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岁寒年末

5、离开

　　小叶子坐在地上拿着棍子一阵敲敲打打，想想不过意，又沾了水，涂涂画画。
　　先是一个圈，又是一个圈，三角形，方形，却都不成图案。
　　有些懊恼的将棍子丢去一边。
　　不会画啊不会画，不会写啊不会写。
　　这小乞丐当的，不去讨吃的，不管温饱，却在这跟一根棍子撒起气来了。
　　“你在画什么？”
　　秋儿跑来看，水渍干了。
　　“什么也没画，我在写字。”
　　“你会写字？”
　　“……你，你你你，你小看我！”小叶子跳起来。
　　“会写？”
　　“……不会……”
　　得。
　　“我教你吧。”
　　“你会写字？！”两眼放光。
　　“会，想写什么字？”
　　“叶！小叶子的叶！”可要学会，小癞头居然会写小字了，那他当然要写叶字。一大早儿就被那人拿了写了字的纸在眼前晃悠，欠揍，欠揍！
　　“好，拿什么写？——这有石头。”
　　接着在地上，一竖一横折慢慢写来。石头划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好看的灰白图形。
　　“叶”
　　这字可真好看，小叶子看的认真，这就是叶啊。
　　“秋，秋呢？秋哥哥的秋怎么写？”
　　秋儿又划写下。
　　“秋”
　　这个复杂，可是也好看。
　　小叶子看出了神，秋哥哥的字真漂亮，像画一样。
　　“嗯，好看，真好看！”竖起大拇指。
　　“好看？”秋儿指了指字儿：“那你会写了吗？”
　　……
　　“……不会……”
　　“照着练。”秋儿将石头丢给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拿了回来，接着在地上一笔，两笔……就又多了两个字。
　　小叶子眨巴眼，这第一个字他认得，是一，一二三四五的一，第二个是叶，小叶字的叶，而这叶和秋之间的字是什么？
　　唉，多好的两个字，叫它隔了去。
　　小叶子指着它，颇为不满：“这什么字？”
　　“知，知晓的知。”
　　“知？为什么把它放在这？”又指了指两边的字。
　　“这是个成语，一叶知秋。”
　　“一叶知秋？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小叶子表情凝重想了半天，嗯嗯唧唧：“嗯……是……一片叶子知晓一整个秋天。”
　　“差不多，表示观察细微。”
　　“观察细微？不对不对。”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是在说这片叶子是因为知晓秋天来了而凋落。”
　　“那这叶子倒成了悲剧，秋天年年都有，而一片叶子一旦凋落就再生长就不是它了。”
　　小叶子摇摇头：“可是那片叶子已经融入那个秋天里了。它走过冬，走过春，走过夏，它在这些季节里顽强生长，爬上枝头，就是为了等待秋天的来临，秋来了，它就落了，却不是死去，而是融入。怎么会是悲剧呢，是它一直所期盼的一个怀抱啊。”
　　看，就是这样。
　　秋儿带着笑，被小叶子的解释搅得晕晕乎乎，只能问道：“那，是哪片叶子知晓哪个秋天的到来？”
　　小叶子露出笑颜，举起手，伸出食指，指向地板上被秋儿刻画的深刻的印记：“是这片叶子，知晓了这个秋天到来。”
　　春日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下，那灰白的字体洒了流光般变得耀眼起来。
　　是这个叶，和这个秋。
　　似乎，已成定局。
　　秋儿，微笑，凝眉，再微笑。
　　行吧，这便是你小叶子的，一叶知秋。

　　街上人群渐渐吵嚷起来，做买卖的吆喝声，孩童的打闹声，大人谈天儿声，还有赌坊内外的四四六六，饭馆里又添了菜色，街边小摊的拨浪鼓脆响……
　　秋儿坐在屋檐下将袖子一点点往上折，天又暖了些。
　　小叶子不知道跑去哪了，留的他一人在这干坐着，装东西的裂碗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还是叫自己放到哪找不着了。
　　秋儿清楚，自己根本不适合做这一行，若没有小叶子，他能撑多久。
　　是饿是冻，怕是坚持不了而妥协？
　　幸亏是遇着了对的人。
　　然而……秋儿望了眼光芒日增的太阳，望向了衣衫渐薄的人群，这时间，也快到了吧。
　　今天天气不错。
　　秋儿起身，往对面一间屋子走去。

