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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日 ...

  •   【六】

      在这件事过去后的几天中,拉比虽然经常碰到被李娜丽拖出来做康复训练的贝拉塔,也尝试着想向她道歉。但她每次都低着头快步走过,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

      他伤了她小心维护着的可怜的自尊心。

      神田是她康复训练的对手,虽然考姆伊再三叮嘱两人要手下留情,但即使神田拿一把木刀她拿两柄木匕首,他们也可以把对方往死里砍。

      两个人都是近战系的驱魔师,当神田的远东古武术与贝拉塔的柔术相碰撞时,那种以肉眼难以捕捉的精彩场面会吸引许多人远距离围观。

      “好~快~啊~”乔尼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科学班的家伙们都趁着记录他们两个的康复数据来偷偷小懒。“斯曼,我记得你上次和贝拉塔做过康复训练的吧?远攻系圣洁能压制住她吗?”

      叫斯曼的中年男人冷着脸,直到现在,身体还记得那场战斗的感觉,“至少我的不行,就算不发动圣洁,她的脚程也快到离谱,我根本来不及躲。”

      “还好还有神田愿意跟她打。”

      “不,我觉得神田只是找不到愿意被他揍的人了……”

      “……真的可以放任他们吗?利巴班长。”

      “没关系,只是康复训练,打不死的。”

      拉比混在人群中,远处那两个人简直要用木头拆了教团。贝拉塔柔软的像蛇一样灵活,总是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攻击神田的死角,但对于神田来说,死角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当贝拉塔闪到他身后准备一脚踢在他后颈椎上时,他看都不看就反手捉住了她的脚,借力打力,将她摔在了地面上。

      “第四次被摔了……还是神田厉害的多啊……”

      “谁去阻止一下啊?贝拉塔快被打死了!”

      “快叫李娜丽!快去!”

      这时敢介入恶鬼之间的斗争的人只有李娜丽了,众人看她从楼上急急跑下来,都忍不住想跪地膜拜。

      如果让还没痊愈的人在康复训练中再受什么伤,医疗班班长就会化身成恶鬼中的恶鬼。
      李娜丽拦在神田面前,她身后是倒地不起的贝拉塔,“神田君,她已经不能再打了!”

      “让开,她还能站起来。”神田举起刀。在他眼里,贝拉塔不是一个今年才满13岁的小女孩,她是武士,一个值得让他拔刀的武士。

      贝拉塔艰难的爬起来,她身上又软又痛,神田前面那几下过肩摔震得她骨头都松散了。
      可是她必须爬起来,每一次和神田的练习都比任务更能让她获得宝贵的战斗经验。

      她必须快点变强,才能遇到更强的,足以杀死自己的对手。

      所以她站稳了脚步,咬牙又冲向神田。神田推开李娜丽迎了上去,侧身闪过她的攻击,一刀横劈在她的腹部。贝拉塔捂着肚子倒了下去,如果那是真刀,她此刻已经成两截了。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

      在医疗班上去抬她的时候,拉比转身走了。

      他的记录已经完成。

      而此时的另一个房间中,考姆伊站在升降台上,看黑布拉斯卡检测“血樱”。

      “同步率69%,比上一次低了7%左右。还是先让圣洁回到我身体中调整一下吧。”

      “怎么会又低了?她刚来的时候同步率达到了84%。”考姆伊问。

      “贝拉塔的战斗方式太粗暴了,‘血樱’对她产生了抵抗。再这样下去,她或许真的会死在以后的某次任务中。”

      “当初我应该坚决反对索卡鲁元帅收她为弟子的,一次任务能毁掉一座城的两个家伙,两个都是暴力狂!”考姆伊揉着眉头说,“不过如果不这样,她怎么保护得了自己啊。”
      黑布拉斯卡将圣洁收回身体中,圣洁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那样安静了下来。“别太担心了,每个孩子都有自己成长的过程。”

