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日 ...
-
【七】
杰里作为黑色教团总部的厨师长,从来都是很高兴看到团员们对自己做的料理甩开腮帮子大开杀戒,但今天面对这个试图用盘子将自己掩埋的女驱魔师,他上菜的手犹豫了又犹豫。
你可以看出来,她并不想吃东西,每道菜她都没有去品尝,而是把它们不断的塞进嘴里,机械的咀嚼。
他不只是因为心疼自己的料理被这么糟蹋,更多的则是担心这个干瘦的少女不知多久没正常进食的胃袋被撑破。
显然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考姆伊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他伸手拉住她正要往嘴里送最后一盘意大利面的手,“够了,贝拉塔,难过的话哭出来就好了,你不用靠这种方式来发泄。”
贝拉塔低着头,咽下满嘴的食物后才说:“室长,我明天的任务不会受到影响吧。”
考姆伊愣住了,他本以为贝拉塔今晚的失常是因为阿修斯的事。这才合情合理不是吗?那样好的一个男孩子,为了拿回对你来说重要的东西,连性命都不要了。
你不应该感动吗?
你为什么还只担心自己的任务会不会受影响?
“当然不会,你明天就可以滚去完成你的任务了。”一桶混着冰块的水从她头顶泼下,还有一些溅到了考姆伊身上。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站在她身后提着空桶的安洁儿。
那个平常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孩,此刻无论是眼中还是话语中,满满的全是怨毒。
许多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在教团中向驱魔师挑起事端的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不过就算没有这项规定,也很少有人敢惹格斗和身体机能都高于普通人十几倍的神之使徒。
考姆伊顾不上责备安洁儿,今晚室内的温度只有零下三摄氏度,一杯水放在哪里都会结层薄冰,他赶忙脱下外套准备裹住她。但贝拉塔推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向安洁儿。
她用手将湿漉漉的浏海梳上去,露出深棕色的眼睛与饱满的额头,盯着安洁儿愤怒的脸,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安洁儿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抵住墙壁。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贝拉塔的脸,眉眼锋利到不像一个小女孩。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继承了这样一张脸,在安洁儿的记忆中,她的父亲库里米安元帅是一个有东方血统的男子,温和如玉。而从她父亲从不离身的怀表中,可以发现她的母亲也是那样温柔安静。
当她退无可退的时候,贝拉塔停了下来,她以身高的优势带给安洁儿巨大的压迫感。安洁儿注视着她乌紫的嘴唇,浑身止不住颤抖,她的勇气早在贝拉塔起身的时候就用光了。
她知道自己此时有理由强硬一些,阿修斯的死激起了教团中很多人对她的怨恨。
但就是控制不住啊,纵使现在自己愤怒到恨不得撕碎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被淋的是我,你发什么抖?”贝拉塔问。
“贝拉塔.玛丽安。”安洁儿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语气缓慢而充满戾气,“在今后的日子里,你最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今年十八岁,就算只能活到六十岁,那么在这四十二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会停下对你的诅咒。我诅咒你孤独的死去,没有人会救你,没有人会爱你!”
没有人会救你。
没有人会爱你。
你将孤独至死。
贝拉塔笑了,仿佛这是对她最好的祝福。
阿修斯,你听见了没有?
这才是我这种人最好的结局。
你为什么不知难而退?
