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依旧》丶蝉衣

5、生病

　　夜里，星空璀璨，托了汲无的福，木头第一次发现祁连的天空这么漂亮。山脚下，有云雾笼罩，哪怕是再亮的繁星，都会被隐去一些光辉。木头站起来，半眯着眼眸，蹦蹦跳跳地伸手去捞看似近在咫尺的星星，偶尔会愣愣地傻笑。
　　“丫头来来来，到师叔这里来。”打了个酒嗝，汲无瘫坐在树下，朝木头招招手，“那日被你的黑心师父施了法，还没捏够呢。”
　　“师父欺负你了吗？”
　　“欺负？”汲无不屑地轻哼一声，怒道：“他，背地里偷着坏，你的师姐师兄们都领教过他的厉害。”
　　“我是说师父欺负你了吗？”很明显汲无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却奈何木头执着的很，脸上还满是好奇，“师叔看起来很厉害啊，为什么会被师父欺负呢？”
　　“谁说我被他欺负了！我本来就厉害！”汲无敷衍着，故意打了个呵欠别过头去，见她不再问了，这才开口继续说起来，“那日汲卿说你身旁跟了个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能让他这么提心吊胆的？”
　　“你是说木瓜么？”
　　“木瓜？”汲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带着酒意，脸色更加泛红，“你说你们都是些什么名字，山花，木头，木瓜，笑死我了…”
　　“师兄还叫沐禹呢。”木头不满意地说着，本想抱怨，不料引得汲无更放肆，笑声顿时收不住，看那样子，快抽过去了。
　　“师叔你从来都没笑过么？木头不觉得好笑。”
　　“不是，咳…这个…”汲无有点抽搐，嘴角时不时还在上扬，“这个祁连仙山，都是些一本正经的人，我当年差点后悔来修仙了，不过看到你黑心师父，又觉得人生有乐趣了。天天当看客观戏，实在是快哉啊。”
　　“师父那个时候很顽皮吗？”
　　“顽皮？”汲无摇头，想了想，说道：“他可是师父面前的乖孩子，十七岁就成了仙，再说你看他那清高样，谁敢惹他。不过他记仇得很，谁让他不开心或者让他看不惯，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要接连遇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事。”说着，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比如一下子睡过去一个月，比如走在路上老是打转，比如屋子突然不见了…”
　　木头越听越胆寒…小小的身子不安地颤抖起来。
　　原来师父…这么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光亮闪过，沐禹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他依然目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身黑衣在黑夜里更显得神秘和诡异。
　　“哟，木鱼啊！”汲无偷笑着，大声打着招呼。
　　“师兄…”
　　“恩。”沐禹点头，把剑收起，再说道：“汲无师叔，师父让我来接沐头回琉璃殿。”
　　“不行。”汲无一把拉住木头的手，整个身子挡在她前面，“肯定是你那黑心师父听到我说他坏话了，我才不要木头跟你走。”
　　“师命不可违。”
　　“又不是我师父，关我屁事。”汲无又为老不尊了，借着酒意明目张胆地摆出架子欺负沐禹，“我是师叔，怎么，你还想跟师叔打架不成？”
　　“沐禹不敢。”
　　“那你回去吧。”
　　“师叔，你别这样。”木头眼见着不太对劲，赶紧上去劝说，谁知汲无铁了心不让她走。她没办法，只能跟师兄求情了，“师兄，师父让我在灵姐姐这里小住几日的。”
　　“师父只让我来接你回去。”
　　“真像个木鱼。”汲无摇摇晃晃，神色朦胧，脑海里突然传来了铛铛铛铛的声音，“沐头啊，你看你师兄，怎么变得圆圆的了。”
　　圆圆的？木头看了看沐禹，不觉得圆圆的啊，反而消瘦得很。
　　“大清早的，怎地这么闹腾。”
