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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行觞 ...

  •   觥筹交错,台面上放了几样凉菜,有荤有素,正中是细花心思炙制的肴馈。众人围坐,自然少不了还有几壶上等的竹叶青。
      这一桌大约有二十余人,全是武者或道士打扮,还有数个小厮侍立左右。席间话并不多,只是闷头喝酒,间或有人交头接耳,也不敢高做声。
      “怎么许久也不见那魔头过来?她今日可是大角儿。”有一汉子向旁边人窃窃私语。
      其人连忙使他噤声:“真敢说!她因我们没有逮住红泥居里的妖妇,这几日见谁削谁。你这话若是给她听见了,不把你的吃饭家伙给你生生拧下来!”
      这二十几人的上座是一位老者,不听这些人低声议论,只是闷着头自斟自饮。由面相上看他大约五六十的年纪,头发与胡须却都极不合时宜地雪白了,形容严肃,额上皱纹也刀刻的沟壑一般深浅,已是如耄耋之年。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老者面前的酒,也已去了大半。他终于把酒觥轻轻往面前一放,开口问左右的小厮:“人怎么还没到?”
      他的声音浑沉中带了些疲惫,左右连忙躬身回话:“幼烟姐姐已经去请了。”
      老者略一皱眉,问道:“这两日,她可是都与那妖物待在一处?”
      左右道:“正是。段琴姑娘说,妖物是重新布局抓那妖妇的关键。”
      老者似在凝神静思,许久,长出了一口气。
      “罢,罢。我们此行也算是功败垂成,由她便了。”
      他刚说完此话,只见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林幼烟。她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一礼,道:“许公,师姐到了。”
      老者颔首,幼烟便将来者请进门。段琴迈入门槛后,向四周扫视一眼,在座的二十余人,悉数感到背后微寒。她也不客气,径直拿了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坐了上座。
      “这顿饭是什么来头?庆功宴么?”她的第一句话便如此开场道。
      无人敢回答。只有幼烟在一旁道:“是慰劳宴。许公见大家辛苦,特地请摆了这顿宴席。”
      段琴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正奇怪了。”
      幼烟见她笑,装着胆子又补充了一句道:“最要紧也是许公见师姐这些年在外头辛苦奔波,终于成功得见了那妖妇的面,才摆来谢师姐的。”
      段琴冷笑道:“那倒也是。我自出生二十年来,有十年的时间都花在引这妖妇上钩上,另外十年的时间花在如何学着引这妖妇上钩上。他不谢我,倒要谢谁?”
      说着,她狠狠一箸扎在面前的菜肴上:“用一辈子的工夫,换了这一盘五花肉。今日不吃个尽兴,都对不起我这二十年。”
      眼看气氛有些僵,一个汉子尴尬半晌,大大咧咧地举起酒杯道:“不论如何,段姑娘有勇有谋,使我等顺利潜入妖妇的巢穴,是大功一记。来,我敬段姑娘一杯!”
      听他如此说,旁人也纷纷举起酒觥:“敬段姑娘一杯,干!”
      段琴冷眼瞥了这帮人一回,懒懒地举起酒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干。”
      上座的老者,也举了酒盅,示意道:“段姑娘,你着实令老朽敬佩。老朽也为了你的智勇双全,敬你一杯。”
      段琴笑道:“许公,跟我你还耍甚么客套花样?我可以现在便告与你,你一心想要寻的人,此行我见着了。你可满意?”
      老者听了这话,已是疲惫尽显的眼中忽地又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看上去与以前应是没有多大变化。二十岁上下,精神不错。”段琴说着,随手向怀中取出一纸画卷,向老者抛去。“看看,跟你给我的画上长得一摸一样。”
      画卷飞过桌面,骨碌碌地在老者面前展开。他只向画卷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唇上便哆嗦一下,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世事弄人,还是被老朽猜中了。”
      段琴道:“话说回来,这次妖妇能在我手上逃跑,还全是拜她所赐。”
      “这究竟是为何……?”老者喃喃地道。
      “说起来,这也算是许公的内事。”段琴调侃地道,“许公不妨自己先将内事解决,再来与我商量下一步行动,如何?”
