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绿水青山

11、熊掌

　　尽管叔叔嘴上那么说，或许心里并不那么想。
　　他到家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抓到卧室里要跟我“好好谈谈”学习问题。
　　“珊珊，你平时有没有想过怎么把学习成绩提高上去？”叔叔开门见山地问。
　　我摇摇头：“叔叔，你不是说，学习成绩不重要吗？”
　　“成绩是不重要，但考试是检验学习成果的一个重要途径，考试没考好，只能说你平时不够努力。”
　　“我努力了。”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我要的不是你嘴上说你有多努力，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不足，找出原因并加以改正。以后，你每天在学校学了什么，回家必须再复习巩固一遍，所有的问题必须在当天全部解决掉。”他顿了顿，又说：“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准备一个作业本，专门记录你平时不会的、不熟练的、不透彻的习题。以后每个星期我都会抽查，你到时候再写个总结给我。”
　　这么麻烦？能不能别这样啊！我撅着嘴巴不高兴地点了下头。
　　他接着说：“另外，你们张老师给我反应，你课堂发言不积极，做题太马虎，不爱检查作业，是不是真的？”
　　这还真是戳到了我的痛处，我耷拉下脑袋，咬着下唇使劲儿往下撇着嘴角，鼻子一吸，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不许哭！”叔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说你都快三年级了，学习一直马马虎虎，以前我不说你，总以为时间长了你能看到自己的毛病，谁知道你……”我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终于说不下去了。
　　拉我坐在他的腿上，抹着我的眼泪说：“叔叔不是一定要你去争什么第一名，而是想告诉你，无论做什么事情，态度最重要。你努不努力不是给我看的，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学到更多的知识，而不是为了学习而学习。”
　　见我听进去了，停了停他又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认真，你要是能把学做菜的那股子劲儿用在学习上，南南你也能赶上！给叔叔说说，为什么没学进去？”
　　我考虑了半天，不是我学不进去，好像是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
　　没兴趣，确实是个问题，谁不希望能全心全意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人愿意应付枯燥的习题。
　　可叔叔对我的回答却极为不满：“你要不是因为南南，你会对做菜感兴趣？你十一姑没来的时候，你进过几次厨房？兴趣，那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见我不服气，他举了个例子：“不说别的，如果我要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呆在厨房里做饭，你干不干？”
　　“那有什么？”我不以为然。
　　“那这样好不好，如果你真的能坚持在家做一年的饭，以后这学咱也不上了，我无条件支持你退学。”
　　是吗？不用上学？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我瞪大了眼睛，简直惊呆了！
　　等下午郑志玲回来，我立刻给她汇报了这个好事儿。
　　郑志玲耻笑我：“你真是个小傻瓜！我保证你绝对坚持不了一个星期。”
　　我对她吐了吐舌头：“你才是傻瓜！”
　　她追着我作势要打。
　　我跳到叔叔的怀里继续对她做鬼脸，她气得大叫：“七哥，你快放开她！这丫头真是该教训了，刚才她骂我是傻瓜！”
　　“是你先骂我的。”我仰着脸控诉。
　　“我那是跟你开玩笑！”郑志玲气得胸脯鼓鼓的。
　　“算了，十一妹，你都这么大了，别跟她计较！”叔叔摆摆手，问到了郑志玲的假期：“……你过了正月十五开学，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
　　郑志玲选择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回老家。