如果你肯选择她,她一定会回报给你比你付出的多得多的爱。
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
我们是一样的人。
固执到死。
于泥沼之中奢望救赎。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这个冬天似乎特别漫长。贝拉塔画的那幅油画还挂在大厅中没有被摘下,现在已是深夜,大家都睡了,只有一个人还没有回房间。
他站在花钱,手中攥着那块白玉怀表,唯一露出的独眼毫无神采。如果不刻意去想的话,就不会记起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这件事。还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下一次自己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拥抱自己,说欢迎回来。
所以拉比努力让自己去想其他的事,可是周围太安静了,除了雪落的“簌簌”声,就只剩钟表的“滴答”声。
他想起了在来教团之前老头子让他看的资料,说实话,即使成为了见习书翁,他还是改不了看书先看自己感兴趣部分的习惯。
对于殉职的库里米安元帅,他记忆最深的只是那张档案照与他的最后一场战役。但好在书翁一族对看过的东西是不会忘的,所以他可以慢慢回想。
那男人一头黑色长发束起来,面容介于西方男人的优雅与东方男人的谦逊之间,戴单片眼镜。总的来说贝拉塔真的很像他,只是她的表情更僵硬。
他出身于在教团有着悠久历史的玛丽安家族,这个家族每代都有元帅级别的驱魔师,甚至还出过大元帅。库里米安元帅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中国人。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都是前科学班成员。他的弟弟也是教团中的元帅,只不过听说那是一个极其让家族长辈与教团高层头痛的人物。
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甚至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任族长,却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以一敌千,最终被千年伯爵钉在巴黎圣母院的钟塔顶端,驱魔圣器也化为了粉尘。
在教团的正史中他被追悼为英雄。
但在书翁还不允许拉比看的秘史中,他的档案是以银笔在黑纸上书写的。
那是背叛教团的标志。
或许贝拉塔知道一些内幕,说不定这些内幕造成了她今天的性格。
不,绝没有这么简单。
她的性格太矛盾了,当初分明可以与戴乐先回教团申请资金后再去赎阿修斯的,但她直接用父亲的遗物赎了他,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如果说那块怀表不重要,她又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
还有一件事,是拉比以前没有在意过的。那是两个星期前的午夜,在看完书翁交代的书之后,拉比迷迷糊糊的从图书室往房间走。突然发现底层的大厅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那是贝拉塔,身上还穿着病号服,一看就是偷溜出来的。她站在那幅油画前,将脸贴在圣母的裙角处,轻轻磨蹭着,像寻找到母亲尸体的小动物。
在拉比的心中,其实也愿相信贝拉塔还是有正常人的一面的。毕竟她是阿修斯喜欢的人,拉比不希望她的内心真的那样丑陋。
不然阿修斯的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拉比将怀表紧紧捏在手中,他现在要去找贝拉塔,然后逼问她,问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即使会被她狠狠再扇几个耳光也无所谓。
他要为阿修斯的死找一个理由,一个值得的理由!
和上次不一样,正当拉比准备敲第一下门的时候,门自己开了。贝拉塔不在里面,同样不见了的,还有她的团服与“血樱”。拉比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门的背后,贝拉塔的格雷姆被一柄木匕首钉在那里。窗户是敞开的,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拉比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有一个预感,一个觉得肯定不会错的预感,而他现在想快去验证这个预感。
于是他拔出腿旁的圣洁,“大锤小锤,伸!”
迅速伸长的锤柄载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位于这块土地北部的平原上,一辆火车鸣着汽笛不停前进,它是今夜的最后一班列车了,也是这个星期最后一班。据有经验的老渔民说,明天中午北部海区会有持续大概两天的风暴,任何船都别想在明早之后出海。所以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想去北部港的。
但是车上还有一个乘客,一个驱魔师。
列车员时不时的偷瞄着这个奇怪的人,她身边既没有探索部队队员,也没有飞来飞去的黑色小机器人。如果不是黑白的团服,或许所有人都会只把她当作夜归的孩子。
贝拉塔将头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有很多记忆不请自来。拨开那些面目已经模糊了的人,阿修斯站在尽头,悲伤的笑着。
贝拉塔远远地望着他,不敢上前。
直到现在,她也可以清楚的告诉自己,自己并不喜欢他。
但在所有人的脸都已经模糊了的记忆中,阿修斯依然是那么清晰。如果再靠近一些,似乎还可以闻见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那种属于少年的充满年轻生命力的气息。
在她还未长到心智足够成熟的时候,生活就告诉她,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你所做的事都必须按照命运的安排。可是贝拉塔没有那样的勇气与韧性去忍耐命运,于是她学会了逃避。当那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事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只要转身逃走,逃回房间关上门就好了。它们虽然会永远在那里,可它们不会追过来。
可是这一次的逃避和以前的许许多多次不一样,她第三次感觉到了离别的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直到那个人不在了,她才开始记起他在自己生命中刻下的痕迹。太深了,无法掩盖。
可那不是爱,只是依赖。
你并不喜欢谁,但你希望自己对某个人来说是特别的,你是被需要的。
即使你不相信他给你的承诺,也总好过没有人对你承诺。
太自私了,这种不能回报一味索取的感情太自私了。所以贝拉塔必须扼杀掉它,在它还没一发不可收拾之前。
虽然当他以后对别人露出温柔的笑容并不再只对她有特别的关心时,她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需要的是一个像安洁儿一样真正喜欢他的人。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在她收到那封邀请信后拒绝他时,一切开始以不可逆转的趋势走向悲剧。
自己认为对他好的做法,是不是才是真正的自私?