      “黑布拉斯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呆会儿鸡叫了我就得起床了。先将父亲与母亲的灵位擦拭干净,然后去做早饭,李娜丽马上就要醒了,我得在她醒来之前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厨房,想办法从锅里找出些能看的东西来……”他越说语速越快,神情越不正常。

      “考姆伊。”黑布拉斯卡打断他,“我在教团中呆了一百多年了,从没遇上过你这样的室长。像疯子一样上窜下跳,没日没夜的加班,还经常闹的所有人不得安宁。”

      “怎么每个人都用疯子来比喻我。”考姆伊嘀咕着。

      从黑布克拉斯卡的身体中伸出来一只半透明的小手,手搭在了考姆伊的肩膀上,“但自从你来了以后,团员们才称这里为‘家’。你是这个家中唯一可以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变成中央厅工具的人啊。”

      考姆伊低下头,黑布拉斯卡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正在慢慢开阔起来。“那么让我们来进行下一项吧。”

      “室长,室长!”耳朵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他打开话筒,“利巴,什么事?”

      黑布拉斯卡做着身体中每个圣洁的例行检查,她正想提醒考姆伊记录数据,却看见室长原本挺拔的的背影逐渐佝偻了下去。他用手紧紧捂住眼睛,但还是有眼泪不断从指缝间溢出,另一只手上的数据册被捏成了一团。

      不好的预感充斥了她的心,“怎么了?”

      考姆伊没有回答,他的背影抽搐着,像垂死挣扎的野兽。

      这个夜晚,外面吹着不祥的大风,抽在窗户上,如同罪人临死前的呜咽。贝拉塔起身关上窗户,护士长好不容易同意她回自己房间。可就在她准备回到床上时,门口传来急促的砸门声。

      她并不想理会,明天一早她还要奔赴南美执行任务。

      “贝拉塔,开门啊,阿修斯受了重伤!”拉比在门外大声喊叫着,他的手已经渗出了血,门内却依然无声。“他想见你啊。”

      “你走吧,我要睡了。”她的话让拉比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怨恨此刻如此清晰。

      拉比向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在门上,可是门很结实,根本没被这一脚所动,“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没有父母这种事要让你自怜自哀多久啊?这里的每个人都失去过亲人!因为这就是战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私!”

      门“嘭”的一声被从里面打开,贝拉塔冲出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她的脸因愤怒而涨红,气得浑身发抖。拉比被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到了,但下一秒,他就冷眼与她僵持住。

      “他们都活该,那个男人也是他也是。在承诺陪伴别人之前为什么不搞清楚自己的分量?他们有命来陪伴我吗?”她也抬起头,对上他碧绿的眼。这是拉比第二次看到她的内心,竟然可以看到悲伤与绝望。

      他掏出怀里里揣了很久的礼物,放在地上,头也不会的走了,“不懂得怎样去爱别人的人,是不会感觉到被人所爱的。”

      他不想再管这个顽固的人了,她自己画地为牢,决绝了所有人的好意。现在他只想赶到阿修斯那里去,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阿修斯的伤势。书翁就叫他来叫贝拉塔。

      其实拉比不想来叫她的,总觉得这样,像通知家属来见病人最后一面似的。

      呸呸呸,我的预感总是不准。他安慰自己。

      拉比带着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心情推开手术室的门。正巧听到戴乐在向考姆伊报告,“冰岛已经成了恶魔的大本营,leve 1和level 2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只,还有一只level 3,但许……那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level 3了,三个驱魔师的攻击对他来说基本无效。大概杀光岛上所有的居民已经让他濒临第四次进化……在我们准备撤离的时候,阿修斯却突然对level 3发起了攻击。”

      第四次进化!关于恶魔可以第四次进化这件事只是个理论,因为百年来教团从未遇见过level 4。

      考姆伊面色凝重,他抬眼发现拉比站在门口,下意识的喊了一句,“书翁。”

