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章二十二 旧梦 ...

  •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顶头上是蓝盈盈的天,天边山坡下面便是稻田,风吹绿浪,青叶繁生。
      再转一转头,发现自己竟枕在别人的腿上,温香柔软,微暖安适。
      “是你……?”她瞪大了眼睛。
      段琴低下头,对她笑了一笑。“怎么?醒了?”
      她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样的温柔让她感到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她还没有把段琴带回红泥居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轻轻地拥着她,抚摩她的头顶,让她感觉到从心底弥漫入骨的暖意。
      她不由去触摸她的手——好像与自己熟悉的有所不同。段琴的手并不这样,这双手白皙而柔美,纤细而不结实,摸起来如上好的绸缎一般,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触感。
      “你不是阿琴……”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浑身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可是脸的确是段琴的。她正看着她,温温地笑着。应该说,除了这张脸,眼前的这个人从神情到谈吐,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段琴,无论是那个装作小货郎的段琴,还是那个阴鹜暴虐的段琴。
      “霜衣,你与我在一起有两年了。”段琴温柔地道。
      “两年……?没有那么久……”话刚出口,她忽然又反应过来——段琴从不知她的真名,如何此时却能亲口唤出?
      她愣愣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看似段琴,又不是段琴的人。
      “说来我还不曾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呢。”“段琴”似略有歉意地说道,“你也不曾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她摇头,“我……什么也不要……”
      “段琴”道:“其实只要你开口,任你是喜欢什么,天下之大,只要是你能说出名字的,我都能拿来给你。”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渐渐沉浸在半梦半真之中。
      若是时光能静止此处,不管眼前一切是真是幻,她能不管不顾,随性而为,没有桎梏没有牵绊,更无欺骗,喜欢谁,爱上了,便躺在她的怀里,听她说话,毋需顾虑她是否在骗自己。这样的光阴,能多一秒,亦是好的。
      “我只要你……”她梦呓也似。
      她爱怜地抚摩她的秀发。“话虽如此,这个你拿着。这是我以前至爱的玩物,从小到大随身带了这么些年,也不曾沾惹些尘埃。我最疼爱的,除了你便是它了。”
      她睁大眼睛,见“段琴”从袖中竟慢慢取出一样物事。
      又是它。
      那枚雏凤玉佩。
      “好看吗?”她笑着问她。
      “阿琴……”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段琴的模样蓦然破碎了,千千万万的碎片向四方飘散而去,她慌忙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身子往下掉落。
      闵霜衣再一次心惊地在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足足睡到了太阳西斜。窗外的浅紫白喉已经谢了,惟余青绿脆刮的叶子,满满一墙地在那里招摇。
      她如何会梦见段琴?她原本已决定对她死了心的,可每每发觉自己竟无能为力。她与段琴之间的情丝似有还无,似断不断,时不时来招惹些,却半途而废。
      有时她恨不能一剑刺死她。
      ——却做不到。不论是从身手来说,还是从心底来说。
      “她不是你当初爱上的那个人,你何以还对她恋恋不忘?”——她也恨自己呀。
      但是方才梦中的那人,确实不是段琴。段琴的行为举止,音容样貌,虽然只有短短大半月相处,她已经是烂熟于心。
      也许她只不过是因为日有所思,才将梦中那人的脸,想成了她的。
      那么,那人又是谁?
      谁与她定情因缘?
      闵霜衣看着窗外渐渐偏移的日影发呆。她已经全然不记得那人的模样,名字,谈吐,气度……以及一切的一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然后便是女子的尖叫。她怔了一怔,赶忙披衣下床,快步走出屋外,见到两个鬼娘正匆匆忙忙望夏屏的卧房走。
      “怎么来着?”她问。
      “夏屏的手烫坏了。”其中一人回答她说道。
      听见这话,闵霜衣忙一路小跑,沿着回廊跑到夏屏门前,还未推门进去,已听见里头的哭骂声。
      说话的是夏屏,只听她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狠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下摔碎的声音。闵霜衣推门而入,几乎一脚踩上一地的青花碎瓷。
      卧室里狼藉一片,一个要好的鬼娘正劝着夏屏,秋扇傲然坐在桌边,眼都不抬地绣自己手上的背子,还是同一件衣服,还是同一样子的并蒂莲花。夏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则是已经全是燎泡,几乎都红烂了,教人目不忍视。
      “这是怎么……”闵霜衣话未出口,秋扇已经不动声色地道:“是你自己说要洗脸,我才打水给你。自己不小心,如何怪起我来?”
