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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七 约指 ...

  •   抱臂看着眼前的门徒各自忙碌,在远处的广场上搭起一个高高的刑台,段琴凝神半晌,直到思绪为身边淙淙的斟酒声所打断。
      “段姑娘,薪柴都收拾起来了,台子也几乎都搭好,明日午时一到,点火焚烧,那妖物保管顷刻化灰。”
      一门徒附在耳边,如此报告道。段琴脸上神色无改,只是微微颔首:“好。继续。”
      简陋的小酒楼,桌上已结了一层的污灰和油垢。“反鬼皆杀”的首领许留欢,正坐在段琴对面。他小口小口地呷着浓茶,苦涩的味道逐渐在空气里弥漫了开来。
      段琴闻着这气味,不由略皱了皱眉头,端起酒觥,灌了一大口。
      老人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悠悠道:“年轻人资历浅,不知道茶的趣味。”
      段琴摇晃着酒觥,哂笑道:“茶放久了,难免生垢。”
      夜色已临,四周点起火把。她望见那台下人来人往,搬运木材薪柴,而闵霜衣独坐在广场一隅,手脚被铐实,冷冷地看着四周门徒逡巡。
      偶有人向她啐道:“呸!妖物!”
      段琴将目光移开,投到老者身上。她平静地道:“待妖妇伏法之后,你便再不要妄想我会留在这里。”
      老者笑笑:“你如此有把握,那妖妇一定会来?”
      段琴道:“十分的把握不敢说,八分的倒是有。”
      老者道:“便纵是妖妇死了,她手下余孽仍在,你何以忍心看着天下苍生,依旧遭到这些魔物的荼毒?”
      段琴冷冷地道:“当初我发的誓只是铲除妖妇,其余的却不在我眼里。待妖妇死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奈何桥,再无相干。你的人,你自己去找便了。”
      老者只是一笑,低头继续呷茶。
      “倒酒!”段琴不耐烦地道,面前杯盏已空,负责斟酒的小娘连忙扶着酒壶上前。
      玉手纤纤,段琴抬眼一看,便斜睨着她的脸,就在她斟完酒,要转身离开的当儿,她将她的手腕一下翻扣在桌上,道:“你留下,陪我过两杯。”
      斟酒小娘一时有点慌乱,看看左右,老者道:“这是我们这里的段姑娘,你少少的陪她喝两盅便是。”
      段琴将那酒在唇上一抿,是烫到喉咙口的烧刀子。她道:“好酒!如何不拿大碗来?”
      旁边的门徒应道:“漠北捎来的酒,就剩这么七八壶了。”
      她将酒一饮而尽,道:“换大碗!”
      门徒笑云:“段姑娘真正是女中豪杰。”
      段琴冷笑。
      装甚么?
      十五岁生日之前,这群所谓的弟兄,对她完全不是这样的态度。那日她从余奶奶家回到住地,循例将院子打扫,落叶也一一清理干净。正要回房去歇息,只听见院子外面隐隐有说笑声传来。
      一人道:“你见那扫院子的小瘪三,弓着身子的样可不像是条丧家犬?”
      另一人假意道:“莫要如此说。她是许公特地栽培来当诱子的,精贵得很。不过饶是精贵武功好,只可惜诱子便是诱子,你便是撒泡尿给她喝,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不然,意气上来,露了馅,走了身份,便是一个死。”
      段琴握紧拳头,仍是轻轻将扫帚簸箕倚着门边放好,转身要回屋。谁知又听见那刚迈进院门的人道:“若是如此,我倒也想试一下,让诱子尝尝这金童玉露是什么感觉。”
      她加快脚步想要回屋,那人却紧赶几步,扳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道:“诱子,别走,走得这样急做什么。首领说了,今日你的修行项目再加一项,我今日水喝多了,有些内急,找不到茅房,你暂且帮我存着如何?”
