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年华剪影》叶如倾

2、Part.2 秋

　　<陵南高中！陵南高中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您的行李—— >

　　电车停下来，喇叭里的女声反复喊着，过了一会儿，又哐当哐当响着往前开了。
　　车开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卷起地面几片火红色的枫叶。

　　在车里靠车门的位置上，坐了个抱着大包的少年。浓黑的头发在阳光下看上去软软的，又像秋叶般被那光芒镀上了丝丝金黄，随着颠簸不时小幅度地扫过少年微蹙的眉间。

　　阳光很暖。这少年正睡得酣沉，鼻子下吹出个大鼻涕泡泡，随着呼吸一颠一颠，还一脸拽呼呼的表情。

　　“仙道！在干什么呐？”
　　“啊，长崎君啊！我……”
　　“仙道君在等人吗？”
　　“啊，呵呵，是啊……”
　　“阿彰？怎么站在这里啊？”
　　“是越野啊……”

　　陵南门口，仙道一脸苦笑。
　　没办法，人气高也是一种苦恼好吗。他又不是那个永远僵着一张脸的臭屁小子，想见的不想见的，通通一记眼刀甩过去，“哗哗哗”还有一帮小丫头在后面流着鼻血喊酷。

　　仙道彰对人永远是温和宽容的。
　　什么都可以理解，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可以体谅和安慰。
　　这样的人或许不免会让人感到疏离。仙道有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漫不经心，相处很久的朋友也能脱口而出将别人的名字念错。但是谁又能拒绝仙道彰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近乎真挚的温柔呢？当这个身高一米九的朝天发傻乎乎地摸着头，乖乖鞠躬道歉，就算是田冈教练也只好一口恶气憋回喉咙里顶着铁青的脸原谅啊。

　　好不容易跟热情的同学们一一打完招呼，仙道一个人站在校门口，仰头大大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把大半个身子靠在学校门口写着校名的大石头上。
　　天气真好，阳光很灿烂又不灼人。
　　“唔，流川这小子怎么搞的，电话也不接。”朝天发的少年想了想，有点犹豫地站直身子，再想想，又靠回去了：“算了，别一会儿他来了找不到人又要生气。”
　　仙道叹口气，困扰地抓抓头发。

　　流川是被硬生生叫醒的。
　　迷迷糊糊被一路半推半攘着送出了车。走出来的时候好像还隐约听到身后司机和电车员松一口气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啊？流川眯着眼睛转转脑袋。
　　“啪！”鼻涕泡泡破掉了。
　　“……”不爽。
　　“呵~欠~~”还是好困啊。
　　算了，继续睡。

　　少年抱着包往月台前一歪，“呼——”脸上晶亮的泡泡又回来了。

　　真正清醒是在两个小时以后了。
　　流川抬手揉揉眼睛，想起平常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总是会被某个没眼色的家伙好声哄着阻止。

　　“哎哎，不要用脏手擦眼睛啦~”

　　“……”
　　少年皱了皱眉，闭闭眼，又睁开：“仙道……？”

　　真是的为什么要想到那个家伙啊。好没面子。
　　不过说起来好像本来是要坐电车去哪里和那家伙一对一的。
　　是哪里来着？
　　流川站起来，空荡荡的电车月台，就他一个人。月台两边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风景，夕阳在不远处的山头，把孤零零的一道影子拉得更细更长。

　　现在怎么办呢？
　　流川忽然抬手一拍口袋——扁扁的。
　　啊。不好。
　　手机还有钱包……啧。

　　——现在怎么办呢？！

　　仙道想这一定是报应。
　　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遇到这个清醒的时候浑身泛冷气，但其实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神游在睡觉在做梦在吹鼻涕泡泡的小子，他这个陵南的王牌就沦落成了湘北某新人的保姆兼定位仪了。

　　“如果不管他的话，说不定会在电车上一直睡到北海道呢？”仙道蹬着彦一新买的宝贝单车，这是他刚才从那个夸张的哭天抢地的小子手里死活抢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着急的，反正是三天两头就会丢的家伙。仙道转动车头流畅地滑过一排排房屋。电话响起来，他松开一只手去接。

　　“你好，这里是仙道彰~”
　　“噢噢樱木啊！”
　　“唔，不知道耶，我也在找他呢。”
　　“是么，那就只好代他向彩子小姐道歉了~”
　　“呵呵，替我向湘北的大家问好哦，挂了。”

