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醉》凌纱

5、（五）

　　柳凝雪倚窗而立，一身如雪白衣在朦朦雨景中，更显单薄。
　　“凝雪，你要多笑笑。这洛阳城的大红人，岂可整日摆着一脸的冷峻？”
　　木门裂开一条细缝，“吱呀”作响。
　　柳凝雪循声望去，果见颜若轩。
　　“轩姐，您就别笑话玩了。”标准的撒娇，却不见任何撒娇的语气。
　　颜若轩不以为意。
　　她步履微挪，在琴前坐下。
　　细指轻抚，弦丝鼓动。
　　颜若轩淡淡的声线混杂在悠扬的乐音中，缥缈却无误地闯入柳凝雪耳中。
　　“那二人行踪我们已大致掌握。此等光景想必是在那白云茶馆。”柳凝雪的眼神不可抑制的轻颤，匆匆离去。
　　木门开了，又关了。唯有袅袅余音久久不曾消散。
　　白云茶庄，作为洛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店，生意兴隆自是不在话下。
　　“客官里面请。”推开门踏入店堂的一刻，柳凝雪便听得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声。于迎面而来的小厮微微颔首，她便调步远去，并未多做理会。
　　小厮转过头来。女子纤长的背影闯入眼中，白衣如雪，黑发如漆，看得那小厮不由叹扬：“好漂亮的姑娘。”闻言，宾客或诧异，或惊艳的目光纷纷投去，却在触及女子之时，化作一声叹惋。纯白素巾绕过颈脖，松松搭在脸颊上，掩去大部分面容。
　　柳凝雪快步掠过一间间包厢，透过扇扇纸窗，寻找那二人的踪迹。黑瞳沉寂如旧，几缕难的名为兴奋的光芒隐隐闪烁。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那夜，起舞之时，回眸一瞥，恰见厅堂一角，谈笑风声的那二人——十年前，杀她全家的那二人。刀光剑影，血花四溅，那一幕幕，至今，她都清楚地记得。后来，她告诉了颜若轩。）
　　“碰”一声轻响，玉制酒杯应声落地，碎裂。
　　只听席间一阵谄媚的笑声：“咱哥俩今日可饱眼福了。”
　　闻言，于门口伫立片刻的柳凝雪病不觉尴尬。
　　相反，她轻轻带上木门，向那二人靠去，神色平静。
　　可算是让她给找到了——在这白云茶庄最偏僻的一处包厢。
　　轻轻提起裙装，双膝弯曲，柳凝雪跪坐在二人中间。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
　　看得那二人入了迷。
　　一双粗糙、布满茧子的手，伸至柳凝雪面前，用力一扯，“哗”，素巾滑下。
　　纯白素巾耸落肩头，露出精致的脸庞，以及，嘴角那抹不加掩饰的，讽刺的笑。
　　抬首，正对上二人打量的视线，柳凝雪淡淡道：“不知二位可否认得这张脸？”
　　那二人面面相觑，在脑中苦苦搜寻着与之相关的记忆。眼神一颤，莫名的，思绪定格在十年前的画面。
　　莫非……
　　在彼此的眼中，那二人看见了难以置信。
　　二人丰富的表情变化，柳凝雪自是没有错过。
　　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许：“看来二位是记起了。不错，小女正是那柳家遗孤。”
　　“你……”“刷” 地一声，二人离席起身，满目诧异地瞪着柳凝雪。
　　年轻的一个箭步上前，手持利刃，似是有杀人灭口之意。
　　柳凝雪面色不改，甚至连眼角都未抬起，只是那藏于袖中的手，悄悄挪至腰间。
　　手起刀落，却未伤人。
　　余光扫过，只见年长之人的臂上渗出血渍。想必是他挡下了这刀。
　　不过，柳凝雪眼中精光一闪，他为何要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她？
　　男子在她身前蹲下。
　　“仔细看看，小姑娘和你娘长得倒挺像。都是美人胚子。看在你这漂亮的脸蛋份上，今儿配哥俩乐乐，以前的事，咱一笔勾销，怎样？”说着，指尖暗暗游走，直指衣襟。
　　手指点上白衣，未及用力，就被扳开。
　　手指的主人，吃惊地回头，看向轻松握住他手腕的恶柳凝雪。