      老者盯着自己的食箸,沉默不语。段琴将箸一抛,道:“如此,也省得下次我费尽心思接近妖妇的时候,再给我来一个功亏一篑。”
      无人说话。幼烟看着她独自一杯又一杯地斟酒,直喝得脸上有些酡红,便劝道:“师姐,多饮伤身。”
      段琴瞠然瞪视过去,她便也不敢再开口,任由她灌。
      老者看着自己手中酒觥,有些沉痛地道:“诸位,我青襟客,苦心谋划三十多年,就是为了替天行道,一举铲除这些害人的妖孽。如今成功在即,却不能得手,不只是段姑娘,老朽也不禁扼腕。”
      不知为何,段琴忽然哈哈大笑,酒盅狠狠望桌上一砸,道:“好口才!许公能以一己之内事,驱使百余人为许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大能耐。”
      众人面面相觑。有汉子低声道:“这魔头又在放肆些什么?”
      另有人道:“嘘!她从小被那样教养长大,是个人便都受不住。偏生她受住了,可见正是个混世魔头。”
      幼烟也是有些着急,怯怯地喊道:“师姐!”
      段琴不理她,站起身来。她微醉,沉着脸,走出房门去,无人敢留。
      “反鬼皆杀”的临时处所,乃是向相识的人借来的一座别院,段琴的栖身处则是在别院的东南角。屋外爬着绿藤,遮蔽了窗纱,一直垂到底楼。
      推开虚掩着的门,段琴拉开薄被,把怀中剔骨尖刀收在自己枕头下。
      “白仲。”她喊。
      梁上一阵窸窸窣窣,只听几声轻吱,一个小巧的白物从梁上窜了下来,准确地落到段琴的肩头。
      原来是一只白毛小鼠,只有人的掌心大,两只眼睛黑得点漆也似,骨碌碌地望着段琴。她爱怜地以指头点一点它的脑袋,道:“白仲,饿坏了没有。”
      说完,从怀中拿出油纸包的一小坨白饭。小鼠两只小爪急忙抱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可有被人发现?”段琴问。
      小鼠只顾自己吃食,浑然不理她。段琴笑了笑,搬了张小凳坐在床边,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白仲,你跟了我这些年,知道我用了这么多身份,只有这次好不容易得手,却又功亏一篑。你也跟着东奔西走,受了不少累,辛苦了。”
      小鼠吃完了饭团,支楞起耳朵,以两只小爪挠头洗脸,好不趣致。
      “更可笑的是,这路竟不是我自己选的。呵。”段琴以手指逗弄小鼠,“白仲,你说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小鼠呆呆地望着她,一言不发。段琴只能笑笑,道:“你睡的小铺该换褥子了。明日如果得了空上街转转,我给你弄些松籽——你这样抓耳挠腮,可是渴了?”
      她正转身想要去桌上取一只小瓷杯,房间的门毫无预兆地被吱呦一声推开。
      小鼠怕生,听有人进门,蹭地便似一道白电窜上了房梁。段琴浑身一惊,敏捷地一个箭步扑向床边,反手抓起方才放在枕下的剔骨尖刀,下意识地便向来者眉心戳去。
      只听来者吓得叫道:“师姐!是我!”
      段琴惊魂甫定,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刀尖已准准地抵到林幼烟额头正中。若是再进一寸,不免将她天灵扎穿。
      见此情景,她莫名地怒向胆边生,吼道:“进门不懂先知会一声?滚出去!”
