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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 ...

  •   冬季对于小叶子他们来说纵然寒冷难熬,却也一天天过了去,从白雪皑皑,到雪水叮咚融化,灰白的树枝挂着着水珠,在滴答滴答间长出了嫩芽,嫩绿的树叶婴儿般舒展开来,迎着露水在细细的纹理上打个圈,“咚”的一声,滴在了路面,水里,裂开,融进。
      太阳的金辉,包裹了整个大地,碎在湖面上晶亮亮的。
      孩子门终于可以出门拿着风车来回奔跑,风是暖的。
      天上有风筝,各式各样,都想往最高点飞去,想飞去云里,飞进那一片广阔的蓝。
      “真好。”小叶子躺在湖边的草坪上望着天,那些风筝能往多高飞了去?越高越好,飞到另一片天地,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谁,有神仙吗?神仙也放风筝吗?
      小叶子想,那可不得了,被神仙捡了去,又可以飞的更高,更远。
      神仙?神仙的天空又是什么样子的?蓝的,黑的,白的,灰的?还是红的,粉的,紫的,绿的?
      想不出来,但肯定漂亮。
      神仙都漂亮,嗯……是仙女儿都漂亮。
      小叶子想着就笑,眼睛弯了起来。
      秋儿和其他几个孩子在河边洗脸,水还带着凉,也不知道他们冷不冷,但他们要干净,也不是爱干净,脏惯了,偶尔也是要干净一回两回的嘛。
      哪像小叶子,就知道舒坦,脸庞灰溜溜的,连眼睫毛上都似蒙了层灰。
      秋儿洗罢,便来叫小叶子:“不去洗洗?”
      小叶子眯着着眼睛看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天见他的样子,脸庞干净了,但是少了些血色,倒是更白皙。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不洗。”小叶子笑眯眯的回他。
      “不嫌脏?”
      “嗯……你嫌我脏?”
      秋儿摇头坐下:“不嫌。”
      小叶子笑的更欢了,眼睛眯成一条缝,从那缝里只能看见墨色,那墨色凝在秋儿的脸上,他轻轻说了句:“洗干净,会被抓的。”
      “嗯?”秋儿似没有听清楚,小叶子却不肯再说了,翘着腿继续欣赏他的春日美景,一脸惬意。
      湖边有几个妇女在洗衣服,棒槌敲的砰砰作响,她们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笑骂:“一群小祸害,水都搅浑了!”

      破庙后面有一汪清泉,顺着山势而流,春暖花开之际,更是清澈见底。
      夜色渐浓,只流一轮弯月和散碎的星子点缀,映入这泉水中,银波缓流,顺过河底石子,个个打磨光圆。
      听,是泼水声,轻微的,带着些小心翼翼,稍作停顿,又是一阵儿。
      泉水流的并不湍急,只夹着细小的水波声缓缓淌过岸边桃树,粉白的小花裙摆一般在空中飘零,落入水中,漾起一圈涟漪。
      涟漪悠悠散尽,有什么遮住了那一片星光,却露出比那星光还要璀璨光芒,在这水中,闪着丝纯净和微热。
      竟是谁人的眉眼。
      那眼盯着水面,映入的是好一张俏脸,面如敷粉,唇若施脂。
      然那眉目忽而微蹙,一双手将水又搅浑了去,面目随着水波荡漾变得不清不楚,直教他人暗叹——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小叶子又伸手来来回回搅了两圈,发狠似的将水面激起珠子来。
      九岁啊,才九岁啊。那年,那年才几岁?六岁,还是七岁?
      懵懵懂懂的年纪,都遇到过些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
      忽闻声响,小叶子一脸惊慌失措,抓了身边的泥土就预备往脸上涂,手腕却被擒住,带了些不痛不痒的力道。
      “我道你是去了哪,原来是自我欣赏来了。”秋儿抓着他轻笑,原来这灰尘洗净,是这般模样,如那荷花,出了淤泥,是这番美丽光景。
      小叶子看清来人,也没有松懈,挣扎了一番只狠狠道:“你放开!”
      “不放——早晨说什么要被人抓了去?”秋儿腾出一只手带着些戏谑抚了上去:“这俊俏的脸蛋儿,怕上要被谁家抓了做上门女婿吧?”
      原本只是玩笑话。
      谁知对方却忽然瞪大了眼睛,而后又有些落魄或是失望,或是在内心道了一句:“唉,算了。”
      总之是松软了下来。
      “又是那个小癞头说的吧。”
      “嗯。”秋儿在心里思量了一下,点点头。
      纵然谁也没说什么。
      “我就知道!他就是大嘴巴,!”有些恨恨的意味:“都是他说出去的!”