      夏屏哭喊:“分明是你打来滚水,将我的手按下去,现在却反来怪我不小心?”
      秋扇道:“我是与你开开玩笑,哪知道你躲都不躲,怪谁?”
      屋外有两三个鬼娘探头瞧究竟,秋扇木着脸,走上前去,将门窗一关,道:“一点小事,有甚么好看。”众人无趣散去,她见闵霜衣已在屋内,不好拂了七娘的面子,便又回到桌边,拿起绣了一半的背子,道:“又让七姐姐见笑了,姐姐坐。”
      闵霜衣看她那绣好了的花样,果然是走针有如天工。已成的一朵红莲,似要从绣品上摇落下来。上次秋扇说这是双面绣,于是闵霜衣便留意了一下绣品后背,尚未成形,不知是何物,然亦是一样的精巧绝伦。
      之前秋扇无事时亦是坐在房里专心刺绣,而此次更是花了巨大功夫在这上头。
      “你们就不能消停些?一胞姐妹,何事不能坐下好好说,非要镇日里弄得鸡飞狗走?”闵霜衣道。
      夏屏咬唇:“今早夫人喊了我去侍奉,我匆忙要出门时便叫她打水。她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烫坏我的手,正是教我去不得,然后她好替我去!我真不知你与我争这个做什么,你难不成以为到了夫人身边,夫人便会像宠幸七姐姐一般宠幸你不是?”
      秋扇道:“我便是故意的又怎样?我早说了姐姐已不合适继续待在夫人身边。”
      夏屏跺脚道:“于是你便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秋扇低头好久不言语,最后吐出来一句话:“姐姐也毋需多想什么,姐姐这手,便纵是鬼娘,全好也要一两日。你便耐心待着,做做针指,弄弄花草,夫人那边,你还是多吃二两饭,少操半颗心才是。”
      夏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中上不来,兀自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闵霜衣看看她那手,伤得忒重,估计真如秋扇所说,要休养两日方能复原如初。可便是她心里也觉得诧异,秋扇素来与她姐姐亲厚,如何忽然做出这等事情。
      她走上前拉过夏屏的手看,纵是轻轻的,夏屏也疼得哎哟一声。她说道:“我那边刚好有些药膏,等会取了给你。秋扇即是想去,你让她去便是了,争什么。”
      夏屏看着秋扇,一字一顿地道:“好,好,我就让她去,从此她做什么,都与我并不相干!”
      不想秋扇竟利落接口道:“说的是呢。便是我也不想要这样没出息的姐姐,你这样说了,我也乐得再不跟你有任何干系。”
      夏屏真不料她竟会这样说话,愣了半晌,道:“你这是真心话?”
      秋扇道:“不是真心话如何会说出来?在场的姐姐都可作证的,我秋扇,自今日去夫人身边侍奉之后,再不跟你这没脚蟹似的姐姐有半分牵扯。”
      夏屏的眼眶蓦地就红了,呆在那里不言不语。闵霜衣也觉秋扇这话过了,正想斥责几句,她却一把收了自己的绣品,头也不回地进里屋去了。
      再看夏屏,依旧是痴痴的一声也不出,站在原地只顾着眼泪珠子也似地往下掉。在红泥居里她平素便是个最软弱可欺的,如今又看到她这样子,闵霜衣不由觉得可怜,便安慰道:“秋扇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待她明白过来你对她的好,便能回心转意的。”
      夏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落泪,闵霜衣与身边的鬼娘相视一眼,无可奈何。正束手无措之际,听外面有人道:“七姐姐,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闵霜衣安顿好夏屏,推门走出时,门外偷听的几个鬼娘装成没事一般散去。她心里暗暗骂一声轧事轧非货,也装作没看见地便向夫人房中走去。
      今日夫人房中点了安息香,远远地隔着一个回廊便能闻到些隐约。闵霜衣推门进去的时候,夫人榻前的暗红帘子拉着,只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形在帐幔后面。
      “夫人。”她上前跪拜。
      帐子里说:“起来。到我这边。”
      她掀开帘幔,看见夫人横卧在榻上,一手扶头,眼前的小几上放着数枚龟甲、铜钱,摆成奇怪的阵势,而她自己便凝神看着这卦象,似在沉思。
      闵霜衣知道这是血夫人平日用以占卜的方法。凭着这方法,她虽不能通晓因果,却也能大概推演过去未来。闵霜衣暗自揣测,血夫人这是因为近日红泥居的劫难,才又将这一套占卜术请了出来。
      “坐。”血夫人轻点自己身边,闵霜衣顺从坐下,偷眼看那卦象。她不懂占卜问神,故此看不懂。只是见夫人面容沉静,望着小几上的铜钱龟甲,一壶浓茶,正隐隐传出苦香。
