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岁寒年末

2、暖光

　　夜晚不比白天，这季节的正晌寻个角落缩着身子都暖和不了自己。更何况是这房檐都结了冰棱的夜。

　　破庙中央有一堆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串，在这四周都露着风的屋子下，倒也为人提升了些温度，庙里聚集着一帮子乞丐，拢在一起围着火源摊手聊天。

　　这天寒地冻的，白天讨生计挨冻，夜晚就聚集起来靠这柴火取暖。

　　李叔从外头刚捡了些柴添了进去，搓着手让自己温度回升，李婶暖了些热水给他递过去，小孩子三三两两挨着一起，怕暖气散掉。

　　李叔今年有四十多岁了，行讨有些年头，是家里饥荒，没法子带着老婆来到城里，听说原本有正当差事，却在一次搬卸货物的时候摔断了腿，东家打发了些银子就辞退了他。

　　那银子哪里够，少的可怜，但这事在当今多了去，找谁说理，找谁都一样。腿没得医治，落下了残疾，这才没法出来行讨。李婶是个好人，不嫌不弃，跟着一起过苦日子也不埋怨，总说自己其实是嫁了个好男人的。日子是比寻常人苦了些，但李叔从来没叫她饿着冻着。

　　都是老好人。

　　小叶子他们这几个人便是李叔带着的，除却李叔李婶，都是些孩子。

　　没爹没娘的，被遗弃的，一个人在外免不了被欺负，李叔见着可怜，就收留了一些，孩子们能要到就自己留着，要不到，他有多的便分给他们。不过这年头，还是孩子们方便些。

　　一个破庙，一行乞儿，两个大人，一帮孩子，聚在一起倒也像是一家人。

　　李叔喝了口热水，咂咂嘴靠着大家坐下：“小叶子，今儿跟秋儿一起饿不着了吧？”

　　小叶子正靠在秋儿肩膀上发愣出神，听唤自己的名字才捡了心神努努嘴巴：“饿。”

　　“跟着秋儿还饿呢？”李叔不相信的笑：“秋儿这小家伙机灵着呢。”

　　是饿啊，小叶子想，机灵，也是个少爷，不过小叶子没说，他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道：“可能是我太能吃了。”

　　旁边秋儿微微侧目，没有说话。

　　“小叶子就是能吃，还懒。”边上有个孩子接话茬，小叶瞪过去不理会。

　　李叔又道：“秋儿是怎么沦到我们这里的啊？听小叶子说，第一次见你，可是少爷打扮。”

　　李叔没见着，就自己在心里勾画了一下，想着这孩子脏了脸也是好看的紧，这打扮打扮，定是俊的不成样子。

　　秋儿其实也不叫秋儿，只是那日问名字，好像是随便报了一个字，因为是个孩子，李叔就叫他秋儿，其他孩子都叫他秋哥哥，属他最大。

　　秋儿沉思，没有马上回答。

　　小叶子见状，坐直了身子：“这还不简单，有个词叫什么落——家道中落，对，家道中落，”又转过脸问秋儿：“是这么说的吧？”

　　秋儿点点头：“嗯。”

　　“看吧，”小叶子一脸得意的看着李叔，又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家、道、中、落。”

　　李叔摇头笑，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在这吧，领着小叶子，这孩子可怜……”

　　小叶子一听，马上抢过话头：“在这的都可怜！”

　　“是是是，都可怜。”又是一阵摇头。

　　倒是秋儿来了兴致似的问了句：“他怎么了？”

　　小叶子不愿人说，刚想打岔，那原本就不牢实的庙门却被踢开了。

　　一阵寒风灌入，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只听那边一人一句的咋呼：“他是被卖的！”

　　“他爹是个酒鬼！”

　　“就拿他换了几壶酒！”

　　“几壶啊——一壶？两壶？”

　　“赔钱货，哈哈……”

　　“那酒馆女儿……”

