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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八 红岚 ...

  •   这是入秋以来极不正常的天气。闵霜衣只觉口唇干得几乎皲裂,她倚在一垛薪柴上,抬头看着日头一寸一存移近天顶,热气逼人,火伞高张。
      午时快到,她冷眼望着面前垒高了的台子,还有上面竖起的木桩,备好的柴草,这都是不久以后,将要用来对付她的东西。
      其实她的内心也在忐忑。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副鬼娘的身躯经过烈炎焚烧以后将会怎样,她还不曾被这样对待过。
      是会变成一段焦炭,还是安然无恙?抑或是……死?
      想到这个字,闵霜衣反而坦然了。她带着平静的神情看着四周站着的门徒,以及越来越多的百姓,无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她听到有人问:“这便是妖魔?如何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无两样?”
      亦有人道:“如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样便成了妖魔?”
      首领许留欢,原本闭目坐在高台之上,此刻缓缓睁眼,道:“愈是妖魔,愈是有迷惑世人的表象。这妖物诱惑女子,杀人无数,以你们肉眼凡胎,又如何看得出来?”
      闵霜衣懒待听他的,扭过头去,只望向离自己十分远的高台下面。
      段琴手里转着那把剔骨尖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木桩。她一眼也没有看闵霜衣,只是脸上凛若寒冰。不时有人跑来向她低声耳语,她也只是点头,不发一言。
      看那地上日影,距午时已不远。四下里的围观百姓已将高台围住,只等段琴一声令下,便把闵霜衣架上木桩,点火焚烧。
      此时段琴似乎有些烦躁,不知是否天气炎热。她终于瞥了一眼闵霜衣,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终究是按捺不住了——闵霜衣如此想道。段琴左右的门徒上前,将她双臂架起,推推搡搡地押上高台。
      木桩上有铁条,拇指粗细。她被五花大绑,紧紧缠缚在木桩上,便就连挪动一下脚也不能够。绑她的那门徒作业完毕,又呸了一声:“妖物!你也有今日!”
      闵霜衣以眼角余光上下打量他一回,不屑地嗤笑。门徒恼羞成怒,骂道:“妖妇,你笑什么?”扬手便要一耳光打下。
      “午时快到了,还留在上面做甚,不下来帮忙!”
      他为段琴的这一声呵斥,悻悻地住了手,狠瞟了闵霜衣一眼,不情愿地下了台子去。
      闵霜衣抬眼一望,整好与段琴目光相对。段琴只冷漠地将眼移开,去指挥其他门徒忙碌准备。
      “十里八乡的街坊邻居都通知到了?”她听见段琴这样问身边的兄弟。
      “按段姑娘的吩咐,都通知到了。”来人回答。
      “远一些的村镇,可也有告诉?”
      “这……”那人楞了一下,“只是近的。”
      段琴道:“马上吩咐人去把远处的百姓也叫来,告诉的人愈多愈好。”
      这人领命去了。闵霜衣想要抬头看看天,却发现阳光烈得自己睁不开眼。她闭了一会眼睛,好让自己舒服一些。她并不怕死,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死对此时的她也许反倒是解脱了。
      日影慢慢缩短,闵霜衣知道,午时马上来临。更远一些的百姓,也为段琴吩咐去的手下叫了过来,人群围城一圈,密密麻麻,看热闹者有之,群情激愤者有之,恨不能将鬼娘碎尸万段者有之,都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来。
      忽然间,一老人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高台之上。闵霜衣看着他,他拄着硬木拐杖,老泪纵横,抬起一只手巍巍地指向自己。
      闵霜衣皱眉,却听他开口说道:“就是这样的妖物……!就是这样的妖物。我养了一十六年的女儿,原是高高兴兴准备嫁人的,谁知为她们拐了去……从此下落全无!你们还我的女儿来……”
      段琴抱着臂站着,依旧面无表情。闵霜衣看着这老人,老泪顺着脸上沟壑,滑落在荒芜干旱的土地里,不由心中一动。
      “姑娘啊……”老人颤颤地道,“你又是哪一家的闺女?生得这样标致,何苦要做这般遭天谴的事情,落得个烧死的下场……”
      他虽是说得不明就里,闵霜衣当下却如五雷轰顶,闷闷地许久无言。
      有旁人上来将老人扶下,她仍在愣怔。那厢段琴似乎毫不关心高台上发生何事,只是微微来回踱步,看着日影,更加焦躁。
      我到底是谁?我何以要做这样的事情?——闵霜衣只是想道。
      我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何以有那样的梦境?