　　汲无一听，突然打了个激灵，顿时酒意全无，那小心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里那个悔啊，真想顿足捶胸，大呼不该。
　　“为师刚睡醒，便对徒儿甚是想念，看来徒儿不怎么想念为师啊。”白衣墨发，美如雪莲，此人正是汲无口中喊得一口一个痛快的黑心师父，苏羡。
　　“师叔喝醉了。”
　　“为师知道。”苏羡朝沐禹淡淡点头，接着向木头伸出手来，“苏木，随为师回去歇息。”
　　“师父不是刚睡醒吗？”
　　“醒是醒了，可突然间又犯了困。”苏羡浅笑，自怀里掏出一串裹好的红果子儿，“别管汲无了，快随为师回去。”
　　木头见汲无不再阻拦，小心地扶他坐下，随后听话地跟着苏羡走了。
　　等三人离去后，汲无才气的大跳起来，连连跺脚，欲哭无泪。
　　苏羡你个黑心师兄，每次都偷偷对我施法，害我动弹不得！小人小人！
　　琉璃殿上，天际逐渐泛白，这时木头才发觉真的快要天亮了，她还以为是师父在说笑呢。难道她真的吃一顿寿宴就过了这么久了？很奇怪。
　　“沐禹，你回去休息吧。”
　　“是，师父。”
　　“师父，木头也去休息了。”
　　“回来。”苏羡眉头一蹙，语气颇为严厉，“做了错事，不该受罚么？”语毕，转身走入自己房内，也没说让木头跟着进来，弄得她站在院子里左右为难，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师父好可怕，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还不过来！”耳旁听到苏羡的声音，木头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害怕晚了一步又被他拿来说事，这样下去，自己犯的错事还不少啊。
　　“不敲门便入，罪加一等。”
　　叹气，无奈，哭。
　　不过苏羡的房间当真是把木头下了一跳，太震惊了。
　　这…果然…是黑心师父…
　　琉璃金殿，精致繁华，每个角落都是上等美玉砌成。论起大小，木头不知该如何比喻，反正应该是比王府还大的。这次，她可算明白什么是琉璃殿了。外面的小四合院，原来只是安排给别人看的，然后给徒儿住的。黑啊，果然黑啊。
　　“唔，这可是为师的秘密，只有你与你师兄知道。”苏羡突然站在对面的珠帘后，一手撩开一边的帘子，笑道：“别外传，否则六长老得寻上门来了。”
　　“哦哦。”木头乖乖点头，心里泛起一丝坏坏的想法，终于有师父的把柄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再欺负我，告诉师叔去。
　　苏羡当然看穿了她那小九九，不过也不戳破。接着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木头面前，“你若想住这里，为师也允许的，你师兄不想住罢了。”
　　“那个…”木头尴尬一笑，往后小退一步，师兄都不住，她哪儿敢啊，“这个…师父…我还是和师兄一起住外面吧…”
　　“哎，不知享福的苏木。”
　　“那个师父啊，您不是要睡觉吗？”
　　“恩，是啊。”苏羡点头，掸掸干净的袖口，说道：“可是为师睡了怎么罚你呢，恩…那便罚你守门吧，一直守到为师醒来为止。”
　　“哦。”木头乖乖听命，等再抬头，苏羡又不见了。这下她总算松了一口气，谁让她在外面说了师父的坏话呢，不过看来这惩罚也不算太恐怖，就是一夜不睡，以前在王府也习惯了。可是，木头错了，错的她肠子都悔青了。苏羡这一睡根本不是几个时辰的事，而是整整睡了一个多月！没办法，她也只硬撑着，可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倒地呼呼大睡。
　　醒来，头昏昏沉沉，木头疼得厉害，浑身都没有力气。这时沐禹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木箱子，见她醒了也没什么反应。收拾了一会，临走才说道：“你病了，这些是师兄给你的书，生辰贺礼。”
　　“谢谢师兄。”
　　“恩。”沐禹淡淡应着，掩上门离开了。
　　又迷迷糊糊睡了几日，耳旁隐约有微弱的叹气声和呢喃声，不过听不真切。木头没管太多，只觉得闹得慌，似乎自己好像蒙头翻身继续睡了。
　　然后今日，她醒了。屋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木头惶恐地看着桌上那散着热气的琉璃碗，突然感到极度不安。
