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缣染

5、chapter 05

　　晚上柳吟回到住所时忍不住给孟恬打了个电话，那头依然很忙碌，一听柳吟提起‘叶之境’这个名字，她总算有点印象了，“听说是留过学的洋博士，到底长什么样的，我还真没见过。”话还没说两句，就开始跟柳吟大倒苦水，“你说我当初脑袋被灌铅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我怎么就选了妇产科这个苦差事，整天累得跟狗一样，还不讨好，不像你坐坐办公室，吹吹空调，晚上还出去溜达，你说这种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小资啊！”
　　柳吟笑话她：“当初是谁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天使，能亲手把天使带到人间是多么神圣的事。你的这番慷慨激昂还让当时选管理的我内心惭愧了一把，心想这辈子我都没你小甜甜那样崇高的职业追求。”
　　“切，你少消遣我。”孟恬揉揉额头，斟酌着开口：“我现在仍然觉得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天使，这个初衷一直都没变。你不知道当孩子脱离母体，降落在你身上的感觉有多震撼，所以你没法体会我的心情，可是有些事，就像你每天吃一样的饭，一样的菜，你要不就会厌了它，要不就麻木它，我觉得我现在的状况就属于后者。”
　　柳吟听出她话里的迷茫，想了想说：“要不你跟医院排个假吧，我觉得你这阶段是太忙了，出去度个假没准你这种‘审美疲劳’就会痊愈了。”
　　“我也有这种打算。”
　　“说起来自我们大学毕业后，还真没一起出去玩，要不你排个时间，我去跟聂祁澜要几天假，咱们一起找个有山有海的地方？”
　　孟恬思忖道：“要不我们一起叫上成医生吧，上次他也想出去走走。”
　　柳吟满口答应：“多一个免费劳动力也好。”
　　孟恬笑：“宋小吟，你就这点出息！”

　　三人计划游到底没成行。不是这个没时间，就是那个抽不开身，那天晚上她也隐约听出孟恬工作上的不开心，幸好这些天除了枫岚的案子，聂祁澜并没有交给她其他案子，所以有空的时候她就常往医院跑，跟她开开玩笑，调侃调侃自己，直到她觉得孟恬又恢复了之前女超人的斗志，她才收敛起进医院的频繁。
　　这段时间她与叶之境碰面的概率也变得有点高。有时是在医院的大厅，有时是跟孟恬一起在医院食堂吃饭时，一来二回，不仅她跟叶之境渐渐熟悉起来，甚至是孟恬也记住了那个心脏科的叶医生。
　　一次吃完中饭后，跟孟恬回科室的路上，她还调侃她：“我说宋小姐你天天这么勤快地跑医院不是为了吃大师傅的红烧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你以为呢？”医院食堂的大师傅做的菜的确不赖，尤其是红烧肉，更是她每次到医院食堂吃饭必点的菜之一。那大师傅人也不错，混熟了之后每次还给她多加一点菜，便宜，份又足，她曾跟孟恬感慨：你们医院的福利真好。
　　“某人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柳吟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所以……”
　　孟恬看了她一眼说：“啧啧，人家叶医生，长了一副好皮囊，待人又温和，何况是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的好男人，听说还没女朋友呢。”顿了顿，说：“很多人有制服控，我看你是白大褂控，前有成海天，现在又冒出一个叶之境。看来成医生终于要面对被抛弃的局面咯。”
　　宋柳吟有些无语地看着好友：“今时不同往日，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才不想再次成为你们医院小护士茶余饭后的笑资。”
　　“你明白就好。”孟恬想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那个叶医生挺复杂的，你没事离他远点，小心别又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弄得一身腥可不太好。”
　　她的话柳吟没放在心上，嘴上还是答应了：“知道了，我的管家姐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柳吟没想到会在医院这个地方碰到蒋欣欣。
　　孟恬去了病房例行巡检，过去了才想起把一份病人的资料落在办公室里。于是让窝在办公室打瞌睡的宋柳吟给她送过来，想起最近跟着孟恬混吃骗喝的，她总算是良心发现，拿了文件去病房找她。
　　就是去病房的路上，她碰到来医院产检的蒋欣欣，对方挺着个大肚子，脸几乎变形了，如果不是她开口叫她，柳吟相信自己即使在大街上脸对脸地相碰，她都认不出眼前的女子竟然是当年那个清秀美丽的女子。当年她还信誓旦旦地跟孟恬哭诉说，就算是他们化成灰她都认得他们，可不就是怀孕变胖了么，她就认不出对方了。
　　时光真是易把人抛，不过到底是红了樱桃，还是绿了芭蕉？
　　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跟她说话，柳吟却抢先她一步说：“孟恬有一份资料让我送过去，若我回来时，你还在这儿，我们再聊。”还不等她答应，柳吟朝着病房方向走去。
　　她不是害怕，也不是逃避，是这份资料很重要，虽然她不懂医，但是跟医生的朋友混久了也明白病人的事耽搁不了。