      红泥居里的鬼娘,又到底是谁?她们前世因何而死?血夫人是谁?她为何要将死尸救活,真个仅仅是为了让她们四处搜罗处女鲜血,为自己所用?
      愈是想,她愈是觉得胸闷气短,加之日头曝晒,不由晕晕沉沉起来。
      就在这时,闵霜衣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味道。她浑身一惊,头脑竟清醒了五六分。
      隐隐的血腥气,灌进她的肺里。
      “夫人……!”她立刻抬头四下张望,可四面除了围观的人群,时刻准备点火的“反鬼皆杀”,狠毒的日头之外,甚么也没有。
      “夫人……难道夫人她真的……”闵霜衣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华贵酷虐的血夫人,从不曾有过瞬间的喜怒哀乐,匡论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鬼娘,以身犯险到这种地方来。
      她警惕地看着台下的门徒,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半分改变。红泥居和血夫人身上的血腥味,寻常人是闻不到的。
      这便说明,此时只有闵霜衣知道,血夫人和红泥居,就在附近。
      忽然间她明白了,这群人,或者说是段琴,正是要以她为饵,引出血夫人,痛下杀手。
      不可能——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段琴会这样做,只是她已告诉过她,这是无用功,血夫人不会来。
      她没有想到的是,血夫人竟真的来了。
      她算的,再一次不如段琴算的。
      “夫人……你为何要如此?”闵霜衣忽然忧心如焚。红泥居前番已元气大伤,若卷土重来,未必能从“反鬼皆杀”重重包围中逃出。
      段琴的目标是血夫人,她未必真的想要烧死自己。闵霜衣望着她,只见她隐隐烦躁着。闻不见血夫人身上腥气的段琴,并不能够知道血夫人已然逼近,也许这便是她不安的原因。
      而血夫人,她明明已经逃脱,又为了一个不尽职的鬼娘,再次回来做什么?
      首领许留欢,睁着一双老眼,端坐在高台下,静静看着这绞杀刑场。
      闵霜衣心头乱跳,暗自祈祷血夫人千万勿来。
      人,各怀鬼胎。
      “午时到!”
      擎着火把的门徒,发了这一声吆喝,闵霜衣的心似被什么牵着一般动了一下。她扭头向四处环视,莫说血夫人,周围并无一个红泥居的人。
      在一闪一瞬之间,她似乎看到段琴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然而转瞬即逝。
      所有人都望向段琴,似乎在等着她发号施令。
      终于,她沉沉地道:“点火。”
      门徒应一声:“得令!”举着火把便上了高台。火舌喷出熏人的烟气,蒸得闵霜衣的眼有些难受。她斜睨着看眼前的门徒,在火光的跳映下,他的脸扭曲得狰狞。
      “点呀。”她对他说,“你发什么呆呢。”
      他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火把重重摔在她脚下柴垛里。闵霜衣不由小小叹息,若由她来点火,她怕是会先将她裙角点着,紧接着是衣带,衫尾……如是,转瞬对方便会浑身起火,烈炎灼人。
      但脚底下的薪柴是极干的,浸了油,火苗碰着便着;刹那间火势便沿着草木的走向迅速蔓延起来,整个高台燃起熊熊大火,直冲云霄。
      围观的人群发出欢呼,为着能烧死这妖女而喜悦鼓舞。
      在腾空而起的烟雾中,闵霜衣飞快地瞥见段琴的目光,在这灼热逼人的火焰与日头下冷峻如坚冰,死死地望着自己。
      “我恨死你。”她心里只说了这一句话。
      浓烟已熏得她睁不开眼,闵霜衣惟有闭上双目。短短数十年鬼娘生涯,以此种方式结束是她从未想过的,不过死亦算是仁慈。若以后以不人不鬼的焦尸来挨过余生,那方是另一番的惨无人道。
      忽然,她听见“反鬼皆杀”那群人一阵骚乱,围观的人群也发出惊呼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径直向自己飞来,她全身一紧,刚要脱口而出:
      “夫人——”
      手上的铁链并镣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哐啷敲开。闵霜衣顿觉自由,经受了数日折磨的身子却也已经支撑不住,软绵绵地倒地。
      “夫人,你为什么来……”
      她倒在来者的裙下,口中如此呢喃。可承想却被那人一把揽起,厉声喝道:“我不是夫人!你先好好睁眼,与我一齐杀出去再说!”
