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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 霜天 ...
秋日已走到了末尾。九月清晨,高天寒凉,干哑凄肃。
“今年秋雁来得早,霜便也来得早了。”农庄里中年的妇人带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出门时,吱吱呦呦地把门掩上。她扛了把锄子,对着门里喊道:“死懒汉,都什么时辰了,趁早跟我到地里把番芋头都挖上来。今日都霜降了,再不挖,留神全部烂在地里。”
叫了几声,没有人应。她无计可施,只有转身出门。
一不小心,脚下绊住了什么东西,险些趔趄一跤。
低头看时,她却吓得几乎叫了起来。
一个似乎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被白衣裹着,遗弃在门口。她定神细看时,发现这孩子已冻得嘴唇乌青,包裹的衣服上落满了初霜。
天气虽然只是初秋,在外头冷上一夜,对于初生的婴孩来说,也是难捱。
“造孽,这是造哪门子的孽。”妇女朴厚,嘴里这样念着,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解开衣服,裹入己怀。
“是个姑娘!……怪道爹娘不要了,可怜见的……”
四下望望,萧条衰落。整齐的乡间小道,哪里还有旁人的踪影。清冷的晨光,照着女婴一动不动的有些青白的脸,让人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妇人转头对自己儿子道:“阿成,回去告诉你爹,有人在门口丢了个姑娘。”
孩子答应过一声便跑进去了。妇人兀自还在那里念叨:“命大的丫头,好的是我家还有余粮,你从今日起便在我家多添一双筷子吃饭……”
女婴终于挣扎了一下,握在一起的小小拳头略伸张开来。
“今日刚巧是霜降。”妇人怜惜地掸去女婴身上脸上结的白霜,“就叫你霜衣吧。从此你跟着我,便是我闵家的姑娘了。”
女婴仿佛听懂了似地,把头扭了一扭。
闵霜衣站在一旁,看着那妇人把女婴抱回院子里,把门掩上。
“原来,霜衣是这样的意思?”她想。“秋天。霜降。很好。”
只可惜这个名字,如今只有两个人知道了。
闵霜衣闭上眼睛,任自己的身子往下坠去。沉重的感觉,似乎怎么也坠不到底。
“我死了?”她想。
没有。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还有一些晕沉,她努力地抬起头,张望四周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是在红泥居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踏着布靴的脚。然后她听见有人说:“两天一夜,可算醒了。”
闵霜衣忽然清醒,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身子一紧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死,只翻滚了几下。
那脚伸到她面前,戳了戳她的肩窝。闵霜衣咬着唇,尽力往后退缩。
这些人,没有杀自己?
“首领提议的,师姐有什么看法?”穿布靴的人这时蹲下了身子,闵霜衣终于看清她便是当日冲进红泥居厅堂的那名少女。
她口中的师姐……是段琴?闵霜衣一扭头,脖颈上隐隐作痛,大约是那时被段琴的剔骨尖刀刺入咽喉造成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伤却还在。
“叫旁人别乱动,我留着她还有用。”
听到这个声音,闵霜衣全身又是一颤。
循着声音望去,坐在对面小扎上的,正是段琴。她如今已不是货郎打扮,一头凌乱秀发披散下来,扎着一身短打武服,眉目虽鲜明清秀,俨然却是干练不羁武者之形容。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段琴。
眼中再无那少女的羞涩,换上的是阴鹜的神气。闵霜衣今日总算是结结实实地将之前死于自己手中的少女的感受领略一遍——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忽然变得如此冷酷与陌生。
这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处。
可她毕竟是鬼娘。毕竟与平常少女不同。纵然身上不好,心中伤恸,她还是微睨双眼,上下打量段琴一回,戏谑地道:“阿琴,这装束,真真不适合你。”
“闭嘴。”段琴不耐烦地道。
身边的少女一脚踢过来,正中闵霜衣肩头。她闷哼一声。少女喝斥道:“妖物,如今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闵霜衣听话地闭了嘴。她此刻心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这到底是哪里?段琴,还有眼前的少女,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她闵霜衣应该如何逃出去?血夫人,她现在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幼烟,你也给我闭嘴!”段琴道。
名叫幼烟的少女,似乎有些委屈地走到一边不说话了。段琴手中把玩着那剔骨尖刀,刀锋在土墙上划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嘶声音,像毒蛇,在切割旁人脆弱的神经。
她似乎在嘲讽地自言自语:“首领想得倒是很好。我费了如此多的力气,才带出来一个鬼娘,也亏他能想到在她身上试试怎样的法子能杀死这种东西。”
试试……杀死我?闵霜衣顿时领悟了。看来这不知哪里来的组织的头,想要在自己身上做各种试验,看血夫人究竟是以怎样的方法,彻底处死对自己无用的鬼娘。
毕竟杀死鬼娘的手段,只有血夫人一个人知道。
四周站着几个貌似是小厮一样的人物,包括幼烟,在段琴自说自话的时候都寒蝉也似噤声。闵霜衣猜测着,段琴在这里的地位,应该并不一般。
铮地一声,段琴手里的刀嵌入墙壁。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道:“要不是他自己部署有误,我如何会让那血夫人逃脱?他自己谋划了三四十年,为的就是前日,还教她给跑了!这不是混账,又是甚么!”