　　“醒了就快喝。”
　　“师父…”看到苏羡手中的红果子儿，木头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师父对她还是很好的，知道她怕苦，特意带来了给她吃。
　　“快喝，再不快点，为师就吃了。”说罢，直接咬下一颗，嚼的咯嘣咯嘣，让木头羡慕嫉妒啊。然后赶紧跳下床来，把温热的药汁喝了下去，紧接着木头小脸紧皱，脸色铁青，心里叫苦不迭啊。这味道，差点要吐出来了，又酸又涩，又苦又咸，总之，好难喝！
　　“吃吧，为师看得都受伤。”
　　“恩。”接过那串红果子儿，木头开心地吃了起来，方才的恶心全然被她忘掉。
　　“真的很难喝？”
　　木头点头，离得那碗远远的，一眼都不想看。
　　“为师很伤心。”
　　“诊墨咯？”含着果子的小嘴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待咽下去之后，又重新说了一次，“怎么了，师父？”
　　“这碗药，为师熬了两个时辰。”
　　什么？木头愣了，师父竟然帮她熬药？一时，感动再次涌上心头，长这么大来，别说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就算是病了，都只能忍着难受。想不到，师父竟然…
　　“为师想着有些苦，帮你放了点酸枣进去，然后听人家说做菜要用盐，你以往吃惯了凡俗五谷，为师便又添了些盐。哎，没想到你不喜欢。”
　　额…木头差点没噎住，她突然发觉，自己的日子好难过…
　　“为师下次会改进。”
　　“师父！”木头突然眼睛发亮，很有精神的样子，“我突然发觉神清气爽，整个人忽然好了很多呢！果然是药到病除。”
　　“恩恩，真乖。”苏羡摸摸她可爱的小辫儿，摇晃着垂下的铃铛，柔声道：“以后别和汲无多接触，他为老不尊。”
　　师父，你才…木头立马放空脑袋，神色僵硬地看向苏羡，“木头知道了。”
　　“他那晚跟你说什么了？”
　　“额…说了一下师父。”木头真想哭，都是木瓜，东药上仙哪里像好人了！满脑子坏水！哎，汲无师叔，木头只好对不起你了，“说…师父常常欺负人。”
　　“他说得对。”
　　“啊？”
　　“以前师父不在的时候，汲无总爱与为师过不去，因此小小教育了一下。”
　　“原来昏睡一个月，老是迷路，找不房子的人是师叔啊！”木头忍不住笑起来，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汲无被苏羡戏弄的模样。
　　“去收拾一下。”
　　“恩？”
　　“明日为师便要下山了，苏木不去吗？”
　　“要。”木头当然想去，但是身体实在是难受的很啊，师父啊，您可不可以别听风就是雨的，做事行动的也太快了吧。
　　“为师要去很远的地方拜访一位故人，所以得很久才能回来了。”说着，抬头看看天色，笑道：“一会让你师兄送你去跟段灵告别一下吧。”
　　“师父…”木头瘪瘪小嘴写满抱怨，却在看到苏羡犹豫的眼神时，立刻换做笑意盈盈，“徒儿这就起了，马上去和灵姐姐告别。”
　　“恩，好，那为师等你一道出去。”说完，苏羡果然优雅地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忙脚乱的木头。待打理好后，颇有风度地为木头打开门来，接着往自己屋那边去了，而临走前的一句话，彻底让木头晕倒。他说：“啊，沐禹好像闭关去了，不如等沐允来接你吧。”
　　坐在琉璃殿外，木头吹着凉凉的山风，几个小铃铛跟着作响。单薄的身子，煞白的小脸，落满肌肤的冷汗，她放佛像一朵摇摇欲坠的小草，惹人心疼。两个多时辰了，木头已经睡了好几回，可还是没有等来接她的人。
　　难道师父又在骗人？想着，却又摇头。这些日子以来，她总算摸清了师父的一些小性子，比如每日三整，比如不到最后关头不出来，不说话等等。接着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已经被整过三次之后，悬挂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再过了半个时辰，木头终于看到沐允慢悠悠地御剑来了。她对此人不厌恶也不喜爱，只是觉得汲无师叔很爱拿他说笑，且送了她许多书籍，自然不那么扭捏了。见他收起剑后，立刻迎上前，说道：“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反倒是让你久等了。”
