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醉》凌纱

6、（六）

　　雨幕笼罩，青苍巍峨的白云山色空蒙方好。
　　马蹄踩过泥泞的古道，左拐右绕攀上山峰。
　　峰顶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白云派”三字。由此向前，便是白云派的领地。
　　只是，这未免空旷得有些过份，连个看守都没。
　　柳凝雪与颜若轩交换一个眼神，迟疑着拉动缰绳，马复前行。
　　蹄子迈入泥地的同时，道旁的木丛中跳出二人影，拦在马前。
　　“来者何人？”
　　颜若轩上前一步道：“牡丹阁，颜若轩。前来拜见叶笑渊，叶门主。”
　　那二人不再过问，就此作罢。
　　又绕过几处陡路，终抵门厅。一小童引着二人穿过游廊，绕过穿堂，来至一雅致处。
　　进入堂屋，迎面放着一大紫檀雕螭案，案上设者三尺来高青绿古鼎，悬着墨龙大画。用得此屋者定是某高人。
　　“吱呀”一声轻响，连接后厅与正堂的门被推开。
　　柳凝雪与颜若轩齐齐看去。
　　那人……怎么会……柳凝雪匆匆一瞥，又迅速调转视线。
　　颜若轩同来人寒暄过后，纷纷入座。柳凝雪侍立于颜若轩身后，依旧低垂着头。
　　“这位，可是当日的牡丹姑娘？”席中坐定，那人轻呡茶水，幽幽开口。
　　他居然……认得她……披泻的长发恰巧遮住了柳凝雪的表情。眼中闪过的竟是连她自己都为察觉的惊喜。
　　然而，即便是低着头，她仍能感受到颜若轩炙热的打探。
　　“叶派主，为何这般肯定？”见柳凝雪不答，颜若轩便出声说道。
　　“眼神。姑娘的眼神与牡丹姑娘有几分相似。”
　　颜若轩睫毛轻轻扑闪，心中暗叹叶笑渊的洞察千秋。
　　也难怪他年纪轻轻便扫清阻碍，一举登上派主之位，成为白云派史上最年轻的派主。
　　柳凝雪闻言亦是一愣，情知此番是躲闪不过。她抬头扬眉，将长发挽至耳后：“小女……凝雪，见过公子。”
　　叶笑渊颔首轻笑，深色眼眸与柳凝雪相对，饱含笑意。
　　那双同为黑色的瞳孔氤氲着茫茫雾色，叫人看不真切。
　　其实……他们也算是一类人了……柳凝雪学着他，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细眼半弯，恰到好处的藏住了眼底的种种深邃。
　　颜若轩的视线在二人间来回扫荡，像是看出点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曾看出。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此武林圣地却不谙隐藏之道的，想来也只有是童子奴仆一类了。
　　柳凝雪正寻思间，只闻来者胡乱叩了叩门，未等叶笑渊答应，便闯了进屋。
　　看他的打扮行头，倒是印证了柳凝雪的猜测。
　　他与叶笑渊耳语几句，又匆匆离开。
　　那厮走后，叶笑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看似沐浴春风般的笑颜，不知为何透着丝丝凉意。
　　叶笑渊仍是一语未发，不曾下令逐客，也没有再与二人闲谈。
　　颜若轩估摸着眼前的形势，知是不宜久留。搁下酬金后，再品了几杯茶，便同柳凝雪辞去。
　　叶笑渊也不作挽留，唤来小童送二人出去。
　　离时，柳凝雪悄悄回望，只觉叶笑渊扫向自己的眼神颇有深意。
　　二人的身影自游廊远去。
　　叶笑渊敛去满脸笑意，眼中雾气退散，尽是一片凛冽。命人取良马数匹，挑选数名得意弟子，自后山而下。
　　且说在那山另一边缓步归去的颜若轩与柳凝雪竟谈起了往昔的旧事。
　　原来是柳凝雪对颜若轩所谓“酬金”一时好奇不已，开口询问。
　　那颜若轩方将来龙去脉同她细细道来：“当年颜家祖上本是白云派中明字辈的高徒，深受派主祖师青睐。身为仙门之人，本该心无俗念，专心修炼，而祖上却日夜思念着生活贫寒的高堂，期待有朝一日能为家人改善生活。作为当时最有潜力的弟子，祖上完全有力争逐派主之位，而他毅然选择放弃，并提出要创办牡丹阁。对此，派主深感惋惜，却遵从了祖上的意愿，准其归尘，并给予他最大程度的支持。祖上亦未辜负师门的期望，终是使那牡丹阁之名传遍中原。再后，祖师逝世，遗言后人好生照顾颜氏生意。祖上亦嘱托后人多多孝敬白云派，以谢师己之恩。自是，两家互相往来，彼此关照，合作关系直沿至今。”
　　说话间，马已行至山下，只待入城。
　　颜若轩闲来无事，随口问道：“适才叶笑渊问你姓名，你为何不全数说出？”
　　颜若轩信口一问，却不想正中柳凝雪软肋。
　　想到白云派同牡丹阁乃世交，她又哪里肯说，只道：“凝雪贱名，恐污了派主尊耳，故不敢再将姓氏告知。”
　　柳凝雪话中的敷衍，颜若轩如何不知。回想起方才二人相见之境，竟以为是少女怕羞：“凝雪之名何贱之有？叶派主乃通情达理之人，你与我们这等风尘女子不同，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再者，叶派主琴棋书画，武艺刀法，样样皆通，此等男子，世间何觅？你若喜爱，我自己会多多帮助的。”
　　柳凝雪只点头称是，不再多语。心中不免苦笑：那叶笑渊之才世间难觅不错，而他与她之仇恨，恐也是世间所不常见的。
　　经颜若轩一提，柳凝雪的思维不禁在叶笑渊身上停留半响。她想，倘若没有私人恩怨，虽不致托付此生，但叶笑渊或许会成为一名知己。
　　只是，没有倘若。更不存在这般假想。
　　柳凝雪抿了抿嘴，沉默着策马前行。
　　颜若轩并未察觉柳凝雪呆滞一刻的神情，依然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带到叶笑渊身上，不知柳凝雪已有欲哭无泪之感。
　　颜若轩说，叶笑渊天生透着一股风流味。于此，柳凝雪不置可否。他生得英俊，她不否认。尤是那双如墨般儒雅的纯色黑瞳，只一眼，便足以捕获人心。
　　但是她却害怕与他对视。
　　在那洞察犀利的目光下，她的一切乃仿佛暴露无遗。而她，却看不透他。一点都看不透他。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