闵霜衣忽然感到有一丝小小的安慰——血夫人看来应该还平安无事。她宽了心,安然地往后靠靠,带着好整以暇的神情看戏。
段琴指着幼烟等人又道:“你们也跟着他一齐混账!好容易得了这个鬼娘,倒反要寻思着怎么杀她。我留着她自有我自己的道理,就算给你们发现了如何杀她又怎样?你们可还能找到第二个机会,进红泥居杀那妖妇?”
幼烟忍不住,道:“师姐,别动气。反正她便也死不了,留着就是了。”
段琴道:“没有我开口,你们一个人也别动她!可都听好了?若是碰一下,动一下,坏了我的事,我便把你们这些杂碎的里子都翻出来!”
幼烟恨恨地偷望了闵霜衣一眼,低眉道:“是的师姐,没有人会动她,你放心便是。”
段琴大步走到闵霜衣身边,一脚将摆放在她身边的一个青花瓷碗踏飞,骂道:“那这他娘的是什么?我二十年来一向在外头给你们当饵子,你们便都当我是死人么?”
瓷碗哐地砸在墙壁上碎裂,腥臭的血溅得到处都是,闵霜衣脸上也溅了两滴。
是黑狗血。
闵霜衣不禁失笑。这群无知之徒,也许是妄图用茅山道士那一招对付她,看看是否能取她的命。只可惜这些狗血桃木,全无用处。
段琴骂道:“一群杂碎!滚!”
那幼烟似乎还想要说话,段琴瞠然瞪视过去,她便也惟有跟着那一群人,悄悄走出房间将门掩上。
于是这房间里边只剩下了闵霜衣与段琴两人。她静静地望着段琴,她从墙上拔下那把剔骨尖刀,在手上试了试刀刃。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努力将声音放柔软,轻轻地唤道:“阿琴。”
段琴挑着眉毛转过头,一脸的惊讶与好笑。
“你叫谁?”
“叫你。你的名字,难道不是段琴?”
段琴嘴角扯了扯,笑一下道:“这个没有骗你。我是叫段琴。”
闵霜衣望着她,尽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伤恸,微笑着道:“那就好。我怕的是你连名字都骗了我。”
段琴道:“我还不及你做得那样绝。”
闵霜衣吃吃笑着,斜靠在墙边。她向四周环视了一番,道:“这里就是你们所谓什么‘反鬼皆杀’的地方?”
没有回答。她仔细看着这房间,并不破落,但也并不豪华,只是一般的民居,惟有一床一桌数凳而已。段琴倚在门边,玩弄着那把尖刀,并没有看她一眼。
“阿琴,”她说道,“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当日夫人她与你们怎样了?”
“跑了。”段琴回答得干脆利落。
“……怎么跑的?”
“你可以闭嘴了。”段琴不耐烦地道。
闵霜衣听她这样说,呵呵地笑了起来。“阿琴,你这饵子,做得可不够专业,这样快地便露了马脚。你若真有心利用我,如今正是个好时机。你若再做一回老实人,说不定我便把血夫人杀鬼娘的方法和盘托出,你也省却了多少工夫,可不好?”