　　“天啊，秋哥哥，你今天遇着什么人了？居然……”小叶子盯着满桌的饭菜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烤鸭，还有鸡腿，鱼，诶，这是什么？看起来软软的，没见过啊。
　　“遇见了一个大好人，饿了吧，赶紧吃。”秋儿帮他擦了筷子递过去。
　　“嗯，饿……”拿起筷子挑了口鱼肉，还没放进嘴里又放下了：“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把李叔李婶他们都叫过来~”
　　随后又一转念，刚才跟秋哥哥进门的时候是被轰出去啦，好丢人，大家都在看，瞧不起的眼神，看笑话的眼神，那小二还说：“出去出去，脏死了，还让人怎么做生意啊！”
　　小叶子拔腿就走，想不明白秋哥哥怎么把自己拉进这了。
　　才走两步，那小二居然态度大变，脸笑的跟多菊花似的：“来来来，请进，请进，二位要吃什么？”
　　小叶子更加不明所以了，转过头，刚好看见那小二有些疑惑又恍然大悟后加了鄙夷的眼神。
　　势力。
　　“算了，咱们装起来回去吃吧，这些，他们肯定都没吃过……”
　　秋儿揉揉他的脑袋：“这是你的，他们的，回去再买。”
　　“还买？！”小叶子四周望了一圈小声道：“秋哥哥，你跟我说实话，这钱，是怎么得来的？你——你可不许做那种事啊！”
　　秋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了头：“不会的，你放心吃吧。”
　　小叶子虽然不想怀疑，但是……谁会给他这么多钱啊。
　　“不吃了，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吃。”
　　“钱是我的，这就是实话，你不吃，就扔了。”这人还真是倔。
　　“可是……”嗯，秋哥哥肯定不会骗我的，他那么好的人，也一定不会做那种事：“那我吃啦，你也吃——”

　　“少爷。”
　　小叶子刚拿起筷子，忽的就走近一个人，他叫：“少爷。”
　　叫谁少爷？小叶子拿着筷子一时不知该起该放。只乌溜溜两个大眼睛望着来人。
　　秋儿却不看，只淡淡道了一句：“吃了这顿饭。”
　　那人便退了去。
　　秋儿又望向小叶子，笑的温柔：“快吃啊。”
　　来了，这么快，这么巧。
　　小叶子还是拿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动，他有预感，这好好的一顿饭，似乎要变成即将斩首前的那顿餐饱？
　　少爷？少爷？
　　“少爷？秋哥哥，他——”
　　“快吃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秋儿夹起一块肉给他：“张嘴，——你倒是嚼啊。”
　　秋儿看小叶子眨巴着大眼睛，惶恐的要掉出泪似的。对事情的未知而惶恐，对事情的揣测而惶恐。
　　不清楚要发生什么，却确定会发生什么。
　　小叶子这一刻是紧张的。
　　秋儿张张嘴刚想说些哄人的话，身边便又来了几个人。
　　伴随着木头敲地的声音，一个老爷，几个家丁。
　　那老爷开口：“吃罢了，走吧。”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威严。
　　尽管显而易见的满桌饭菜。
　　终了，还是吃不完一顿饭啊。
　　秋儿起身，走到小叶子身边，带了些力道抓在他肩膀上，身前的小人儿是迷茫的，是害怕的，是紧张的，是能捕捉到一些讯息却不知道怎么拼合的。
　　是不愿接受的。
　　秋儿抓着他，却不说话，沉默良久，松开，转身。
　　“秋哥哥~”小叶子站在原地，声音有些发抖：“你还会回来吗？”
　　秋儿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就一下，便头也不回的跟那些人上了门口的马车。
　　会回来吗，他不能承诺。
　　这时候，承诺，才是残忍的。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小叶子才惊醒一般追了出去。
　　不对，秋哥哥不会走的。
　　秋哥哥的话还没说完，他还要告诉自己等他回来呢。
　　他还要掀开帘子看他一眼，告诉他，别追了，我会回来的。
　　他还要掀开帘子看他一眼，带着笑，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对他说，等我啊。
　　或者，风会吹开那扇帘子吧，会叫他看见他的秋哥哥坐在里面满脸的不舍。
　　会叫他看见他的秋哥哥听见他叫喊声音的回眸。
　　他才学会了四个字，他才有了要努力工作的动力，他才有了每天想要嘘寒问暖的人。
　　他刚刚还想要明天再请秋哥哥吃馄饨，而且秋哥哥请他的大餐还没来得及入口。
　　秋哥哥不是说要吃了这顿吗，这不是还没吃吗，怎么就走了呢……

　　“秋哥哥……”你，也不要我了。
　　这没命的追赶，终于是在精疲力尽的那一刻停了下来，跌坐在地。
　　每日的微笑，每晚的温暖，握着手的一笔一划，一起的同甘共苦，从这一刻起，都烟消云散了吗？
　　终究又是被抛弃了啊，心里的苦涩，是连眼泪都无法诠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