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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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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也就是光宅元年,武则天迁都洛阳。
城中一角,沉香木制的大门上,挂着檀木招牌,雕刻着“牡丹阁”三字。
作为洛阳城中头牌青楼,牡丹阁生意兴隆,自是不在话下。自迁都以来,牡丹阁的事业更是蒸蒸日上。
彩绸高过,声乐阵阵,牡丹阁中,座无虚席。
歌中繁华,舞中醉,笑度人生几多愁。
牡丹阁的外观与私人住宅并无不同。
推开紧闭的雕花木门,只见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在林荫丛中若隐若现,延至远方。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面竹树环合,山石流水贯穿其中。园中深处,亭台楼阁临水而立,恍若仙境。
那高耸的轩榭,便是牡丹阁本尊。
与园中有雅脱俗的景致不同,阁内红木香桌,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美。
阁中侍从,虽无倾国倾城之貌,却也长相清秀端庄,体态匀称纤长。
侍者迈着轻盈的步伐,手持金盘,为满堂宾客奉上琼浆玉露,山珍野味。
衣着贵丽的宾客,三五成群,或品茶,或闲聊,或享用美食,煞是惬意。
今日,是牡丹阁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
牡丹阁,顾名思义,牡丹之阁。
阁内,自行栽培着各色牡丹。在这清风微拂,牡丹飘香的时节,四方贵客相聚于此,为了评选出牡丹阁乃至整个洛阳城最美丽的牡丹花。
然而,赏花大会,并不仅仅是为了赏花,更是为了观人。
牡丹阁中头牌,莫过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阁姑娘。这四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平素极少露面。只在这赏画之日,方一展风采。中原各地,不少分流雅士慕名而来。
只是,在宾客们的苦苦等待中,颜老板却迟迟未带着姑娘们现身。
“咚咚咚”,伴随着一阵短促的敲门声,众人所期盼的颜若轩的身影,出现在了三楼的雅阁中。
屋内,梳妆台上的黄铜古镜中,映出女子较好的容颜。
女子身着一袭火红的衣饰,贴身的剪裁勾勒出光滑的曲线,曳地的裙摆荡着细制的流苏。绛红色的口脂,描绘出女子妖韶的唇线,艳丽的色彩映染出性感的唇瓣。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绾起,几缕发丝柔柔垂下,发间穿插着玛瑙红钗,雍容,华贵。
“凝雪,都准备好了吗?马上要轮到你了。”颜若轩空灵的音色回旋在屋内。
岁月不饶人。纵然是颜若轩这般奇女子,也难逃岁月的洗礼。
鱼尾纹慢慢爬上她的眼角,动听的嗓音,少了一份清脆,多了一份沧桑。
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柳凝雪曾经稚嫩的面孔已变为眼前纤尘不染的清丽容颜。一双剪瞳静谧如水,清冽如冰。银色细链扣在腰间,微弱的烛光洒于其上,灿烂生光,却透着森森的寒意。
颜若轩的目光在柳凝雪身上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朱唇未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柳凝雪站起身来,红色长衣云泻而下。轻薄的裙摆在地上拖过,精致的流苏随着柳凝雪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在颜若轩面前站定。“若轩姐,拜托你了。”
颜若轩颔首默许,带着柳凝雪,一前一后,往正厅走去。
那二楼正对大厅处微微隆起,构成舞台。舞台后方横设一紫檀云龙屏风。透过屏风,隐隐可见一人影,似乎正在整理衣衫。
一道右白色石砖堆砌而成的阶梯,自舞台而下,直达厅堂。
颜若轩踏下一级级石阶,步入大厅中央。她一袭长衣裹身,定定地伫立在人群之中。闲聊声渐渐淡去。“诸位,今日乃我牡丹阁盛典。在这特别之日,我等准备了一份礼物奉上。”
颜若轩的声音不大,却极富气势。
话音刚落,自二楼拐角处转出两列女子,沿楼梯一字排开,左右相对。
丝竹声起,女子骤然转身,长袖轻拂,从腰际抽出羽扇。
粉色羽扇一张一合,摇、荡、游、摆、遮、转,从左而右,自高而低,层层叠起。遥遥相望,恰似牡丹。脚步微转,人影四散,繁茂牡丹一时间已不知去向,徒留面面羽扇在眼前晃动,然后,悄然退去。
乐声淡去,紫檀云龙屏风被人轻轻推开,一红衣女子自屏风后款款走来。
红衣胜火,人似花。霎时间,台下议论四起。
轻纱掩面,女子绝色的容貌在红纱的掩映下,带着朦胧的美感。
云袖或过白砖,扬起点点尘埃,裙摆,跟随着舞步的律动,上下跌宕。纯白的砖石,火红的裙,白与红在曲中碰撞、激荡,如鲜红的血滴洒在雪地上,慢慢渗透那六面形晶体,美得触目惊心。
裙袂飞扬,眼波流转,红衣戏子高台起舞,如水目光俯瞰芸芸众生。
她笑了。
狭长的眼眸在望向台下的一刻,晕染了揉揉的笑意。
不知何时起,她总是这样的笑着,恍若超脱世外的高人。因为那样绝美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所以世人都看不见,那狭长的眼底,笑容的背后,寒雪般冷漠的光芒。
旋转,不停地旋转,女子含笑的双眼掠过一排排、一层层,那或目瞪口呆,或两眼放光的丑态,尽收眼底。
笑意,愈发浓烈。
人哪,总抵挡不了诱惑。既然这样……
嘴角上扬,女子素手轻挑,玛瑙红钗应声落地,黑色秀发瞬间滑落,松松地搭在肩头。回眸一笑,掌声雷动,万千喝彩集聚一身。
然,身处高台的她,只觉背后陡生凉意。
脚步一顿,身形侧转。
众多华服宾客中,一袭白衣的他,格外显眼。
视线,穿透茫茫人海,交汇。
他的眼神,带着丝丝戏谑、揶揄,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色彩,闯入瞳孔。
心跳加速,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白衣公子,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水袖滑过,恰到好处的遮住脸庞,再抬头时,眼底的情绪被很好的掩盖。
弦乐中夹杂着管乐,愈演愈激,愈奏愈烈。
两列女子手持花篮,自楼道深处再次舞出。
舞台中央,戏子足尖点地,轻轻跃起。长发划破空气,迎风飘扬。四周纤手扬起,撒下牡丹朵朵。
流苏撞击地面,人影落定。
花,坠在裙边。
伴舞者,围于身周。
至此,舞曲终了。
少顷,欢呼声二度爆发,各种称道之音不绝于耳。
舞者散去,独红衣者一人沿楼梯而下,步入厅堂。
颜若轩行至女子身侧,清了清嗓子:“今日,介绍给各位老板的,是我牡丹阁头彩,牡丹。”“戏子牡丹,见过各位看官。”牡丹俯身行礼。
随即同颜若轩先行离去。留下一众客人,品酒议事,回味美色。
“好一个头彩……”一抹白色自席间消失,只余一声轻叹滞留在空中。
自那一夜后,牡丹之名,在洛阳城中,可谓是人尽皆知。
更有骚人赋诗一首,广为流传于市井民间。那诗曰:
洛阳城中牡丹花,轻衣裹身舞姿醉。
杏眼含笑柳眉弯,朱唇微启声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