爱情这种让人奋不顾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你可真是,隐藏得太深了撒。”贝拉她猛地睁开眼,站起来做出备战的姿势寻找声音的主人。红发的少年头上沾满冰渣子,从另一节车厢走进来后撑着膝盖不停喘气。
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之后,贝拉塔又坐下了,说:“回去,我……”
拉比打断她,“别说你要去执行任务,你的哥姆林呢?而且你的任务地不是在南美吗?这可是通往北部码头的车。”
贝拉塔无言以对,但她还是面瘫着,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嘿~嘿~妹子~”拉比坐到她对面,表情贱兮兮的。他很高兴,非常高兴,当他爬上这列飞驰的火车发现她之后,这种自己的猜测被验证了的狂喜扩大了好几倍。“这玩意儿都掉出来了你还狡辩么?”
贝拉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惊,这是在遮掩已经来不及了。她犹豫了一下,将东西从座位上捡了起来。
阿修斯的簪子。
“书翁的继承者,如果你只是好奇,那么真相你已经看到了,回教团去吧。”贝拉塔说。
“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好奇心远非这么小。”拉比认真地说,“而且追寻最大的真相是我的职业病。看在我不畏被你抽死的危险坐在你面前,回答我的问题吧。”
贝拉塔低头不说话,拉比意识到自己还有事该先做。
“那个……那个……以前对你说话不礼貌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撒……我的性格其实很冲动的……对不起嘛。你抽也抽过了,要不……再抽一下?”说着将脸伸过去,贝拉塔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种性格的人拉比太知道怎么对付了。像神田一样,无论他对你再怎么凶,怎么一脸嫌弃,你一定要抱住他的大腿,涎着脸赔笑,用厚脸皮顶住他的臭脾气。等他肯对你翻白眼的时候,你就成功了。
“你不说话我就开始问了啊~”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拉比有些不适应。似乎如果不是对她用吼的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先将脑子中的问题挑了几个重要的排了序,然后问出最想知道的,“你当初,为什么要救阿修斯呢?”
贝拉塔攥着簪子,声音很轻,轻到拉比快听不见了,“因为我们很像。”
他是另一个我,另一个被身份挡住脚步的我。
至少,让他自由。
“贝拉塔,你既然觉得你们很像,那么你也应该明白,他都可以因为你而改变,就说明你也是可以逃脱牢笼的啊。而且李娜丽的过去也曾被教团毁过,她都可以重新振作起来,为什么你不像能李娜丽一样乐观一点呢?”