　　“恩，还好，三个多时辰。”
　　“为表歉意，师兄回头再送些书给你看吧，不知师妹喜欢看些什么？”
　　“都好。”木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沐允笑得很不真切，温柔和善的面庞下，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不过反正又没什么接触，想想就算了，然后跟着他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祁连仙山南面，这里不像百草阁那样繁华多彩，只处处透着古朴素雅的味道。一路上的林荫小道，随意由几块石板铺成，竹林密布，只能透下来点点阳光。围着这小道和竹林的是一方湖泊，湖面云雾缭绕，似仙境一般。
　　木头大爱，着迷了一样，她喜欢安静地听风吹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流水声。特别是抱上书籍，慵懒地靠在树下，累了便小憩一会，悠闲自在，好不惬意。
　　“师兄师兄，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木头跑到沐允前面，歪着脑袋问道：“我看一路上都没有其他弟子，师兄都不收弟子吗？”
　　“这是后殿，藏书阁的弟子都住在前殿。”沐允从袖口掏出他的拂尘，自然地搁在臂弯，“藏书阁是清静之地，特别是祁连的书库，只能我一人进入。而且本来选我门下的弟子就不多，当然没什么人的。”
　　“藏书阁的弟子就是整日看书吗？”
　　“师妹误会了。”沐允耐心地为她一一解释，“祁连六阁修行的方式不同，沐鸯的百草阁主要以炼丹为主，师父的天机阁行的是奇门术数，天象八卦，我的藏书阁嘛，简单很多，强身健体，练就心境。”
　　“好像很厉害…”
　　“不厉害不厉害。”沐允摇头，“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若说厉害，其他三阁才算厉害。那演武阁习得是武器之术，暗隐阁则是法术，至于汲无师兄的戒律阁嘛。”话到嘴边，干笑三声，不知道该褒还是该贬，“这个…通晓五门，无一精通。”
　　“额？”
　　“不可说不可说。”沐允神神秘秘地笑着，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一句。然后自己跑到书库去拿了几册入门的修行经书给木头，“跟掌门下山也别忘了修炼，路上不许贪玩。这些书回来的时候可要还给我的。”
　　“恩，木头知道了。”
　　“好了，师兄带你去沐鸯那边吧。”
　　木头看天色还早，便没有让沐允带她御剑，而是边走边欣赏一路的风景。不过藏书阁不大，还没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前殿，弟子也逐渐多起来，虽然比不得其他地方的人数，但木头觉得这样的地方，人还是应该更少一些。
　　这时，不远处的粉衣人儿捧着墨玉杯笑着走了过来，却在靠近之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过碍于沐允在，没表现的太过明显。
　　“师父，茶都快凉了，虞茜在这里等好久了。”
　　“恩，去接了一下沐头。”沐允淡淡点头，拿起杯子只喝了一小口，“我要去一趟百草阁，茶便放在前殿吧，我回来再喝。”
　　“师父，徒儿也可以去吗？”虞茜小心地问着，倒也不是害怕沐允，只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师父的，温文尔雅，谦逊和蔼，所以温柔许多。
　　“你与沐头一同入门，路上也好说说话，便一起去吧。”
　　“多谢师父！”虞茜笑了笑，赶紧跑到屋里搁下杯子。然后回到沐允身边，看着可爱乖巧的木头，心里顿时又火大起来，但依然保持原有的懂礼，“师叔不会是忘了我吧？何皖西呀，段灵姐姐身边的那个女孩儿。”
　　“哦，我记得。”木头点头，不想跟她多亲近，遂绕到了沐允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