　　她走的那天，大包小包的东西堆了满满一客厅，一个人两只手根本就提不住。叔叔建议她少拿点儿，大不了他帮忙把东西寄回去，但郑志玲不愿意，说家里人多，这个给了那个没给会有人说闲话。
　　最后，叔叔只好请了半天假，亲自送她上了公共汽车，还给老家那边打了电话，让家人去车站接她。
　　她甩着头发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大不了我到时候雇个三轮车不就行了。”
　　临上车前，她附在我的耳边悄声说：“好徒弟，等我回来教你做蒸熊掌。”
　　那会儿我哪里能想到熊掌就是黑熊的爪子？只觉得听起来很怪异，回来的路上就问叔叔，他摇头笑道：“你别听你姑姑胡说，现在黑熊是国家保护动物，它的脚可不能吃，不过做熊掌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代替。”
　　“别的什么东西？”
　　“可能是牛筋什么的。”
　　要说这世上还真没中国人不敢吃的东西，就拿这熊掌来说吧，有些人明知道是保护动物，他就真不吃了？不会的，冒死还吃河豚呢！更何况这熊掌！还有那鱼翅，割了鳍的鲨鱼在大海中根本活不下去，这鱼翅不是照样有人吃？
　　谁也没有想到，我还真坚持做了一个星期的饭。
　　从叔叔说到退学那天起一直到大年二十九，早中晚三餐都是我在做。
　　叔叔往往会在一边陪着我，切菜的时候帮一下忙什么的。
　　可惜他不知道，我其实做了不到五天就真烦了，不想干了，这一年的厨师还真不是好当的。
　　当兴趣变成了繁重的每天都要应对的功课，那支撑兴趣的喜欢也就变得摇摇欲坠了。
　　除夕那天，我和叔叔回了郑家。
　　叔叔向郑妈妈赞扬了我这几天做菜的成绩，郑妈妈笑得很温柔，一定要我晚餐的时候给她露一手。
　　郑爸爸这两年是越来越忙了，不知道今年除夕会不会又像去年一样回来到半夜。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地方倒是可以经常见到他，呵呵，那就是电视机啦！
　　至于郑志宏，总有理由不回家，不到晚上吃饭是不会回来的。
　　而郑志杰再过六个月就要参加高考，郑妈妈现在对他操的心最多，特意吩咐我晚上做两道补脑的菜，生怕他学习太苦给累着了。
　　我问她都做什么，她没一会儿就列了一张清单交给我，我拧着眉头看了半天，然后去问叔叔，谁知他对着清单哭笑不得，说：“你别管了，晚上做什么你听我的。”
　　晚餐在叔叔的协助下，我做了一道煲五珍汤，一道清蒸鲈鱼，其他的菜则全部交给了叔叔和郑妈妈。
　　许是合了郑志杰的胃口，一桌子的菜就清蒸鲈鱼吃的最多，郑妈妈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劝郑志杰喝汤，可意外的是，包括那五珍汤在内的所有煲汤他碰都不碰。
　　还捂着嘴很夸张地说：“现在我一闻到那核桃味儿就光想吐，这都多少天了，天天吃，就是神仙果子我也吃恶心了。”
　　这句话还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最近我可不就天天做饭做得烦了吗？
　　郑妈妈脸色不虞：“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就你那脑袋瓜子不补能考上大学吗？”
　　“妈，那成绩压根儿不是补出来的，我说您就别操心了。”
　　“志远，你听听你弟弟这是什么话！”
　　叔叔只是抿嘴笑，对他们的争执视而不见。
　　郑妈妈转而盯向默然吃饭的郑志宏：“你这姐姐的也该说说他，这没个好身体能行吗？！”
　　郑志宏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他都多大人了用得着你像个老妈子似的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转吗？他爱哪儿哪儿去！我才不管他呢！你别找我！”
　　郑妈妈被这俩人气得是七窍生烟，“啪”地一声撂下筷子就起身回了卧室。
　　等吃完饭，郑志杰一溜烟就不见了，郑志宏则照旧回了她的卧室。
　　叔叔到郑妈妈的屋里跟她说了一声，打算带我出去放烟花。
　　我看他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道：“叔叔，我打算以后要好好学习了。”
　　“哦？”叔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不做饭了？”
　　明知道他有可能揶揄我，还是红了脸：“人家不是还小嘛！做学生的就是要好好学习。”
　　我倒是想不上学，可问题是我坚持不了哇！
　　我天生就不是性格坚毅的人，更何况在那时候我年纪小思想上极易动摇，再加上我惦记着南南和学校里的那么多同学，最关键的是在学校有那么多人一起玩儿，在家岂不是只有我一个？