　　这句倒是没说完，被小叶子起身一脚踢了过去。

　　俩人扭打起来。

　　“你才是赔钱货，闭嘴你！”小叶子哪是那人的对手，那两个可不是乞丐，而是居无定所的地痞流氓，个个都往二十岁奔去了却在这欺负老实人，这阵外面下了雪，定是冷的来抢地盘了。

　　小叶子刚踹了对方一脚，就被按住还了一拳。

　　李叔李婶和这边孩子们一看都不愿意了，上去也是劝的劝拉的拉打的打，一时间整个破庙好不热闹，只是这热闹，是惨了让人寒心的话事儿。

　　闹事的人凭借着自己年轻力壮，竟是连李叔都招呼上了。小叶子本才九岁，又加上营养不良哪里有多大的力气与之抗衡。

　　但是一来那人道了不愿听得话，二来，李叔哪能被他们欺负。

　　被揍的空档一口咬住对方的手，对方一个甩手将他扔了出去，后背撞在地上甚疼。你当他咬一口就完事了？

　　这孩子脾气上来可也大着呢，又加上被人揍的晕晕乎乎，怒气涌上头，不假思索的抄起一边的木板就往那人脑袋上砸去。

　　对方一声惊呼，即又挨了一板子。这下那人懵了，摸了脑袋上黏糊糊的血，气红了眼，三步并作一步抢过小叶子手里的家伙，抡起来就要砸上去。

　　这边李叔就算腿不方便，好歹也是个男人，加上几个孩子帮手，另外一个流氓倒是被制住了。

　　谁知转眼的空档，那边小叶子居然就一挑一的来了，李叔先是看着小叶子抡了人一板子，心下想可别闹出人命，这边松了手欲去拉架。可还没挪开步子，这劣势就成了小叶子。

　　小叶子力气小，抡了别人两板子也就流点血，可人家力气大啊，这一板子下去，说不定就要一命呜呼。

　　李叔急了，大叫一声住手。

　　可哪里管用，谁听你是谁啊。

　　于是手起板落间，小叶子闭了眼想，完了，就这么交代了。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伴随着火堆里涌起的噼啪声。

　　良久，小叶子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面对着自己的秋儿，深潭般的眼里竟是从容不迫，也拿着板子，上面见红。

　　再往下看，躺着的是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男子，额上的血染了满脸都是，甚是吓人。小叶子有些惊慌失措的来回看着两者，一口气不上不下，憋的脸色红白，半晌才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说了句：“秋哥哥……”

　　李叔赶忙过来蹲下探了那人鼻息，停了一下，发白的脸这才有点暖色：“还好还好，没死没死。”

　　秋儿放下手里板子转头瞪向已是瞪目结舌的另一个流氓冷冷道：“再不领走，就是等着死。”
　　对方也是被那满脸的血唬住了，身边孩子都放了手，还坐在地上不知道起来，听了这话，才急忙过来看同伴伤势，还好，没死，晕了，就是血凝在了脸上，看着吓人。

　　这一放下心，拉扯着出去间歇居然又嚣张了起来，边往外走，边嚷嚷：“等着！等着！！”
　　但至于等着什么，大家就不知道了，好像很多人都爱这么说。

　　人走后，所有人也提着的心都安稳归位了。

　　李婶走过来，拉着小叶子问：“没事吧？伤到没有？”

　　那边李叔拍着秋儿的肩膀有些责怪又带些担心：“这要是出了人命你怎么办！”

　　旁边一群孩子却不觉得秋儿是错是鲁莽，只道：“厉害，真厉害！”

　　门还开着，外面雪沫飞扬，泛着亮的白色融到这暗夜里，哪还知晓什么冰冷，一切都被这温柔的小白花给吸引了去。

　　屋内被火光照成暖色，小叶子在吵嚷的人群中望向那双潭水般幽静的眸子，两人对视，嘴角微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