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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已过惊蛰,若是在南方,树叶早已发了芽,草地涨满了绿,花儿四处烂漫,一片生机盎然,温暖宜人。

      但是,在北方的黄土高原,四周仍弥漫在寒冷漫长的冬天中,寒风尚是凌厉,呼呼吹过,伴着微微飘落的细雪,落在地上,化成了水。

      今天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在半山腰的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一人正挑着满满一担垃圾土,晃悠悠的往学校后山送去。

      单单看背影,我们不难猜出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穿着破旧,或许是来自某个农村的农民,正挑着担去山间的田地里辛勤劳作。

      突然,男子踉跄了一下,背上的担杆倾斜,右边的簸箕磕碰在地上,瞬间垃圾土撒了一地。

      男子干脆把左边的簸箕也放下地,卸下担杆,一屁股蹲在地上,喘气如牛。

      黝黑的面庞,塌陷的两颊,掩盖了本身仍稚气柔和的五官;高挑而瘦弱的身板儿,细细长长的两条腿,明眼就看得出身体还在如柳树般抽着条儿。竟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或者说男孩。

      “少平,你没事吧?刚才班主任来了,要求咱们今天一定完成五担任务!兄弟我只剩下最后一担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着我来解燃眉之急。”金波挑着满满的一担垃圾土走到孙少平身边,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金波,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不是姑娘。”孙少平抬起下巴,斜视了金波一眼,接着从地上迅速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复挑起担子走远。

      金波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个小气且爱记仇的男人。不过,看着他左右晃悠的模样,不禁又有些好笑。他是想好心提醒对方,你左右簸箕份量不等,这样挑着很难受的,可是那人突然像是被烧了屁股的猴子,快速地跑远。

      天渐渐往西边倾斜,金黄色的霞光逐渐弥漫整个天际,照耀在前方踽踽独行的男孩身上,显得柔和而静谧。当然,如果忽略男孩急促的喘气声之外。

      两眼昏花,脑袋空白,饥肠辘辘,双腿打颤,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觉。每天下午半天的劳动,雷打不动,无论寒暑,从下午两点一直延伸到吃晚饭时间。他已经坚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自从上月他来到这所县立高中上学起。

      其实,这点体力活本来对他来说不成太大问题,在家他还挑过更重的东西。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在家,虽然吃的也是粗糙的东西,但是至少管饱,而学校就不同,最近他每顿只吃两个黑面馍,这对于长身体的青少年来说,是多大的煎熬。

      “少平,没有摔伤吧?”结束今天挑担任务的金波返回去找孙少平,竟然发现他再次瘫在地上。

      孙少平闷坐着不做声。

      “嗨!叫你逞强。接住!”金波无奈地看了孙少平一眼,往他怀里塞了个白馍,然后抬起放置一旁的担子赶紧跑了。

      “你这臭小子!”孙少平瞟了远去的男孩一眼,又瞟了怀里尚有余温的白馍,眼角酸涩,喉结剧烈地耸动起来。

      他囫囵吞枣般地把白面馍一口吃下去,爬起朝着男孩远去的方向跑去,天边,映着金黄的晚霞,煞是好看。

      直至日头落西山,孙少平才在金波的帮助下完成了今天的挑担任务,和金波一起肩搭着肩,踩着夕阳的余晖,向远方那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走去。

      许久,他们在其中一处破旧的窑洞停下,孙少平正欲拔开腿继续往前走,金波猛地叫住了他。

      “少平,上周我从家里带来的几块烧饼还没有吃完,估计这两天准坏掉,你赶紧过来,咱们一起吃。”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先过去了。”孙少平摇了摇头,撩开长腿绕过院坝,走向南方总务处墙根的那排窑洞。

      现在哪家日子过得不艰难?烧饼可不是普通玩意儿,要用细细的白面加温水揉成扁扁的一块块,放至油里去烙烧。白面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年到头也就分到一二十斤,一家七八口都眼巴巴盯着瞧呢,也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做顿好吃的,打下牙祭。猪油呢,更是难得的好东西,公社可能每家每户一年平均就分半碗左右,烙几块烧饼下去就把油用光了。所以他家从来不做这种东西。

      他知道金波也是一番好意。相对于自家祖祖辈辈老老实实当一农民,金波他爸是地区运输公司的汽车司机,干的也是起早贪黑的活,但是相对于他家,经济条件明显好很多,但也是刚刚实现温饱而已。

      金波是个实在的孩子,年纪不大,兄弟情义倒是看得很重,拥有着黄原热情好客的气质。就当今天那个白馍来说,一顿饭只分到两个,金波竟然给他留了一个,这意味着他自己大中午饭才吃了一个白馍,这对于同样在快速长身体的他来说,是多么的难得啊。