      段琴的身子僵着,那人又催促道:“快些,你可是不愿意?许公说了,这是磨练你心智和韧性的修行,是为了你好。你不想做,即是不想为降妖伏魔出力,毫无正义之心,要遭万人唾骂的。”
      明知道这人是信口雌黄,却又百口莫辩。段琴忍着屈辱咬牙道:“首领说今日修行已毕,我要休息去了。”
      另一人故作惋惜地摇头道:“死囚种就是死囚种,毫无善良恻隐之心。我等是为你好,君不见韩信曾受胯下之辱,方成大业。如今为解救苍生于水火,要你做小小修行磨砺品性,便推三阻四,可见首领说得不错,山野里的耗子,原就是养不家的。”
      他把段琴的头往下一按,将自己带泥的裤腰凑到她俊俏的脸上,道:“诱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喝,还是不喝?”
      段琴红着眼睛,硬是将他的手从自己头上甩下,道:“不要欺人太甚!”
      那人啧啧摇头:“我可是为了你好。”
      另一人干脆道:“首领不在的时候,这地盘上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首领他只是让你捉冰踩火炭,睡钉子床,练的是你的筋骨;我们这班兄弟练的可是你的脾性。如今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他使了个眼色,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几个门徒,心照不宣地走了过来。段琴想要反抗,却被这几个大汉按住手臂。她原想他们从前只是言语上欺凌,如今便也是口里吓唬吓唬,不至于做出这样无德之事,谁想方才说话的这两人,竟趁这数人将并不全力反抗的段琴按在面前之后,真的好整以暇,解开裤带便尿。
      “娘的!”段琴不及躲闪,前襟已湿。那人还在笑嘻嘻地:“诱子,我是使你喝,不是使你洗澡的。乖乖张开嘴,不然在首领那里告你一个修行不力,明日铁蒺藜伺候。”
      段琴咬牙切齿,满面红紫,额上青筋暴跳,道:“你们……欺人太甚……”
      按着段琴的那几个大汉也哈哈大笑,正待将她的头再往下按,却听一声惨叫——
      站在段琴面前那人,踉踉跄跄后退。一个大汉将手往脸上一抹,温热的,全是血。那人慌慌张张地,说话也变作了嚎叫:“这——这天杀的婊子——我要告诉首领——你——”
      他裆部还在往外突突冒血,小腹上也多了一个洞,将半个身子都染红。事情来得极快,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颓然倒地,哼唧了几声便断了气。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开,留段琴一人手握一把剔骨尖刀,站在原处,尚未长足的身量上每一寸筋肉都绷紧着,怒目圆睁,双眼尽是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绝然像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正准备咬断任何一个靠近的人的喉咙。
      她刀上还带着血,丝丝坠下。
      “诱子杀人啦!”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众人同时拔出兵器,对准段琴。
      她毫无惧色,反而是带着狂躁的怒意向前走。无人曾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吓得纷纷后退。平日里阴鹜却逆来顺受的少女,如今似乎化身杀人恶魔,她望向谁,谁便从那目光中领略到一阵透骨寒意。
      “上、上,杀了她!诱子杀人了!”众人互相鼓励着,却僵持了许久,无一个人敢上前。
      段琴凶狠地环视,好容易有汉子大喊一声,壮了胆提了刀冲上来,她只将身子一闪,左脚一扭,轻巧地一个地龙翻子,准准地将刀戳进了他心窝。
      汉子叫也未来得及叫,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再不动弹了。
      “他娘的!”另一汉子骂道,挥起搠棍抬脚向她冲来。段琴蔑然一眼,身子摇一摇,左开弓,一招武松脱铐,那汉子躲也躲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尖刀在自己胸前从下望上生生捩开一道大口,轰然倒地。
      连杀三人,段琴昂然站立,掣刀在手,如呲开獠牙之兽。
      她咆哮道:“还有哪个杂碎要上来送死?!”
      众人未曾想,这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阴郁少女,武功竟高强至此。如今她大开杀戒,血溅五步,无人能挡。
      正在这时,段琴身后传来一声雄浑喝斥:“段琴!你在做甚么!”
      段琴猛地扭头,见首领白发萧然,正站在台阶上望着自己。她眼里登时烧起鬼火,抢步冲上,一刀直搠老者心窝——
      “段琴!你不念救你活命、养你十五年之恩,是为不忠、不义、不孝!”