　　秋天的天空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高远。小城市的街道里，街角有杂色的野猫喵喵叫着跑开。几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在看见仙道的时候偷偷指指点点地笑起来，于是他也十分大方地回过头笑嘻嘻打招呼。

　　两年了，仙道想。从东京来到神奈川。
　　说不清是哪里要更加适合他，但是对于这个面向太平洋的海滨城市，他似乎总是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匍匐在心口的喜爱。
　　仙道又想起夏天时在那个堤岸。流川的脑袋毛茸茸的，阳光下跟个打点计时器似的点着头，一歪，就倒在了仙道肩膀。

　　钓鱼，开学以后就很久没有去了。

　　流川仔细地想了很久。
　　他是真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想了很久。

　　然后黑头发少年站起来把包放到一边。
　　“一，二，三……一，二，三……”流川一连串做了五六个左右侧压腿，又弯腰拉了拉韧带，站起来二十个原地高抬腿。然后从包里拎出条毛巾来搭在颈间，背上双肩运动背包，“呼——”

　　“跑！”

　　“叮咚叮咚叮咚——”
　　红灯闪个不停，路障落下来，又一辆电车从面前开过。
　　仙道停下了单车旋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流川应该是有坐电车的吧？唔，管他呢，赌一赌好了。
　　仙道想着，笑了笑，绿灯亮了，他一踩踏板，转个弯，单车一阵风追着前面的电车蹿出去。

　　流川面无表情地往前跑。
　　跑跑跑，跑跑跑。穿过轨道两旁深绿色的大片草地。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连成线的黄绿，大概是小麦一类的即将成熟的作物吧。轨道很长，往前延伸着一时看不清前一个站台。流川跑着跑着就分起心来。本来嘛，除了打篮球的时候，他大概是很少有不分心的。
　　走神的时候觉得前面不远处那块圆滚滚的石头看起来像个篮球。不远处那棵树叶子变红了，像是某只猴子颜色灿烂的头。还有左边那丛草，尖尖的往天上竖着，像是某个总是傻笑的大白痴一看就很嚣张的脑袋。

　　“白痴。”
　　这样骂着的时候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然后灰色的小石子咕噜噜往前滚了比想象中要更长的一段距离，少年的目光顺着它向上仰起，才发现不知不觉那个刚才还看不清楚的车站已经近在眼前了。

　　车站立在一片草木的葱翠里。一株爬山虎从后边悄悄攀上来，覆盖了大半个墙壁。而一边的水泥地面上倒着辆看上去很新的单车，车轮还在微风里缓缓转着。单车再边上盘腿坐了个少年，一手懒洋洋撑着下巴，眉头舒展着惬意又自然的样子其实很帅。他标志性的朝天发在风里颤颤的，像那丛草。

　　于是流川慢慢减速，直到自然地站定在距离仙道一步远的面前。

　　“……”
　　“……”
　　“……”
　　“……”

　　“——抱歉，在电车上睡着了。”
　　站着的少年忽然深深地一鞠躬，脸上是其实毫无愧疚感的非常理所当然的面无表情。
　　“——不接电话是因为手机和钱包全部都丢了。”再一个面无表情。
　　“——真的是非常抱歉。”面无表情乘以三。外加声音僵硬，没有起伏。

　　……仙道想这一定是报应……

　　“？”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流川抬起头困惑地看向仙道。

　　切，难道这样就生气了？小气！

　　“喏，那这个送给你好了。”
　　流川想了想，然后鄙夷地露出个“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伸手从外套口袋里小心地拿出个东西递到仙道面前。

　　是火红色的，巴掌似的一片枫叶。
　　不大不小的样子，颜色也不深不淡。轻轻捻在流川略显苍白的指尖，微风里颤动着，正对上远处的最后一丝夕阳就瞬间像被点燃一般在视线里变得灼然炫目。

　　于是仙道心中那一丝丝无奈和郁卒果然就一下子被这火焰燃得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从嘴角慢慢攀附上来，深入到柔软的目光深处。

　　“在哪捡到的？”

　　“醒过来的时候就掉在衣服上了。”

　　“……觉得比地上的都好看，所以就收起来了。”

　　“想你可能会喜欢……这种，无聊的东西……”

　　“呵。”
　　那个秋天，天空很高，未来很远。微风习习拂过少年彼此相对的眉眼，流川枫脸上须臾间闪过的一丝有点不自在的情绪，并没有被仙道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