      偶尔的一次帮助,是雪中送炭,如寒风瑟瑟中的一件保暖的外衣,又如炎热夏日里的一杯清爽的冰茶,令人心旷神怡,感慨万分;但若长久下去,则会形成惯性,变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路无话。待孙少平走到饭场,只见刚被雨水蹂躏的院子,偌大的一个,坑坑洼洼,被纷乱的人群踩得一片烂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影。

      孙少平径直走到标着高一(1)班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大大的馍框里孤零零的躺着两个黑面馍。他弯下腰轻轻拾起这两个黑面馍,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走到西南拐角的开水房处,想倒点儿开水搅拌,他突然想到自己没有带碗,又扑踏扑踏的踩着泥水走远。

      夜深人静。他踩在泥石路上,穿过一个个窑洞。今日的夜显得特别阴暗,星空浩渺,繁星点点,孙少平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硬邦邦的黑面馍是不得不吃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拐进一个黑暗的窑洞,里边只点着一根蜡烛,随着寒风摇曳着风姿。孙少平坐到自己的床上,把黑面馍也放在床上,抬脚脱了湿淋淋的鞋子,鞋上、裤腿上都沾满了斑斑泥巴。袜子早已磨得破损,脚趾头处破了三四个大洞,孙少平寻思着是不是回家时带回去给孙妈妈补补。

      这个破旧的窑洞就是孙少平的宿舍,里边零零总总住了十二位农村里来的同学。大多穿着较为朴素,虽然认识不到一周,倒也形成了几个小团体,这不,孙少平斜对面的一床围着四五位同学,正兴致高昂的玩着扑克牌。

      “少平,你让下位置,这蜡烛都被你挡住光了。”邻床的一位小男生不耐烦地出声,口气有点重。

      孙少平笑了笑,沉默地让出了位置。这人叫朱大同,是孙少平邻公社出来的孩子。家庭条件可能比他家还差些,他父亲前几年敲石头时不小心从山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现在一直卧病在床。幸亏他母亲咬牙坚持下来,女的当男的使,每天和村里那些精壮的男子一同出山劳动,拿着工分。他不到十三岁的弟弟也辍学了,开始帮着家里干些事情。听说弟弟国小的成绩比朱大同这个哥哥好太多,但是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再供养一个孩子上学,所以只好主动作罢。

      不过,这朱大同倒是努力,不像平常那群的高中生。别人开学不到一个月,个个不都怀着新奇的心情和周边的同学交往,晚上呢,一个寝室的还窝在一起打打牌,增加感情什么的,朱大同倒好,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高傲、不理人的样子,没事就窝在一旁看书。就像现在,明明已经深夜,蜡烛光又这么朦胧,他还是能坚持下去。

      这种性格,即使在当今发达开放的现代社会,也是不吃香的,更何况当时,大家都处于血性方刚的年纪,合则交往,不合拉倒。

      这不,那群打牌中的一个黝黑的小男生就偷偷呸了一声,口中嘀咕,“那么用功干嘛?还是照样毕业后回家种田去。”

      孙少平噗嗤一笑,这人倒是实在,说得也是现实。确实,七五的今天,文凭什么的确实不能顶什么用,你拿一个高中毕业文凭出去,连个地方的文职都谋不到,还不是个个被遣回家乡,帮助老爹老妈种田积工分去?

      不过,又有谁知道,两年后,世道变了,国家要推行高考,这就是这些读书人的机会。一想到这件事,孙少平满心热血沸腾,他攥紧拳头,心里暗暗决定,这也是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抓住。

      “芽儿,借口水喝喝,兄弟我还没吃晚饭呢!”孙少平走过去,手肘碰了碰刚才出声的男孩。

      “丫的,这牌差点儿就糊了!兄弟,我服了你,干了半天活,竟然还能撑着空肚子到现在?喏,给你。”黝黑的男孩姓苗名芽,性格直爽,属于自来熟的性子,不到一个月就把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混得个脸熟,男的个个称兄道弟,女的人人都变成他的好妹妹。

      孙少平有一次实在看不下去他“左拥右抱”,取笑他是当代黑版“贾宝玉”。天知道这丫子还难得一副正经的样子看着他,说他才不是一块假宝玉呢,而是一个顶天立地、虎虎生威的男子汉,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当个为民除害的“包青天”。孙少平倒是感兴趣了,问他怎么知道包拯这个人,他还无辜的看着他,包拯是谁,是一种包子吗?

      孙少平连番道谢后,赶紧舀了一碗凉白开至大碗里,然后把黑面馍掰成一块块,蘸着开水直接开吃。这高粱面馍果然难吃,孙少平肚子里泛酸,他小时候可是听年老的爷爷说,这高粱都是畜生吃的东西,一般人都不爱吃。这倒好,自己重生一次,大鱼大肉全部成了幻想不说,倒是沦为和畜生同食的境地。

      但是,他绝对不会与畜生为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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