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绿水青山

23、离家

　　我哪里忍心去讽刺他，挖苦他？我明知道他是担心我才过来的，我却这么说他，可见人一旦到了气头上，口不择言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我同时又想，韩素雅容不下我是肯定的，我不是傻子，在跟她接触了这么久以后，还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不喜欢我，她想让我走，我看得是清清楚楚。
　　或许没有我，叔叔早结婚了，既然他这么爱韩素雅，那么为了他的幸福，我愿意离开。只要他过得好，没有关系，我也该长大了，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我只是不愿意长大而已。
　　我走了，叔叔会想我吗？他会伤心吗？
　　在这昏暗的夜里，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自己却一再忍不住哭了又哭。
　　我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大声赶他走：“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在这里站上一夜！”
　　好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在我以为他真的离开了的时候，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只听这抱我的人，颤抖着嘶哑的嗓音道：“跟我回去吧！珊珊，叔叔错了，叔叔不能没有你！”
　　错了，又是错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错的人总是他？还是说，其实错的人是我，但他为了我，却总在反省自己的错？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深深明白，我们的矛盾根本不在相不相信谁，也根本不是韩素雅挑拨离间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本身出了问题。
　　我总以为他会因为别人把我赶走，他总以为我长大了不再听他的话了，我们的隔阂也许在很久以前那个我出走的晚上就开始了。
　　他不明白我逐渐敏感的心思，我也不明白他想结婚想要和别人组织家庭的决心。
　　我们只能渐行渐远。
　　我决定了的事情一般很难更改。我最终被叔叔送到了姥爷家门口。
　　在下车之前，他做了最后的挽留。
　　“珊珊，我知道你只是一时生气，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别急着下去，你不想我抱着你睡了吗？你怕冷，晚上会睡不着，你真就这么舍得离开我？”
　　我真的不想离开他，他说的对，其实真正离不开的人是我！我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对我好的感觉。
　　我怎么可能舍得这一切？
　　但是，我还是要离开他。
　　他会结婚，我迟早都是要离开的，他的怀抱以后会有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所拥有，而不再是我，我的离开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何必呢？
　　迟早要面对，不如就现在开始。
　　我沉默不语，推开门下车，头也不回离他而去。
　　我听到背后传来他焦急的喊声：“珊珊，我等着你回来——”
　　姥爷很高兴我的到来，同时也疑惑我怎么这么晚来这里，他给叔叔打去电话，两人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姥爷一边说话，一边频频看我。
　　挂了电话，他坐到我身边，问：“跟你叔叔发脾气了？他都跟我说了，别生你叔叔的气，今天他找不到你，到我这儿跑了两回，还以为我把你藏起来了呢！你叔叔是担心你，他如果不是因为太担心，怎么会舍得打你？你千万不要怪他。”
　　我听到此处，捂着脸泪流满面。
　　我后悔了，从坐在这里开始，我就后悔了，我一想到将来没有叔叔的日子，我就觉得暗无天日，一天都过不下去。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能够摆脱将来被赶走的命运吗？
　　如果不能，何必后悔？
　　上床之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真的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禁对韩素雅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我又一想，即使没有韩素雅还有赵素雅、王素雅，不管是哪个女人，和叔叔结婚的人总归不会是我。
　　我从床上起来，爬到了窗台上，仰头看着天空，那里有小姨有姥姥还有我那迷糊了面容的父亲。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晚，眼泪这么多，一会儿停，一会儿有，断断续续没了头。天色泛白，微微发亮的时候，我大概是太累了，就趴在窗台睡着了。
　　姥爷来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叔叔家里，睁开眼正想叫叔叔，却看到是姥爷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睡在这里？”姥爷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我的眼睛都已经肿的睁不开了，又酸又涨，揉揉眼睛说：“我昨天晚上看星星了，我还梦见了姥姥，姥爷，我去床上再睡一会儿，你别叫我了。”
　　“你这孩子，不吃饭了？”
　　“不吃了！”没精打采地跟他摆摆手，一到床边我直接扑了上去，脸陷在枕头里连转身的力气也没了。
　　就那么睡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饭时，姥爷又来叫我：“珊珊，都大中午了，起来吃饭吧！”
　　已经中午了吗？
　　睡了一觉感觉眼睛好受多了。
　　吃过饭，我帮姥爷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仿佛不做点儿什么，我这心里就苦苦闷闷地透不过气来。忙了一下午，姥爷从外面回来了，他买了很多菜，说是要晚上尝尝我的手艺。
　　我看到他，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
　　晚饭我做了红烧鲤鱼，酱爆茄子，苦瓜鸡蛋，西芹百合，还有一个毛细青菜汤。
　　这个毛细青菜汤还是我为叔叔想出来的，记得有一次，他嗓子发炎了，吃饭吞咽很困难，我想着多给他补充点儿维生素，就把几种青菜切成碎碎，加了小葱和嫩豆腐，在锅里一煮，水开以后点了香油加了盐就成了，简单易做。
　　因为又想到了叔叔，我把汤端着姥爷的时候，手一抖，就撒出了一些，还好只是在桌子上滴了两滴，没有撒到姥爷的身上。
　　姥爷笑道：“你这个丫头就是有点儿毛糙，也不怪你叔叔总说你做事情不认真。”
　　我撇撇嘴没有说话，我是不认真吗？我是怕人要是太认真了，会自己伤了自己。
　　在姥爷家的第二晚，我又没睡好。
　　我无限怀念叔叔的怀抱，我甚至想，叔叔难道一点儿都不想我吗？那他为什么就不来看我呢？
　　看我想得多美，这才离开叔叔一天就受不了了，要是漫长的一生再也见不到叔叔，我又该怎么过？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叔叔的电话。
　　说实话我很意外，就在前一秒我还恶意揣测叔叔指不定高兴我走了，然后把我忘了呢！下一秒，他的电话就来了。