      闵霜衣一惊,透过炎灼和黑烟勉强抬眼看时,才发现来人一袭玄衣,凤眼高斜,尖颌脸面,一手持剑,一手搂着自己,脸上尽是煞气。
      她不由失声叫道:“二姐姐?!”
      貂锦骂道:“与我起来!瘫在这里像什么话?!”她从背后剑鞘又抽出一把利剑,抛与闵霜衣。闵霜衣接住,沉重得全身便都一坠。这些日子来的折磨,已让她失却了不少力气,虽是勉强挣扎,亦不能够太稳。
      “又是一个妖物!”“反鬼皆杀”的门徒按捺不住,纷纷想要涌上台去,却暂时止步于高台周围熊熊大火。
      貂锦见闵霜衣实在力不能胜,无奈之下骂了一句,一手揽着她的腰,脚尖一点,绕那木桩几周,轻轻松松便脱了火围。
      闵霜衣心里还在迷茫,貂锦原是拿她保血夫人脱的困,平日也尽寻她的不是,可见一心想要她死的。如今竟冒着险来劫她,让她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二姐姐,你如何来了?我原以为是夫人……”她道。
      貂锦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只是道:“先逃出去再说!”
      闵霜衣便也定了神,放眼望去。只是一看那台下多多少少百余来门徒,她的心便也忽然凉了——莫说靠着貂锦一人,便是她力气复原,二人合攻,也不可能突围出去。
      “二姐姐,可是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貂锦不语,紧锁峨眉,攥着宝剑,将首先冲上来的两个门徒砍翻。稍得了空隙,她便低声道:“仅我一人,你稍稍给我挣挫些儿。”
      闵霜衣看貂锦神色,大约她自己也知道凶多吉少。
      最坏下场,不过是两人一同落在“反鬼皆杀”手里,在这高台上烧死罢了,也可不做个孤单鬼。若再杀翻两个门徒,便又赚了个倍,黄泉路上不甚寂寞。
      打定主意,闵霜衣握起利剑,凝神静气护住右翼,貂锦护着左翼,合力向外突围。
      如此砍倒了约有五、六个门徒,闵霜衣已觉得有些力有不逮。拼死撑着,看“反鬼皆杀”源源不断涌将过来,颇觉自己有慷慨赴死之意。
      两剑空隙间能有片刻歇息时,她对貂锦道:“二姐姐,我竟不知来救我的是你。若此后有机会,我定报你这恩……”
      貂锦只蔑笑一声,道:“你得空给我在这厢儿酸倒牙唧么歪的,不如先对付你的老实人。”
      闵霜衣惊了一惊,抬头只见段琴提着剔骨尖刀,正一刀戳来。她慌忙举剑挡驾,那刀发出嘹亮铮鸣,震得她虎口微麻。
      貂锦低声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小心对付。”
      段琴冷笑,大约看出闵霜衣已不是对手,反手便去攻貂锦。
      闵霜衣见她刀法快且狠,野蛮无理,似乎招招都要取貂锦的要害。若是教她得手,虽是鬼娘不死,也铁定失去大半战力。貂锦先前在红泥居似乎已与段琴交过手,深知这人的厉害,套路便也变得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然纵是如此,貂锦毕竟带着闵霜衣这个拖累,时时不忘回护,加上武功确实输段琴一大截,渐渐的落了下风。
      一个疏忽,貂锦握剑的左手腕为段琴一刀挑破,暗红色的血花飞牵出一条引线,溅在地下起了黄尘。
      “二姐姐!”闵霜衣吃力逼退面前门徒,想要回身护她——
      貂锦咬着唇,左手宝剑已拿不稳。段琴冷冷地望着她,将右手尖刀一反,一刺,六合刀中的起手式,貂锦宝剑匡然落地。
      “老实人,我今日可算是见识了,怪道夫人也栽在你手里。”貂锦语带讥讽地道。
      段琴此时已如杀人机器一般,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举起尖刀。这一式,她要的便是捅进貂锦心窝。
      闵霜衣心一横,手中利剑一挥,也不顾身边团团围上来的门徒,飞身扑向貂锦。
      “段琴,住手!”
      浑然的一喝,这声音却不是来自闵霜衣,亦不是来自貂锦。
      四周的“反鬼皆杀”,听到这命令后面面相觑,却不约而同地住手,不再继续围攻。
      “你……?”闵霜衣讶异地看着段琴身后。
      白发白须的许留欢,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步三跌地向这边趔趄而来。他脸上是悲戚、惊惶还有绝望。
      他带着抖震的声音道:
      “段琴,我叫你住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章十八 红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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