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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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了，万家灯火亮了起来，昏黄色的灯光透着窗户投到大街上，漏下斑驳的痕迹。清风拂过脸颊，隐约间可以嗅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润叶姐，就送到这吧。”孙少平在城关小学门口顿下脚步。这时的县城根本没有治安一说，润叶姐作为一年轻女性，黑夜在外晃荡终究不够安全。
“呵呵，你果真长大了，绅士这一套做起来倒是有板有眼。”润叶站定，又亲切地瞧了孙少平几眼，脸上满是温柔，“快回去吧……”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袋东西，塞进孙少平怀里，旋即转身走了。
孙少平愣愣地看着润叶姐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直至不见。他微微张嘴，口中喃喃数语，终究没有出声。不用看他也知道怀里的东西是什么，是攸关温饱的粮票。这么一大叠，这在平常人家要积好几个月的工分了。孙少平知道，虽然润叶姐有她二爸帮扶她，时常到他家蹭饭，但是这些粮票想必也是她平常省吃节用存出来的。
礼轻情意重，更何况是心意。对于润叶姐，孙少平内心深处一直怀着一股柔情，那是类似于妈妈或者姐姐般的感情。不管以后她是否和哥哥在一块，孙少平都希望她日子能过得好。
孙少平揣着粮票往原西高中方向走去，沉甸甸的，就如此时他的心情。与其说所谓男子的自尊，倒不如说对现实的无奈。很多很多，关于亲情、友情和爱情。孙少平深深觉得自己的人性被压抑了，施展不出手脚，在这个物资和精神都贫乏的世界。
这些粮票，够他吃一两个月了。当然，孙少平是舍不得动的。他想着何时到县城城关粮站一趟，把这些粮票兑换成粮食带回家给奶奶、妹妹和两个小孩尝尝鲜。尤其是兰香，她也十三岁的年纪了，同龄的孩子如金秀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了，兰香看着还是瘦瘦小小的个儿，和十岁的小孩儿一般大。
孙少平就这样一路寻思着回到寝室。刚进门，一股浓重的烟火味扑鼻而来。
“呼呼，是少平啊。吓死我了，赶紧关门。”苗芽跳起脚，一看是他，脸上惊慌的表情马上缓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孙少平奇怪地瞅了苗芽一下，环顾寝室四周，只见好几位舍友围在苗芽儿的床边，缩手缩脚不知在干什么猫腻。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苗芽儿眨眨眼，表情微妙。
孙少平凑过去一看，皱紧眉头。这群孩子胆大包天，公然从外头拾了些柴火，连带着几块砖头回来，砌成一个小灶，一个破旧的小铁锅往上一搁生起火来。
“少平，你来啦。你也去拿一个碗来，再等几分钟就能开吃了。”刘伟凡端着一个大碗蹲在地上，碗里还残留着一点菜星子。这人自来熟，平时和孙少平关系处得不错，喜笑颜开地和孙少平打了个招呼。
孙少平扫了这群人一眼，赫然发现朱大同也蹲在角落里，端着个粗碗眼巴巴地看着架上的铁锅。
此时，铁锅里的清汤开始滚水，冒着热气。刘伟凡赶紧从身下抓出一把青菜，往铁锅上一加，顿时锅里的水溢出来，洒在火星上，一阵呲呲声后，柴火的烟味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孙少平被呛了一口气，嘶哑着声音问道：“这蔬菜是谁从家里带过来的？”
“都不是。”苗芽儿瞅着孙少平眼神不对，小声嘟哝。就在这一瞬间，锅里的蔬菜瓜果已经被旁边虎视眈眈的舍友瓜分一空。苗芽一急，忘了孙少平还在身边生着气，大声囔囔起来：“给我留一点……”孙少平的脸黑了。
“呃，少平，这个给你。”苗芽儿颤颤兢兢地把一个黑乎乎的碗塞进孙少平的手里，脸上似舍非舍。
孙少平的脸更黑了，这是贿赂吗？孙少平想着，他是该表扬苗芽儿有福没忘了兄弟，还是指责他们违反了校规。看着他们筷子夹得欢快，脸上的笑容咧得好开，孙少平还是压下心中的话。一切还是等他们吃完再说。
没过多久，苗芽儿等人就啧啧嘴巴，放下空空的大碗，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刘伟凡性格直爽，眼睛瞄到孙少平碗里的菜叶子没动，赶紧笑嘻嘻地说道：“少平，别客气，赶紧吃吧。这次东西有点少，下次一定给你多留点。”
话一出，好几双视线直直地看着孙少平手里的碗。孙少平苦笑，他知道这次他要是不吃，怕是有人会不安心，怕他告密去。孙少平用筷子夹了一块青瓜片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下肚。这举动相当于给全寝室同学做了表示，反正人人有份，谁也跑不掉。