贝拉塔嘲讽地笑了,拉比移开与她对视的眼,“我们是很像,可我们不一样。再说我见过的教团的阴暗面比李娜丽要多得多,所以我不可能像她一样容易变得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的亲人不会待我如考姆伊待她。每个人都是活在别人眼中的,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
所有人都说我对一切莫不关心。
没有人知道我多么羡慕李娜丽,羡慕到嫉妒。
教团对她来说是如此温暖。
可那里没有我重要的人在等我回去。
不被人需要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对你来说,亲人就仅限于血缘吗?那教团中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也很关心你啊。”拉比皱着眉反驳。
“你问我这个问题?拉比,那些不也是你的同伴吗?你把他们当作了亲人?”她的问题让拉比哑口无言。“考姆伊对我好,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他的老师;李娜丽对我好,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好;科学班的人对我好,是因为我是驱魔师;阿修斯对我好,是因为我救过他。如果当初救他的是李娜丽,那我就只是个路人了。我不可能喜欢阿修斯,正是因为这个。”
“什么?”拉比问,贝拉塔的性格在他头脑中逐渐清晰起来。她平常不言不语,但许多事情都已经被她分析的头头是道。
贝拉塔吸了一口气,她从没跟人说过这样剖析自己的话,“我需要纯粹的爱。不因为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只因为我是我,是贝拉塔.玛丽安。”
“可是……”拉比从口袋中掏出怀表,递到她另一只手上,“阿修斯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贝拉塔闭上眼睛,手指摸过怀表的每一处,这东西离开她已经太久了。还记得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贝拉塔拽着他的衣角哭着说爸爸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可那个男人只是像往常一样吻了她的额头,帮她理好耳边的碎发,告诉她要活下去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贝拉塔被几个黑衣人按着,哭喊声惊飞了这个中国南方小镇竹林间的鸟儿。
这是永别,她明白。和承诺过永远陪在她身边的人的永别。
在拉比认为她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时,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啊。”
声音沉重而嘶哑。
“我知道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就在这一站下车吧。”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开口。
“这辆车还有两站就到达北部港了,从那里坐船的话三天就可以到冰岛,你最终的目的地是那里,对吧?而且如果在明天中午之穿过风带,考姆伊也没有办法将你捉回去,之后最早的出海时间也要等两天。两天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比如报个仇什么的。”贝拉塔点点头,“你不喜欢他,但他的死的确触动了你,可以你表现在人前的性格,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所以我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现在的行为谁为了什么?”
贝拉塔久久没有说话,拉比在等她回答,也没有说话。大概十分钟后,她回答道,“因为我心里有一口气,它堵得我难受,我一定要找个地方出了它。”
拉比细细琢磨她的这句话,那个在他心中的,最近已经停止改变的东西蠢蠢欲动着,像积雪融化之后泥土中的种子。
他站起身,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阿修斯送的那条围巾戴上,走到车窗前,看似不经意地说,“哎呀,已经可以看到海了。”
贝拉塔惊讶地望向窗外,黑色的大海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雪停后天上有了繁星闪闪发光,根本分不出来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刚才那站没停车?”她转头质问列车员。
列车员小心翼翼地回答,“因为这位先生说你们在赶时间,让我们直达北部港。”
贝拉塔看着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拉比快疯了,“你当我刚才像打了鸡血一样和你说那么多,是真的……打了鸡血吗?”
“我觉得或许我激发出了你的潜在人格……”这家伙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开玩笑,他以为这辆列车通向哪儿?游乐园吗?
“你疯了吗?恶魔可不会因为你是书翁而让你观战,记录历史也要先保住命。快回去!”
这是一场几乎可以说是必败无疑的战斗,而她抱的是同归于尽的决心。
这个见习书翁除了生存技能强点,战斗力和防御力都不行,他是去找死?还是去搞笑?
拉比借着窗户的反光整理好团服,拍掉头上早已化成水的冰渣子,“谁说我是去记录?不要小看我了撒,我的同步率比你高哦。放轻松一点,我相信你一定需要一个会开船的人,现在可没人敢去冰岛。”
贝拉塔第一次觉得一个倔强的傻瓜胚有多么招人抽。
就像他。
就像阿修斯。
就像自己。
一群气死人的傻子。
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想法,车厢中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紧接着书翁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在并不算太大的空间里,“白痴拉比!你起夜起到火车上去了吗?!”