      老头子这才从手术台旁转过身来,拉比最讨厌他这种眼神,就像嘟嘟死的那天,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欲言又止的怜悯。

      而书翁身后的手术台上,躺着残缺不全的,他的兄弟。

      拉比忽然觉得,也许他现在和与贝拉塔初遇时一样,浑身结满黑色的血痂。但那时他有圣洁寄生的那只手还没有被连着肩膀一起削下,喉咙也没被割开。

      “嘿,兄弟。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拉比声音哽咽,鼻子很酸,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他想扶起阿修斯,少年却像破麻袋一样软绵绵的,“别呀,老头子那么厉害他怎么可能治不好你。大不了中华料理我请,以后也不让你替我背黑锅了还不行吗?”

      阿修斯死死盯着门,被割断的声带只能发出“呵……呵……”似的嘶哑声音,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像蜿蜒的小河。

      他不肯死去,他还要等那个人。

      “你再等等啊,她马上就来了,任务地有些远啊。”拉比不知道自己这样骗他有什么用,他不想他死。在来到教团的几个月中,这个男孩一直在改变着他,让他很就没再感觉到过孤独。

      他怕啊,怕他死后,自己又会回到那个世界。那个虚无,寂静,让人憋到发疯的世界。

      “别死啊,求你了,兄弟。”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从记事起,他本再没哭过。

      阿修斯左手握成拳,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如死一般。只有脸上的小河还在流淌。

      书翁静静地站在一旁,老头子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动容。“笨蛋弟子,早告诉过你。”

      在手术台的另一边,医疗班班长抱着名为安洁儿的小护士,任她在自己怀中痛哭。

      她的心上人,至死都在等另一个人。

      门又被人推开了,像一点星火,点燃了阿修斯眼中仅剩的光亮。

      贝拉塔低垂着眼,她的眸子白茫茫的一片,像下着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她走向阿修斯,每一步都像拖着沉重的铐链。

      “你是白痴吗?”她说。有一次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安洁儿愤怒的从医疗班班长怀中抬起头来,想上前质问她。

      但她愣住了,和拉比,和所有人一样愣住了。因为从那个“自私”的贝拉塔眼中,不断有水泂泂而下,打在阿修斯的鼻梁上。

      那个少女在哭,像是要流尽一生的眼泪。

      “呗……啊……嗒……”像他们初遇时那样,他呼唤了他心中神的名字。左手离开胸膛,缓缓伸向她。

      贝拉塔眼中的大雪刹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震惊。她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躺在他手中的,是一块白玉做的怀表,表盖上雕着六翼天使,双翼遮目,双翼遮足,双翼飞翔。如果打开怀表,里面一定还有一张手绘的女人的肖像。如波浪般的长发,温润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和她一样。虽然大家都说她长得更像库里米安元帅。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妈妈。

      阿修斯的手几次差点掉下去,他每伸过来一点,她便向后退一点。仿佛那不是最爱她的人的手,而是来自魔鬼的恐吓。

      贝拉塔最终转过身,向门外飞奔而去。

      她逃了。

      在所有人失望的目光中逃了。

      而就在她转身的同时,阿修斯的手重重落下,再也不可能抬起来了。怀表从他手中滑落,落在拉比脚边。

      “贝拉塔!”安洁儿歇斯底里的大喊,“你难道没有心吗?!”

      贝拉塔身影一滞,还是消失不见了。

      考姆伊合上阿修斯依然向门外眺望不肯闭上的双眼,说:“欢迎回来,阿修斯。”

      拉比跌坐在地上,看他脏到发黑的脸,身体窒息般痛苦。他知道这张年轻而曾经充满生机的脸以后不会有任何表情了。

      再没有人像他,笑容如寒冬雪夜温暖的灯光。

      死亡似乎离他很近,跟随书翁的这些年他无数次的见证死亡;但死亡其实离他很远,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切身地感受过死亡。

      那是死之人的鲜血与生之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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