　　这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叔叔在电话里问我：“珊珊，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那股气还没消，当然不愿放过他：“我不会回去了。”这纯粹是违背我心意的说法。
　　“珊珊，别说气话，我想你了，昨天晚上你不在，我都没睡好觉。”
　　我也是，可是这话我却不敢告诉他，我仍然恶狠狠地对他：“我看你巴不得我不回去呢！你不是有你的韩素雅了吗？我不在，你们正好睡一起！”
　　看看我说的这是什么胡话！这种话我都能说得出口，我真是被心里的魔鬼害惨了。
　　叔叔这下是真的被我说恼了，他严厉批评了我：“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身为一个学生，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嘟嘟……”我听着电话里的盲音，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冲动了，就像当年的沈璐，我和她犯了同样的错误，我这才发觉我喜欢沈璐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在某些方面，我们的确很像。
　　就比如现在，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说什么都难以弥补。
　　一连三天，叔叔没来看我，也没再打电话给我。
　　他真的把我忘了吗？我惶恐不安。
　　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叔叔来了，我盼望已久的他终于来了。
　　我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来接我的，我甚至想着，如果他再求我一次，我真的愿意跟他回去。
　　我是实在受不了没有他的日子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韩素雅韩大美女。
　　他们带了很多礼物和日常用品，看韩素雅那姿态，显然是打算让我长期在姥爷家里住下去了。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期间，我是多么盼望叔叔能说一句：珊珊，跟我回去吧！
　　但是没有，他从头到尾，只是嘱咐我，要听姥爷的话，别给他添麻烦，要多做家务帮助姥爷等等。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待他们起身离开时，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单独留下一会儿跟我说说话，哪怕说三个字：回来吧！
　　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没有，统统没有，他果真不需要我了。
　　在他们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沉默的，沉默中带着痛彻心扉的哀伤。
　　我可能彻底被叔叔给抛弃了。
　　这全是我自导自演自作自受的结果。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
　　这期间，我又见了几次叔叔，可每次他来，都有韩素雅跟着。
　　我没有单独跟他说过哪怕一句话，每次他走后，我都要扑在床上大哭一场。
　　我是真的不明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抵不上他跟韩素雅的几个月吗？
　　果真，男人如果绝情起来，那程度堪比马里亚纳海沟沟底到珠穆朗玛峰峰顶的距离。
　　一天，刘晓娜来找我，我很惊讶她能找到这里，现在在这里住，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同学。
　　几天前我曾去找过南南，她只是觉得我情绪不对，我几次想跟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因为林琛老跟着她，我也没好开口。
　　刘晓娜听了我的哭诉，她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连说了几个：“你真傻！”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竟然对我是又气又笑。
　　“那个韩素雅赶你了吗？她又没有明着说，你为什么要走，即使她明说让你走，你叔叔不让她难道真敢撵你？”
　　“可是她不敢明着来，她做小动作破坏我和叔叔的感情！”
　　“那你为什么就不破坏她？”
　　“我没她那么阴险！”
　　“你就是太老实了！我告诉你，对付她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她无耻，你比她更无耻！她越是想让你走，你偏不走你气死她！她又能把你怎么样？”
　　对呀！还真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成全她和叔叔？明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凭什么要比我幸福？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我感觉我就是那琼瑶小说里的恶毒公主，专门破坏白吟霜和那位贝勒爷的感情。
　　不过，叔叔没说让我回去，我难道自己回去？
　　刘晓娜又给我出谋划策，你就不会使用苦肉计吗？
　　你病一次，看你叔叔来不来接你回去？
　　我果然病了，这次是真的病了，我光着身子在空调底下吹了一个多小时，不病才怪了！
　　叔叔接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很好，这次他身边没跟着韩素雅。
　　我装作很虚弱的样子，一边咳嗽一边拉住他的手，向他哭诉我怎么想念他，却只字不提要回去的话。
　　叔叔见我这样，一时难过得眼圈泛红：“跟我回去吧！珊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觉得心里很空，也很难过，没有你在我真的过得很不好。你别再怨我了，你以为我那天打你，我就不难过吗？我找了你一整天，我是真没想到你一个人去墓地了，我那时候觉得你要是丢了，我活下去都没意思了。”
　　我看得出来他确实不好过，可是我难道就好过吗？
　　我强撑着头疼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我的眼泪决了提似的流个不停。
　　叔叔拍着我的背，又说了好多想念我的话，我泣不成声地回应他：“叔叔……我也很想……很想你……”
　　能够回到叔叔家里，显然出乎韩素雅的意料。
　　她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仿佛把叔叔家当成了她的居所，家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东西，还有以前摆设的用品也被她不知何时更换了。
　　郑志玲在我走后，很快便搬了出去。
　　她要和男朋友结婚了，自然是搬到了男朋友那里。但她后来跟我说，我走之后，韩素雅总对她做些小动作，一会儿说她的项链不见了，一会儿说有人动她的手机了，总之，郑志玲成了无辜的第三者，不得不搬走。
　　我回来之后的前几天，一切都很正常，韩素雅没找我的事情，叔叔也和从前一样，依然每天搂着我睡觉。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经过这个过渡，比以前深了不少，如果说以前是我单方面的依赖叔叔，那么现在看来，叔叔也同样很依赖我。
　　这个认知让我不禁内心雀跃欢喜不已。
　　可惜，这样的平静仅维持了一个星期，就被韩素雅打破了。
　　而她显然是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