段琴一丝反应也无,只冷冷地道:“没兴趣。”
“如何?你竟不想杀我?”
“杀你有用?杀了你,那妖妇更不会上钩。”
闵霜衣微微颔首:“原来是留着我引夫人上钩的。”
段琴瞥她一眼,道:“不愧是鬼娘,身陷囹圄仍然能说会道。只可惜你的把戏我领教得够了,敬谢不敏。”
闵霜衣摇头道:“是我输了。夫人曾对我说过,这个世上比得便是谁比谁会骗。你比我更会骗,自是你先赢了一仗。愿赌服输,我输得心服口服。”
段琴哼了一声,转头在墙上缓缓磨着刀。
“阿琴,你想得固然是很好,但我却对你说一句实话。夫人她是不会为了一个弃卒,付出些什么多余的精神的。你纵是扣着我,怎样的想引夫人上钩,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事到如今,”段琴仔仔细细地在墙上磨刀,从刀口到刀刃,一寸也不放过——“你还要在我这里巧言令色?你想如何?想我放你走?”
闵霜衣摇头道:“我本就不抱着活的念想。我原以为,那日我便应该死了。你放不放我,于我也没有多大不同。”
“那你想怎样?”段琴道。
闵霜衣凄凉地笑笑,慢慢地道:“阿琴,我已是一个废人。我原本就不及你,我竟真对你动了心。我曾想在夫人面前以我的一命换你活着,只是没想到你根本不需要。若你如今还以为我全部都是骗你的,我便也认了。”
“闭嘴。”段琴打断她的话。
然而她却还要执着地说——“我对你说的,确实一切都是假的,可我对你的心,确实是真的。我喜欢你,想你好好的,只是没有想到——”
就在这时,闵霜衣毫无防备之下,段琴忽然几步踏到她身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猝不及防,只觉她手劲之大,掐得自己脖颈几乎要整个撇断一般。
她望着段琴凶狠的脸,被掐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艰难地张着嘴。段琴清秀的五官都略略扭曲了,显得狰狞,闵霜衣只想到寄生在阴暗洞穴里的野兽。
段琴掐着她的脖颈,狠狠地往墙壁上撞去,一下,两下,三下……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不知过了多久,段琴才松了手,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下,无力地开始干呕。
“你再要在我面前说不知所谓的话,我便杀了你。”段琴恶狠狠地道。
闵霜衣惟有看着她,头晕目眩地喘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琴用力把她往后一推,她重重撞在墙壁上,感觉到浑身的骨头似乎都碎在了肉里。
“唔……”她挣扎一下,手脚却都被捆着,动都艰难。
这便是做鬼娘的好处。不管受怎样的罪,遭怎样的刑,她都无法一死了之。黏腻的暗红色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来,腥的,味道很坏。
段琴别过身去不再看她,而是发狠地在墙角又开始磨那把剔骨尖刀,一连磨了四五十下,每一下都似乎磨在了闵霜衣的皮肉上。
她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发黑,靠在墙上,看着这个自己已经不认识了的段琴。
哐哐数声。有人敲门。
“师姐。”外面的人喊道。
段琴拉开门,背对着闵霜衣。闵霜衣见来者是幼烟,对段琴的态度极为恭顺:“师姐,首领说请你去有事相商。”
“嗯。”段琴只沉沉地答应了一声,将那剔骨尖刀揣入怀中,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幼烟带着厌恶的神色,瞥了一眼倚在墙边已是有气无力的闵霜衣,也便重重地关上门出去。
她听见铜锁发出叮啷的声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
嘴角腥咸,闵霜衣闭上眼睛,疲倦地慢慢躺在了冰凉灰臭的土地上。
好冷。
文進行到這裡。。。有筒子表示對小琴琴感興趣的咩~~~~~~~~~(>_<)~~~~ 雖然她似乎比較變態,有對她感興趣的。。舉個手看好咩~~~~
話說這個人這樣看來,確實是一個大精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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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章十二 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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