      条案上摆放的兽头香炉,里面的长寿香的火头缓缓消磨着,闵霜衣为这香气熏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这香燃了一半,才听血夫人轻叹一声,道:“霜衣,你说这红泥居里,是不是愈来愈冷清了。”
      她猛然清醒过来,随口答道:“有夫人在,红泥居就都还有起来的一日。”
      “我?”血夫人若有所思,“只我一人,有甚么趣味。”
      闵霜衣道:“哪里只夫人一人?这里许多姊妹,都是陪着夫人的。”
      血夫人闭起眼睛,不答话。许久,才又向闵霜衣招手道:“你过来,我累了。”
      她不明就里,将身子挪过去一些。血夫人就势慢慢枕上了她的膝头,闭目道:“替我捶捶腰,坐久了凉得疼。”
      闵霜衣一惊,膝头上沉沉的,血夫人却似睡熟了一般没有感觉。她顿觉自己有些冒犯,迟疑了片刻,方拿起小几上的玉骨碌。
      捶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那条案上的香,已经烧没了许久。血夫人也许是睡着了,闵霜衣膝头酸痛,却也不敢推醒她,只是慢慢地敲。
      忽然,血夫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她又是一惊,道:“夫人怎么,我手重了?”
      血夫人道:“没有。你继续。”
      闵霜衣便又接着捶,只见血夫人的目光不知投向哪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面捶,心中一面回想起今日下午的梦,也许是感觉到她心思有点飘荡,血夫人开口道:“霜衣,你在想什么?”
      闵霜衣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今日下午我做了一个怪梦,我也像夫人一样,躺在另外一个人的腿上,她说只要我要,便什么都可以拿来给我。我说不要时,她却把自己随身的玉佩送我了。”
      血夫人凝神半晌,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你可有看见那人的脸?”
      想到段琴,闵霜衣心中一动。她摇摇头:“不,女儿没有看见。”
      血夫人听到这话又将双眼闭上。闵霜衣心知她定然知道自己的前世遭遇,却又不敢明问,只有旁敲侧击地道:“夫人,这梦做得真奇怪。那人仿佛跟女儿前世有一段姻缘似的。”
      血夫人并不说话,亦不回答。闵霜衣顿觉自己失言,便也低下头缄了声。
      忽然,血夫人问道:“你做这梦的时候,可有开心、抑或是不快?”
      闵霜衣怔一怔,道:“开心。当然是开心的。”
      正在这时,门外有鬼娘传话道:“二姐姐来了。”血夫人慢慢将身子撑起,道:“进来。”
      重重的乌木门被推开,阮天葵提着花梨木食盒进来。她一眼也没有看闵霜衣,直接轻轻将食盒放在桌上,道:“夫人,女儿给你送一碗滋心汤来了。”
      她显然与闵霜衣还心存芥蒂。血夫人向闵霜衣摇摇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闵霜衣不敢违抗,加之阮天葵又给了她一白眼。但见血夫人的精神显然比之前好了些,她便也就势告退,步出卧房,掩了门。
      “你调查得如何?”血夫人一面端起碗,一面问道。
      阮天葵回答:“‘反鬼皆杀’的人因当场被我们走脱,在民间威信大失。其行动与之前夫人估计的一样,他们从此转变策略,由暗处投向明处,四下里放话,说我们诱拐少女取血,要各家各户看好自家女儿。现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警惕甚严,使得派出去的鬼娘,竟一无所获。”
      血夫人嗤了一声,道:“青襟客这是在逼我离开冈州。”
      阮天葵担忧地道:“走?夫人将向哪里走?”
      血夫人道:“我今日卜了一卦,要离开冈州,惟有两条路。一条取道西南边的古兜峰,一条取道北边圭峰玉台山。只是此两条道路,一条成,一条败,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便是如此,哪一条生路,哪一条死路?”阮天葵急切地道。
      血夫人道:“未知。”
      阮天葵道:“既是这样,派人去为夫人打探,到时我们取道生路,红泥居自可无忧。”
      “你道是何人合适?”血夫人问。
      “女儿当有安排,不消夫人劳心。”阮天葵道。
      血夫人望了她一眼,便自顾低头呷汤。阮天葵深深行了一礼,收拾起食盒,又重新点上一柱线香,掩门而去。
      甫一出门,便有两个鬼娘等在屋外。阮天葵对其中一人沉沉低语道:
      “把七娘叫到我那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章二十二 旧梦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