拉比捂着耳朵,承受着书翁的魔音贯耳和贝拉塔的白眼双重攻击。他忘记了处理通讯器……
“哈哈……早上好啊老头,怎么比往常早了很多啊?”
书翁还想继续骂他,却被人抢过了通讯器,声音换成了考姆伊的,“贝拉塔!你在吗?”
“我在。”贝拉塔极其不情愿地回答。
“听着,贝拉塔。”考姆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点,避免她半途结束通话,“就一次,就听我的话一次好吗?看在你曾经叫我一声考姆伊哥哥的份上,不要再前进了。”
近乎哀求。
贝拉塔今晚的表现虽然让他寒心,但也让他相信了至少她不回去做什么为阿修斯报仇之类的事。可她隐藏得太深了!骗过了所有的人!直到书翁刚才来敲他的房门,他才知道这件事。考姆伊一瞬间觉得,这些年她并未真正被了解。
“室长,我停留在原地好多年了。”久到连心都锈死了。“这是我第一次做出决定,请不要阻拦我。看在我曾经叫你一声考姆伊哥哥的份上。五天后,让神田来为我收尸。”
考姆伊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没有人敢说话,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室长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样子。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最终还是贝拉塔先开口,“室长,你不必为我(和谐,要和谐,和谐你妹啊)操那么多的心。我不是你真正的妹妹,李娜丽才是……”
“你在说什么混蛋话?”考姆依粗暴地打断了她,“教团是‘家’啊!‘家’中的每一个人不都是家人吗?听我说,贝拉塔。我知道你很介意,但老师那不是抛弃你,他是爱你爱到连死都不忍带上你,他只想让你活下去啊。你被许多人爱着,你活在许多人眼中。”
“嘿,嘿,大家都别激动撒。听我说一句行吗?”拉比插进哥姆林和贝拉塔中间,“室长,这妹子今晚被我噎得有些晕,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我可是特别珍爱生命的人,送死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啦。所以五天之后,就让优捧着鲜花来迎接我们吧。(你做梦……)还有,跟我家老头子说撒,人这一生就是会没事隔个几年抽抽疯的。让他不要有把高血压气出来了,呃,他每天早上要记得吃药啊,一大把年纪就少逞强了,太高的书让人帮忙拿一下,不要又闪着老腰……然后告诉他呀,我其实给他买了圣诞礼物的,只不过赌气一直藏在床底下和我的臭袜子放在一起……哈哈……别嫌弃啊。”
拉比断断续续的唠叨在整个控制室中回响,考姆伊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说他不会去送死,可这一番叮嘱,句句都像是遗言。
书翁背着手面向墙壁走去,抬起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这个白痴,天生就是话痨。”
列车鸣着汽笛驶近了北部车站,拉比将关掉了的哥姆林扔出窗外,最后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
“走了。”贝拉塔站在门口,她的长发被一根血红的簪子挽得服服帖帖。初晓的晨光照进来,,让她看起来像站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前一样。
拉比笑了,奔向那扇门。
这是常人眼中在普通不过的深冬的一个早晨,不久之后就该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刷牙洗脸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可是对于这两个家伙来说,新的生命才刚刚发芽。
在千里之外的布拉格,李娜丽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立刻就有白衣护士推门而入,温柔地询问她感觉怎么样。
“我,做了一个梦.”李娜丽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呆滞.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上面,溅起无数细小的水的碎片.梦中出现了一片素净的白色,像是另一个世界。小女孩模样的贝拉塔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后,就拉着同样小小的阿修斯离开了。李娜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她只觉得也许又有两个亲人要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于是她拼命呼唤那两个人的名字,想要追上去。可是有人在这要命的时刻拉住了她,不让她前进一步。李娜丽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拉比没有松开抓住她肩膀的手,而是递给她一支白玫瑰。教团中的所有人都穿着黑衣,拿着白花,连平时为了与普通团员区别开来而只穿白衣的哥哥也不例外。
这群人站在这个世界中,像举行着一场无声的葬礼。
以祭奠那些永远也不能再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