      她的刀霎时停在老者胸前。
      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痛恸可惜之色:“老朽如此对你,无非是为天下苍生日后免受妖魔之乱,你竟不能理解老朽苦心……再者,老朽养你一十五年,纵是待你严苛,你难道就不念养育之恩?”
      段琴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乱响,全身微颤,双目怒视,那刀尖依旧抵着老者胸口,却已慢慢望下滑落。
      夕阳斜照,燃了一天的红云。映在段琴的眸子里,是另一番的热。
      她一步一步,后退到院落中心,望着老者衰颓面容,字字顿顿地,说道:“你听好了,我段琴,只为你杀血夫人一人,算是报你十五年前活命之恩。血夫人死后,我登时便走,绝不留在这里。”
      语毕,她毅然转身离开,丢下一众战战兢兢的门徒,以及站立在夕阳中的巍巍老者。
      如今看着身边唯唯诺诺的门众,段琴惟有冷笑。她端过斟满酒的大碗,慵懒地向四周举举,道:“干。”
      身边的陪酒小娘,殷勤地为她又满上酒碗。段琴睨着一双醉眼,还是捏着她的手腕,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陪酒小娘极是顺从,放了酒壶,在她旁侧坐下。段琴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着,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段姑娘,你笑什么?”身边门徒不解。
      段琴不回答,只是看着这女子一双淡眉,眸剪秋水,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却少了几分黠然灵动;琼鼻堆雪,唇染胭脂,轮廓虽是极好,亦没了些出凡脱俗。一张嫩玉鹅蛋脸,贝齿皓颈,论容貌,已算是个拔尖儿的美人,然而——却无神。
      “只顾看我做什么?”陪酒小娘轻轻移开下巴,为她又斟上一碗。
      只听段琴喃喃:“不是……”然后宛然自哂。
      林幼烟这时为她端了解酒汤上来,她摇手不要,但分明看出已是醉到七八分了的。幼烟将汤放下,吩咐身边人:“去准备好房间让段姑娘歇息。”
      陪酒的小娘见着情景,知道是要散了的,便要起身收拾。谁知段琴醉了,硬是拉着她不放。她惟有陪着笑脸,道:“酒吃好了,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她这一笑,却惹得段琴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又捏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口齿不清地道:“你别笑,你原就没神韵,若再笑,便更不像了……”
      陪酒小娘不明就里,惊讶地看着幼烟。林幼烟不言语,只是将烂醉的段琴扶起,向首领请辞道:“许公,我带师姐回房间。”
      老者颔首,依旧低头品茗。
      林幼烟扶着走路也不甚稳的段琴,不由有些担心地道:“师姐,你真个不要点解酒汤?”
      段琴嗤道:“解酒汤……?能解个屁的酒,不如我倒头睡一觉来得自在。”
      幼烟也不好多说,只得随她去。但走了两步,又听她在那厢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白仲啊……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夯货……”
      “师姐?”幼烟看她闭着眼睛,两颊为酒力烧得酡红,神志已有些模糊。
      “白仲啊……”她还要在哪里兀自断断续续说着,“我不能对别人好、我一对别人好、我就感觉自己在骗她……感觉我便不是我了……变成另一个人了……只有她怕我、恨我,我才觉得我在做我自己、我没有骗她……”
      林幼烟心头一颤,看着段琴说的醉话,不知为何,一股酸涩涌了上来。
      “白仲、二十年来、我就是个诱子。我这个诱子只学会了怎样骗……至于怎样对别人好、我一点也不会……”
      “师姐,别说了,你对我很好。”幼烟轻轻将她的乱发拨到耳后。
      她将她扶到床上,段琴一头倒下,口中还在说道:“白仲、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废物。我根本没本事让她喜欢上原来的这个我,真的……连我自己都讨厌……”
      “师姐,再别说了,先休息吧。”林幼烟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肩上。她闭上双眼,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流流下。
      “我不会……我没本事……”段琴就这样喃喃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林幼烟伏在她肩膀上,也带着一点点的温暖,安然入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章十七 约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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