　　放假前，我们班的女生还在学校里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南南组织了十个女生一起跳皮筋，皮筋够长，再加上人员众多，轰动了学校里很多同学过来围观，那场面可热闹极了。
　　如果我一个人在家，谁跟我玩儿？也太没意思了吧！
　　叔叔拿眼睛斜觑着我，勾了勾唇角，摸着我的头说了四个字：“孺子可教！”
　　在郑家住到叔叔上班以后，我们便搬回去了。
　　仅过了两天，郑志玲就回来了。
　　促使她回来的原因，跟暖气有关。
　　原来，习惯了没有暖气生活的郑志玲，来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以后，回到老家竟然不适应了，连连抱怨自己家里太冷，没过正月十五就等不急要走。
　　她给叔叔和我带了很多家里的特产，还有的连叔叔都没见过，问了才知道，是她爷爷独门秘方制作的。
　　例如，蜜梅糕，原料是面粉和梅花，面饼制成网状，包裹拌了料的梅花在油锅炸制以后放凉，然后置入蜂蜜罐子里浸泡，什么时候泡透了什么时候再拿出来吃。
　　再比如丝绒、红枣糕等等，就不一一概述了。
　　不过她似乎忘了一样最重要的事情。
　　在连着几天郑志玲都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我只好自己提出来。
　　“十一姑，你不是要教我做蒸熊掌吗？”
　　“你还记着哪！”她张大了嘴巴似乎很诧异。
　　她竟然这么说！
　　我生气了：“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能忘了？难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哪有！”她讪笑道。
　　或许当时她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说了说也不一定。
　　不过，以叔叔为条件，在我的威胁利诱下，经过几天的准备，她终于还是做了出来。
　　主材用的是豆腐、香菇和面筋；辅料是羊肚菌、鸡脯肉、蛋清、淀粉、鸡汤、虾仁、鲜贝、玉兰片、猪脚、火腿、猪油；还有各种调料酱油、料酒、香油、盐、花椒、丁香、桂皮、葱、姜、等等。
　　做菜之前先发泡羊肚菌，用的是温水，泡的时候水刚刚浸过菇面。
　　接着她把豆腐压成泥和猪脚肉、鸡脯肉、鲜贝、虾仁、香菇用刀剁成泥一同入盆，加入盐、料酒、淀粉、蛋清和葱姜汁、花椒加丁香和桂皮做的水调匀，然后把面筋擀成薄片，放入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熊掌模具内，再把拌好的豆腐泥倒入其中压实，上锅蒸熟。
　　然后把泡好的玉兰片和羊肚菌切片备用。
　　猪油烧热后，投入葱段、姜块炸锅，捞出葱段、姜块不用，烹入料酒、酱油、鸡汤、羊肚菌汤（发泡留下的红汤），加入火腿、羊肚菌片和玉兰片烧开，然后勾芡，淋入明油，最后点香油。
　　这时将蒸好的素熊掌取出，滗出汤汁，扣入深盘，然后将烧好的芡汁浇在素熊掌上即可。
　　这道菜主要是从外形上贴近，造型十分逼真，吃起来鲜香滑嫩，就是味道上缺了些肉类筋道的感觉，而且和真正的熊掌味儿像不像还是两说。
　　取其型，含其味，却不入其髓。
　　这菜可能难度高了点儿，连郑志玲自己都说没有做好。
　　她究其原因，把责任都推给了时间：“主要是真正的熊掌我也就小时候吃过一次，这时间长了，早忘记什么味儿了。”
　　叔叔好笑她的牛皮吹得太大：“我说十一妹，你小的时候改革开放还没开始的吧？全国人民温饱问题还没解决，你这熊掌都吃上了？”
　　“那不是……”郑志玲一时语塞，她涨红了脸，不服气地说，“那可是你八爷告诉我的，他是真吃过熊掌！”
　　“你说谎！是他吃过，不是你吃过！”我大声呵斥她。
　　“够了！”叔叔蓦地勃然大怒。
　　这次的熊掌事件叔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当面训斥郑志玲在我面前吹牛皮，欺骗一个孩子的感情。叔叔教训完郑志玲，接着警告我，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你可以选择沉默，但绝对不能说假话。说假话一次别人上了当，以后，就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那你就没说过假话吗？叔叔？”我反问他。
　　“我说过，曾经有一次，出于安慰别人的需要，我说了一句善意的谎言。但关键是，那并不会伤害别人的感情，最起码不会对别人造成危害。”
　　“伤害别人的感情？就像你讲过的《狼来了》是吗？”我隐约明白了这个道理。
　　“是的。也许你现在还可能不太理解，但你要记住，假话绝对不能说，即便是善意的谎言，我也希望你不要说，最好的办法是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