　　后者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我哪敢跟您谈条件。要不是您下手如此爽气，家父家母又怎会死得这般痛快？我谢您都来不及。”
　　柳凝雪微微昂首，漆黑的如千年深潭，寒光乍现，“能否请您告诉我，是谁指示您来杀我家人？”说话间，有力的手指已抵至其咽喉，死死地扣住。
　　年长的男子并未就此屈服，身为武者的自尊支配着他的行动。即使那手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也决不妥协。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那柳家的一个小孽种，还敢威胁我？！今个儿，看老子不整死你！”
　　柳凝雪笑容不变，一双小手猛地收紧，“咯噔”一声，身首分离。
　　不敢相信自己的命丧在区区一少女手中，所以，直到死，他都不能瞑目。
　　一记低沉的闷响，尸体瘫倒在地。
　　年事较低的那人怔怔地注视着同伴的尸体。悲痛、恼怒，各种情愫交织在心头，压得他基金崩溃。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视线移至柳凝雪处，恰对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积压已久的怒火在那一瞬呼啸而出。男子拾起地上的刀，挥舞着，咆哮着冲向柳凝雪。
　　而她，恍若未闻，笑意不减。
　　“当”的一声，金属碰撞，银色细链横飞而出，如蛇般紧紧缠绕住刀柄。
　　用力一收，长刀飞出，银链弹回，爬上雪色白衫。
　　男子愕然。
　　这世间最纯洁的两种色彩，在这女人身上，竟透出疯狂的杀意。
　　再回神时，那精致银链也已缠上颈项。男子苦苦一笑，自知胜算全无。
　　“别杀我，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柳凝雪没有接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男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我同师兄均是白云派弟子。当年，奉命缉杀柳宗全家，却不想误留你一人活口。”
　　“那白云派为何要灭我家门？嗯？”柳凝雪不急不躁，音调依然不带起伏。然而，其周身气压骤然降低。
　　吓得那人汗毛竖起：“我……我真的不知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柳凝雪但笑不语，手下稍一用力，细链在脖上勒出一道红印，叨叨碎念的男子清客消声。“哐”，携同今世的张惶与惊恐，男子已然离去。
　　低头，俯视脚边的尸体，柳凝雪低语呢喃：“不杀你？可惜你已无价值……斩草要除根，一如当初你们想要抹杀八岁的我的存在那般……”
　　重新将银链揽于腰间，素巾盖上颜面，推开门，柳凝雪踩着沉稳的步伐，默默离开。
　　身后，是遍野尸横的路途，一路走来，经受着血与泪的洗礼，而前方，等待着她的，又是何等沉重的未来？柳凝雪的身影，在雨中，更显寂寥……
　　待柳凝雪回至牡丹阁，已时近中午。这一去一来倒也花了不少时间。
　　走进花楼，恰见颜若轩在嘱咐些什么，身后跟着丫鬟翠儿，怀中抱着她的雨篷。看那架势像是要出远门。
　　颜若轩目光一瞥，正好看见门口处的柳凝雪，抿嘴一笑。又简单交代了几句，颜若轩摆摆手，遣退了各部门的负责人。
　　“凝雪，我要去趟白云山。有事就吩咐脆而去做。”颜若轩眼光一扫，翠儿赶忙俯身行礼。
　　柳凝雪低头，作为难状：“恕凝雪无礼，还请姐姐带凝雪同往。”袖中小手暗暗握紧。
　　是的，她在赌，赌颜若轩对她的宠爱究竟有几分。
　　斟酌少时，颜若轩终是应下了。
　　“也罢，带你去长长见识也无不妥。你快快准备，片刻后我们出发。”
　　柳凝雪飞速上楼，取下雨披，紧随颜若轩而出。
　　二人二马驰过街巷，直奔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