　　柳吟出来时蒋欣欣仍在走廊，大概是因为怀孕的月份大了，她坐在白色的长凳上，揉着略显浮肿的小腿，见柳吟远远地看她，她挣扎着站起来，到底不忍心，她上前疾走了几步，搀着她的胳膊：“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坐下吧。”见她挺个大肚子，小腿又肿着，她陪她在长凳子上坐下，问道：“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蒋欣欣点点头：“是啊，他工作比较忙，我就一个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不管工作忙不忙，他都应该陪你过来的，若你和孩子有个好歹，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柳吟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大肚子。
　　蒋欣欣望着她，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柳吟，你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吧。”
　　停在小腹的手蓦地一滞。见状，她又说：“那件事…我知道当年你在心里肯定骂死我了，我也不想替自己辩解什么，错了便是错了。可是这么多年我始终欠你一句道歉，就是不知道现在对你说声‘对不起’还来不来的及？”
　　柳吟沉默，手心却感受到了清晰的脉动，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头看向这个曾经是好朋友的女子，语气还是有几分疏离：“我承认当年那件事，你的背叛比罗浩的背叛更让我心痛，我也承认当初我是真的恨你。”见对方想开口，柳吟伸手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听我说完。”
　　“你是我的朋友，若你对罗浩的感情再坚持几个月，我想我会乐意见到你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见不得自己好朋友跟前男友在一起。现在回头想想，自己未尝没有错，当年年少无知，即使心知罗浩跟自己不合适，还是霸着学生会会长的女朋友的名头不放，最后还让自己沦为别人的笑柄。”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认真地对蒋欣欣说：“许多事情交给时间解决我觉得是个很好的方式，但是有一件事，我们其实都很明白，破镜是不可能会重圆，已经有裂痕的友谊终究还是会有疙瘩。”
　　她最后还是跟蒋欣欣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纵使会出现意料之中的失望，可是若有人做错了一件事，事后说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话，那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
　　她宋柳吟不是圣人，不可能相信什么‘水过无痕’的屁话。
　　目送远去的身影，柳吟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今天难得说了这么一番得体的话，回头跟孟坦说，她一定又会哇哇叫地说你怎么又心软了之类的话，想起孟恬可能会有的反应，她又忍不住笑了。
　　人生其实不就是这样，失去一些，也总会得到一些。

　　才刚送走蒋欣欣，柳吟转身发现叶之境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勉强扯了个笑：“叶医生，你怎么来这儿了？”这是妇产科，他好好地不呆在心脏科，跑这儿来干嘛？
　　叶之境闲闲解释道：“心脏科那里送来了一个患有心脏病的孕妇，之前有在这边留了资料，我先过来找孟医生了解一下情况。刚才去了办公室那边说孟医生去查房了，于是就自己过来了。”
　　柳吟撇了撇嘴角：“那你跟我来吧，我知道她在哪里。”

　　想起最近没事老往医院跑，已经招来了一部分人的公愤，所以在接到莫行殊的电话，宋柳吟有些愧疚地匆匆赶去了工地。
　　她素来讨厌戴帽子，于是一出工地，她便摘下帽子，拿在手上。
　　“那批管子的质量你确定是不合格的吗？”一路上，他们讨论的话题都围绕着之前那批被抽检出有质量有问题的管子。
　　莫行殊说：“再评估看看吧。现在只是在没用的管子里发现不合格的问题管子，我们就保佑那些已经被用到工程上的管子是合格的。”
　　宋柳吟皱眉：“若那些中有不合格的呢？”
　　莫行殊瞧她一脸紧张的模样，嘴角扯了一抹笑：“你不用太紧张，该担心的是我们施工方，若真混进有问题的管子，我们一定负责将问题解决。还好发现得早，问题不是很严重。”
　　“放心吧，我绝不会拿唯韶的招牌冒险。”
　　她望着手上橘红色的安全帽，也轻轻笑了：“我知道你不会。”