      林幼烟唇上已沁出了细细冷汗,然还是壮起胆子,声音微弱地道:“我见师姐方才吃得急,怕你积了食,故给你送解腻的汤来着。”
      段琴这时才见到她手中端着颤颤巍巍的一碗好汤,还腾腾地有热气。她收了刀,冷冷地道:“放下。”
      幼烟顺从地将汤放在桌上,碰地一声轻响。
      段琴兀自走到窗口,双手抱臂看着下面。片时,见林幼烟还不走,转头来道:“你站着做什么?”
      幼烟咬了咬唇,道:“我想……师姐整日里一个人待着,会不会闷,要不要我陪师姐说说话?”
      段琴道:“我不闷。”
      幼烟见她脸色略有缓和,故又道:“我是方才在外头,听见师姐好像在与什么人说话。”
      段琴瞥了她一眼:“没有人。你想是听错了。”
      幼烟疑惑地皱皱眉头,却已是不敢问下去。段琴看了看窗外,道:“那个鬼娘如今怎样了?你们派人守着她没有。”
      “还是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只躺着,不管我们问什么,也只是不答。首领想要知道的事,任怎样用刑,一件也问不出来。”
      段琴转过身:“你们对她用刑了?”
      “首领说了,鬼娘是杀不死的,故上了水刑之后,用了木靴子。可是这妖物昏过去数次,也还是什么都问不出。这……”
      话未说完,段琴登时立起眉毛,骂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帮杂碎,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能动她分毫的吗?你们可是把我的话当放屁了?”
      幼烟迟疑一下:“可首领说,他要问出那女子的去向……”
      段琴怒道:“姓许的是你们的什么人?他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什么?”
      幼烟还要争辩什么,段琴已一刀重重插入桌上缝隙:“从此以后,你们这些杂碎谁敢动那鬼娘一下,我便把他的指头一个一个剁下来。可清楚了?”
      “可、师姐……”林幼烟望着她寒光凛凛的尖刀,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敢开口。
      “我说的话,你可都有听明白?”段琴问。
      幼烟点点头。
      “那便回去把我的话一个字不改地转告你那些手下,我段琴说得出便做得到。”
      见林幼烟还在磨蹭不走,段琴皱着眉,不耐烦地道:“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我……”幼烟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师姐与那鬼娘,相识有多久了?”
      “与你何干?”段琴回答得干脆利落。
      林幼烟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也晓得段琴的脾气,便只有默默行了一礼,推了出去,把门掩上。
      门外有数个武者打扮的‘反鬼皆杀’门徒,见幼烟出来,便簇拥着上去。
      “幼烟姐姐,你何苦对那魔头这样上心?那人不识好歹,镇日里冷心冷面,你给她敬酒一盅,她回身倒给你一刀,一片好意只当喂了狗!”
      林幼烟默不言语。等一行人离了段琴住的别院,才叹一口气,说道:“她的本事,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其一。”
      旁人还要愤愤道:“便算是她有本事,首领也还是许公。几时轮到她压在我们头上?就仗着那个性子,我看与红泥居里的妖妇,也没甚区别。”
      幼烟道:“你若是像她那样被教养长大,怕是比她古怪更甚。”
      那人尚在愤愤不平,林幼烟已对左右道:“走了,去看看首领那厢还有什么叮嘱。还有,没有我跟段姑娘的吩咐,再不许对那妖物用刑。”
      一行人渐渐走远。段琴依旧是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
      段琴的厢房,正对着一个窗门敞开的房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中的情形和摆设。一床一桌,数条板凳,十分简陋。
      在离窗户不远的墙上,靠着脸色惨白的闵霜衣。段琴把自己这厢的窗户稍稍地更加推开了一些,这样便能更明了地看清她的脸。
      她闭着双目,不知道方才遭了那些人怎样狠辣的刑罚。所谓木靴子,便是以小锤拓敲碎腿骨的酷刑。然即便是这样的折磨,也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痛苦的神色,段琴于她安静表情中读出的唯一一个词,叫做“锐挫望绝”。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段琴默默转身离开窗棂。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伸手略略将那窗户又推开了些。
      “白仲,来喝水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章十三 行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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