霎时，不少人脸上的表情缓了缓，不过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里的碗，眼睛发绿。不知为何，孙少平就想到荒原上的狼。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也真是难为他们了，这蔬菜煮得半生不熟，缺盐又少油，根本应该没什么味道。可是对于这群饥肠辘辘的孩子来说，却胜过美味佳肴。
“我刚才在外边和一亲戚吃了饭，现在还饱着呢。你们谁没吃饱，可以拿过去吃。”
孙少平刚说完，苗芽儿就抽出手抢过孙少平手里的碗，也没用筷子直接把碗举到头顶，呼噜几下就吃完。
孙少平傻眼，这孩子家境不错，平时也是吃着“欧洲”菜和“亚洲”菜，这会儿怎么这么“饥渴”？
没等孙少平问出心中的疑问，刘伟凡已经冲上去，裂开嘴骂道：“好啊，苗芽儿，你够不够意思啊。”
苗芽儿讪讪地放下空碗，挠了挠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周被我爸遣回农村奶奶家了，两天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
孙少平咳嗽一声，看着倒在地上沾满湿润泥土的脸盆，皱了下眉头，“这次就算了，大家肯定是饿极了才干这事。这学校田里的东西，属于公家的财产，以后还是不要摘的好。要是被哪个老师发现了，说不定就被学校处分了。”
朱大同嘴巴一撇，破口大骂道：“某人吃白食还心情不爽啊！公家的东西？咱们不是也出了力吗，凭什么不能动？得，你若肚子撑了就一边呆着去，我肚子饿得呱呱叫，好不容易等着瓜果成熟，摘点自家种的果实有什么不妥？”
“哎，有话好好说啊。”苗芽儿拦住朱大同，“少平也是为我们好啊。这次确实我们不对，摘了地里将近一半的蔬菜，周老师肯定发现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问题的好。”
“苗芽儿说得对，我们赶紧把寝室里收拾好。”刘伟凡也出来当和事佬，嗅嗅寝室里还真有股浓重的烟火味，连忙捧一盆水把地上的木炭浇熄，伸手把那只烧得通黑的铁锅藏到被窝里，一边忙，一边喊着“烫烫”。
他这一声喊，倒是把众人给逗乐了。顿时，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愤消散了不少。苗芽儿乐呵呵地主动把砌灶子用的砖头收拾好扔到外面埋好，又把烧焦的地面清理干净，添上一层细沙。
“芽儿，还真细心。”众人赞赏。
“呵呵。”苗芽儿眯着眼睛笑了笑，尾巴都要翘起来。
“哎哎，先别笑，瞅瞅还有其他地方有嫌疑的？”刘伟凡出声提醒。
孙少平环视四周，最终走到苗芽儿床前，指了指他床上的蚊帐，笑道：“还有这里！”
众人凑过去看了看，果然蚊帐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嗅一嗅还真有股焦味。苗芽儿连忙把蚊帐收拾好压到被子下面。又跑到窑洞门口，打开门让窑洞通风透气。
果然，到了第二日下午收工以后，刘伟凡作为寝室舍长被周老师叫去开会了。众人不禁心里惴惴的，到食堂端回晚饭后，狼吞虎咽吃完，各人都正襟危坐在床前，惶恐不安地等着检查。
不一会儿，周老师板着脸领着教导主任进了寝室，后边还跟着几位同学。孙少平抬头一看，刘伟凡站在教导主任后边对着他龇牙咧嘴。
孙少平笑了笑，这刘伟凡还是如此跳脱。话说他之所以能当上寝室长，其实缘由很简单，抓阄抓中了而已。
突然，孙少平感应到某道热辣的视线，他晃回神一瞧，还真瞧见了熟人，正是田晓霞的哥哥田晓晨。他怎么过来了？孙少平有些想不通。不过也不难猜，田晓晨应该属于学校的风云人物，担任的职位呢，应该类似于现代学生会会长或部长吧。
教导主任一进寝室就四处仔细注视一番，周老师在一旁解释道：“今天早上有位老师举报说田地里丢了不少蔬菜瓜果，看着脚印怀疑说你们男生中有人偷了东西偷偷煮了吃，所以教导主任决定要各个寝室来查查，希望你们理解。”
“嗯嗯。”众人赶紧点头称是。
周老师继续说道：“不管你们做没做，这学校纪律啊还是得遵守，毕竟你们还是学生不是吗？要是被我发现了，得了处分不说，毕业后无论是分配工作还是继续上大学，都没有希望了。”
不少同学身子抖了抖。恰巧教导主任检查完毕，走向周老师。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教导主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平时不苟言笑，这时倒也对着周老师笑了下：“这间寝室倒是干净，被子也整得挺整齐的。周老师，平时教导得好。”
周老师也难得笑了笑，嘱咐道：“干得不错，好好保持这个状态。”说完，跟着教导主任走了出去。
田晓晨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师们走了，那副闲适的神情令人咬牙切齿，仿佛他是来旅游一般。他走之前还意味不明地瞧了孙少平一眼，惹得孙少平一阵儿心惊肉跳，心想他该不会看出什么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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