　　“你最近有没有跟开阳联系过？”莫行殊突然问她。
　　柳吟摇摇头：“怎么啦？”说起来就是那个晚上见面之后，她还真就没见过他了。
　　莫行殊瞥了她一眼，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出了一点小意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真的假的？”柳吟觉得他忽悠人，但直觉莫行殊没那么无聊。
　　“前两天晚上喝了点酒不小心撞到路边的护栏上，撞断了两根肋骨，所幸其他的都是一些皮外伤。”
　　“都撞断肋骨了还皮外伤？”柳吟瞪着莫行殊，随即又觉得自己不能冲他发火，嗤声道：“我看他还真是活腻了，现在政府对酒驾管得多严啊，他还只管往枪口上撞！活该吃苦头！”
　　莫行殊也同意她的话：“酒驾倒不是大事，你还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有多大能耐，只是这次还真的太出格了，他爸现在还跟他生气呢，撂下话说让他自己解决。”
　　柳吟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于开阳的酒量并不差，好端端地怎么会去撞护栏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莫行殊说，“我只知道当时孙思琪也在车上。”知道她会问什么，他又忙说：“孙思琪倒没什么事，只是胳膊上撞青了。”

　　跟莫行殊一起离开工地，他有事先走一步，柳吟则先去了一家花店，在等店员包扎花束时，她想了想给于开阳挂了一个电话，没有意外，手机关机。于是她按着莫行殊给她的地址去了医院。
　　尽管对医大附院熟悉地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大厅，但于开阳的病房她还颇为花了一番心思。她进病房时，于开阳正跟小护士发脾气，她笑嘻嘻地抱着花站在门口，“于开阳，你真是惹祸精啊，在哪里都能看到你欺负别人！”很好，还有力气跟小护士吵架，肯定死不了。
　　小护士见有人替她解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开房间，还细心地替他们关好门。
　　于开阳挠挠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除了额头上的擦伤，倒没其他的伤口。没毁容，没残疾，这张脸搁哪儿都还能骗骗小姑娘。
　　柳吟没好气道：“来看你死了没！”见病房里的花瓶都满满地插上花了，她随手将花扔到于开阳的身上：“刚才干嘛找小护士的麻烦？看你过得不是挺恣意的么？”
　　于开阳将身上的百合移开，轻松笑道：“还不是那些小护士，明明都没事了，还要让我吃这吃那的，没病都吃出病了。”
　　闻言，柳吟突然伸手按了按他的胸，他忍不住吃痛地叫起来，“你干嘛呀，谋杀亲夫啊！”
　　柳吟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哼声道：“谁谋杀亲夫，嗯？”
　　于开阳知道她最介意他提这件事，投降道：“我错了，你快放手！”再这样下去，他不死也要残了。
　　柳吟松开手，双手环胸，挑着眉看他：“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家小护士！”
　　于开阳无奈地耸耸肩，然后指使她：“给我削个苹果吧。”
　　从小到大，从来没见于开阳这么狼狈，柳吟于心不忍，伸手拿了个石竹，“我还是给你剥个石竹吧。”
　　她剥得仔细，枚红色的表皮下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她递给他，于开阳却没有伸手去接，他看着她说：“帮人帮到底，我的手不方便拿，你喂我吃呗。”
　　柳吟白了他一眼，“爱吃不吃，于开阳你别得寸进尺哦，你伤的是胸，又不是手，别那么矫情行不行？”
　　于开阳说：“宋柳吟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学会什么是温柔啊。”
　　“要温柔，尽管去找你的孙思琪，在我身上找温柔，你是吃饱了没事干，是吧。”
　　“宋柳吟，我还没说什么，你心虚什么。”见她要反驳，他赶紧说：“我想吃你上次给我煮的粥。”
　　柳吟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突然面上一红，气呼呼道：“当初是谁说比猪食还难吃的？”
　　于开阳悠闲地将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上，笑笑：“可是你也不是说了，我没吃过猪食，怎么知道它的味道比猪食差？”他一副我就是想这样，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盯着她。果然是莫行殊的好兄弟，连欠揍的表情都那么像。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