活转来,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劈头就给我别扭受。之前只是冷着别人,现今连我也遭她不住了。”
      闵霜衣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还给我这七姐姐一个面子,现在便说了,两下里怄气是怎样?”
      夏屏道:“如今红泥居人手不足,便连夫人那里也少人跟随。原本是我跟着夫人的,现也被叫去帮忙别处。如今七姐姐回来,夫人便也叫我回去了。可这丫头一醒,铁了心的要替我去夫人那边伺候,非要换我下来不可。”
      闵霜衣一愣,这理由听起来有几分无稽。看看秋扇,那一张脸寒冰也似,只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刺绣,一眼也不望别处。
      “夏屏跟了夫人数年,对夫人,她比你熟悉许多。你跟别人也是一样。”她道。
      这时秋扇停了手上的活计,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七姐姐是嫌我的手脚笨呢,还是先前得了姐姐的几句甜言蜜语呢?我是哪一点比不上姐姐,至少在红泥居遭人剿灭之时,我做了先锋兵,还替姐姐这个无用的婢女死了一回。论忠心论侍奉,七姐姐心里都应该有个辨明。”
      “秋扇!”夏屏气得眼泪险些又掉下来,偏性子又软糯,嘴巴也笨,惟有跺脚而已。
      闵霜衣见此,不置可否地道:“那也要先禀明了夫人。”
      夏屏红着眼睛道:“七姐姐,我是害怕我这妹妹的脾气,不冷不热的,对谁都没个笑脸,怕不小心开罪了夫人,吃亏的也终究是她。”
      秋扇这时抬眼扫了夏屏一回,道:“姐姐,你未免也损我太过。难道人人都要像你一般,见了旁人稍为对你好,便腆着一张老脸巴巴地贴过去。”
      夏屏方才强自抑制的眼泪,此刻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她颤声道:“秋扇,你为何一醒来,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从来觉得你并非不懂我为你的心,我只当你都知道了,我是为你好,你如何就不懂?”
      秋扇扭过头,重新低下绣那一副并蒂莲。
      闵霜衣有些看不过去,拉一把她正在绣的背子,道:“秋扇,你姐姐是真疼你。你们毕竟一胞双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出口伤人?”
      秋扇道:“反正夫人身边我是去定了。姐姐从来看不起我,不肯让我做事,我如今死了一回,你们还要看不起我不成?”
      夏屏道:“天地良心!我何时有看不起你?”
      秋扇不答,夏屏又红着眼上前扯下她手中刺绣,道:“你倒是说说,我怎样看不起你,怎样待你不好了!就如七姐姐说的,我们一胞双生,我自然以为我想的,你都知道,故一直没有告诉你。秋扇,你难道不知我疼你的心?你也知道姐姐我嘴笨,不会说,可是就算天塌了,地陷了,红泥居没了,我也不愿意从此看不到你。你可是真不懂?”
      秋扇扭头不看她,只道:“把背子还我。”
      夏屏气极,低头下手便撕,只是那背子布岂是一下能撕得动的。秋扇顿时立起眉毛,大声道:“你还我东西!”说着便扑上去抢。夏屏不提防她竟会动了真力气,一把便被推倒在地。
      闵霜衣见此连忙去扶,地上冷硬,夏屏摔得筋骨剧痛,心里又急又气,看秋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似,依旧把那背子拾过去绣,不由哭着喊道:“你死了这条心!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跟了夫人去!早知道你竟会成了这样,我便都不应该求夫人救你!”
      秋扇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姐姐,你若真有这个胆气,今日便就不会求七姐姐向夫人要人了。你该亲自去,三跪九叩,夫人罚你也好,杀你也罢,直到她肯救我为止。连求夫人救自己爱的人都要假手于人,姐姐,你还真算是出息了。”
      夏屏倒在闵霜衣怀里,几乎不曾哭晕过去。闵霜衣见此,也不好再劝,只得安慰几句,便带夏屏出了外屋,安顿在隔间里。
      出门之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秋扇仍然是头也不抬地绣着那背子。手里功夫细巧到极致,走针穿梭,彩线来回,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慨叹一声。便是闵霜衣也觉得奇怪,之前的秋扇虽是冷淡,但并不如此功利刻薄。两姊妹之暧昧情愫,也是红泥居上下心照不宣的。虽说夫人有严令,不许鬼娘对猎物动情,但鬼娘与鬼娘欢好,似乎并不在此限。
      秋扇真是怨怼夏屏没有亲自去求夫人救她?抑或只是变心而已?不得而知。
      只是回想起夫人抟土造人,闵霜衣还有一丝奇妙之感。
      夏屏呜咽到半夜方睡下,闵霜衣陪她到了子时,便也回房了。香木床上新换了绸面的被子,是她喜欢的淡紫花色,摸上去指腹柔滑。
      她更衣躺下时,床褥绵软,似乎为人所拥抱着。她试着触摸了自己的皮肤,心里想自己是否也可以如秋扇一样,在血夫人手中缓缓成型,最后自泥壳中脱出。
      她闭上双目之时,又想起夫人方才话语。
      人,原本便是一抔臭土,总都是要回归泥尘的。身躯亦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以泥土来制造容器,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大惊小怪?
      但她又想:“若我的身躯只是一个容器,这个容器究竟是用以盛装何物?”
      心?
      然,我的“心”,又在何处?
      她睁开眼睛,四周死一般地寂静。她清了清嗓,声音格外明晰。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物。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哼起这不知从何处学到的小曲。
      熟悉得令人心生奇怪。
      忽然,窗外的那一垛浅紫白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谁!”闵霜衣猛然坐起。
      “出来!”没有人应。
      她迅速披衣起床,推门巡视外面。月光映照空荡荡的走廊,惟有她与她的影子,相对在中央,特地寂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章二十一 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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