      “他没有坏意,是我要求他的。”秋儿拉他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下。
      “你问这些做什么?”
      “想多了解你一点。”
      小叶子猛然抬头,内心说不出为什么,忽的就有些高兴,多了解一点啊……
      “那……他都怎么和你说的?他们都只知道一点点”
      秋儿揉揉他的脑袋,被水洗过后比以前柔顺了,还有些潮湿:“我想听你自己说。”
      小叶子沉默,盯着两人脚下好一阵,犹豫着缓缓道来:“那时我才五岁,可能是六岁,记不清了——到现在我也不太知道我是九岁还是十岁。”
      “那女孩子是傻的,我还那么小,她都比我高出好多了,我听别人说她都十六岁了——这个我没告诉李叔他们,我说她和我差不多大。”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被送去他们家了,我爹要酒喝,我哪里有,他就去自己去找,后来找到了,却把我丢了,不,是他不要我了,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喜欢我,我长的像我娘。”
      “娘跟别人跑了,也有人说她死了,我不知道啊,没见过,村里人说,娘也是被卖到我家的,那时候爷爷活着,有些银两。”
      “他们把我关起来,我不知道那是哪,但是有很多酒,我当时还在想我爹,想这么多酒够他喝的了,但他喝了酒是要打人的,好像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喝了酒就要打人——是不是,秋哥哥?”
      秋儿细细听:“嗯,现在没有人打你了。”
      “是啊,现在没有了,那时候身上有多疼我也忘记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记不清了,记不清他是空着手揍我还是拿着板子拿着鞋,记不清他拿我换了几瓶酒,记不清我被送走的时候是天晴还是天阴,记不清带我走的男人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记不清他说要关我多少年,记不清那个女孩子得了什么病才眼歪嘴斜嫁不出去,记不清……”
      “记不清是哪一天被逼迫着穿了一身红,记不清是谁按着我的脑袋撞向地面说拜天地,记不清每天睁眼后闭眼前的惊心动魄,记不清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她睡着后还要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记不清早晨起来他哥哥看我的目光,记不清每个人背后的鄙夷和冷嘲热讽,记不清……记不清……”
      眼神就此越来越复杂,没有焦距的惊恐,惶惑,无措。
      却在秋儿伸手搂着他时,一切又释然,他望向秋儿有些不忍的脸庞笑:“后来,我逃了。”
      是啊,他逃了,天还很黑,下雨了吗?没有吧,试不到冰冷的粘稠感,只有野兽嘶吼般的恐惧将他吞没,身后有女声依依呀呀的大叫,有男人愤恨的吼声,他们在说什么听不到,他只知道要跑,要跑,跑,跑,跑,跑的越远越好,跑出这住满禽兽的笼子,跑出这看不见天空的地狱,跑出这见不到黎明的黑暗,他一路跌跌撞撞,脚下直觉踩着浮云一般,却又千斤重,终于,他跑到了渡头,抽了筋骨般的轰然倒地,眼前只留下一个黑影,他说,救救我,救救我。
      救了吗。
      “是他救了我啊,他,怎么说呢,很美的一个男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男人。”小叶子在心里默想,是比秋哥哥还要美的男人,不,秋哥哥是俊,美的就只有那人一个:“是他在那些人快要追上我的时候带我上了船,他喂我吃药,喂我喝水,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以为我到了天上,天上你知道吗,就是神仙住的地方,我以为我见到了仙子。”
      如若不是仙子,怎能这般似幻。
      秋儿听他断断续续的说,就此停顿,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却不追问,带他入怀。
      六岁吗,六岁的我在干嘛?是跟着老师练书法,习丹青,还是跟着父亲在戏园子听曲儿?是在家里喂鱼赏景,还是在街上和哪家伯父的孩子游戏?
      六岁的秋儿夏天有冰果子吃,冬天有炉子暖着,春天赏景小憩,秋天到处添置衣物。
      他哪懂得什么是苦。
      听小叶子这般陈诉往事,只觉自己听得真切,听得伤神,听得心疼,却也听得遥远,听得飘渺,听的只觉得空落落的。
      这就好像你告诉一个从来没有头疼过的人说你头疼,他只看你皱眉,看你冒冷汗,看你脸色苍白,他也许会替你难受,想要帮你缓解疼痛。但他只能帮你揉捏,帮你买药,帮你劳神。你说你疼,他说他知道,可他只是知道你疼,却不知道,那是哪般的疼。
      不曾体会,哪知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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