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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他就那么走了,走得那么爽利,连个头也不回。
      笔直的背影在太阳下投下个长长的影子,

      最后就连那影子都消逝在黑色的大铁门外。

      铁门内,阳光灿烂,空气中还漂浮着私有若无的桂花香。

      “小姐,小姐,松手,松手吧。”王嫂扶着若诗坐下,却怎么也摇不动她,只得让她僵直的站着。

      王嫂无奈,只得用力掰若诗涂了丹寇的纤细手指。手指深深地蜷在掌心里,那一抹嫣红的丹寇仿佛是掌心血一般。

      一根一根掰着若诗的僵硬手指,好容易掰开了却还保持了蜷曲的样子,露出掌心如新月般深深的掐痕,

      一滴泪珠滚落在衣襟上,慢慢地渗入了织物,只留下一滴小小的深色痕迹。

      王嫂心疼地抬头看若诗,

      死命咬着嘴唇的若诗,

      没有哭泣的声音,

      眼泪却像没有尽头似地从眼角不停歇地流,下嘴唇都咬得瞧不到边了,只见得倔犟的下巴上挂着泪珠子。

      “小姐,小姐,你松松吧,你不松开只痛了你自己啊。”王嫂实在看得不忍心,伸手揉着若诗的脸颊乞求。

      若诗罔如未闻,还是咬的那样子紧,泪流的那样子多,好像要将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一样。

      “小姐,韩少爷走了,你还有少爷疼你,你还有少爷啊!小姐,我求你了。你松松口吧,王嫂求你了。”

      松松口吧,求你松松口吧。

      王嫂一声声的乞求,揉着若诗的脸颊和掌心。

      王嫂原也是王家的老佣,看着若诗长大,见她这般作孽,早已泣不成声。

      这一声声的泣求像是一把把小锤子撞击着若诗的耳朵和心扉。只觉得心里的好像什么滚烫的东西破堤喷涌而出.

      一口热气呵出,是痛自骨髓的嚎哭,尖锐、刺耳。

      心里的一个

      东西好像随着那股嚎哭给冲到了天边,再也见不到的天边。

      仿佛施了魔法一般,原先站得直直的身子痛苦地萎缩着,抖动得仿佛就像那随凛凛寒风而去的冬叶,干瘪、瘦小、毫无生命力。

      身子无力地滑落到沙发上,她颓然地扬着头,像是脖子折断了一般,费劲地喘着气。

      倔犟的下巴高高地伸在半空中,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鬓发,无声无息,不见踪迹。涂了丹寇的青葱玉手白得吓人,死死地扣着沙发布,青色的经脉凸着。

      王嫂默默地扶着若诗的手背,一遍又一遍。

      喘息声渐渐平缓,手也渐渐松开沙发布,若诗伸手覆上眼睛。

      呼吸之间,是疲倦、迷茫的喃喃自语:“你说,我这图的是什么啊?”

      将手放下,小鹿般的眼睛红通通的,满是血丝,瞧着吓人。

      不等王嫂开口,苍白的小手摆了摆:“王嫂,吓着你了。我没事了,劳烦你收拾一下。”

      虽是沙哑的声音,却是平静的。

      仿佛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从来就不曾有过。

      王嫂怔怔地看着若诗上楼,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姿态优雅。

      这看惯的挺直背影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有时候,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坐在床边抚摸着这只描花锦盒,原是上好的血榉木来着,安的是花开富贵如意锁,是小时候娘给的宝箱子。说是宝箱子,放的也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加上用的旧了,便觉得残了,渐渐的不爱用了。

      后来那人就拿白漆覆了,描了红色的牡丹花,富贵艳丽,好看的很。又因为是那人亲手作的,就喜爱的紧,什么贵重的东西都往了里头放,倒真的是“宝箱子”了。

      这盒子里东西她闭着眼睛也说出来,伸手一件一件地摸了出来,铺在膝盖上。

      这本卷边的洋文书是那人自己亲手写的,那些个大胸脯的洋女子老缠着他说些自己不懂的话,就吵着要学洋文。知道她从未习过洋文,他特地写了这本浅显的书,一晚连着一晚教。

      只是每次都只顾着看他的脸,学的什么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第二天什么也答不上来,连哥哥都直摇头。

      他只得无奈认命,一晚连着一晚教。

      这只一手长的东西叫口琴,他用这东西能吹好多歌,是自己瞧着欢喜,硬从他手里夺了来的。常常趁他不在的时候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两声。

      还有这方手帕,是自己绣的。原本想绣条龙来着,没想到竟绣得不成样,王嫂说连小蛇都不像。这么丑的东西怎好让他用,遂丢了这里。另买了一方帕子给他,只是小小地绣了浅薄的花。

      箱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膝盖头都摊不下,这每一样物件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她都记得那么清楚,不曾忘记一个细节。

      看着,看着,心中一阵泛酸,泪意涌上。

      若诗急急抬头看,食指在鼻梁上抹了抹,头顶上是一盏好看的水晶灯,亮得让人流眼泪。

      若诗睁大眼睛,将泪意逼了回去,将膝头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去,待将盖子盖上时,想起了什么,忽地站起身,开了白色的木百叶衣橱门。

      衣橱有很多格式的衣裳,生日时穿的衣裳也在,那条绉纱碧玉腰带也在。

      王嫂习惯将衣裳分类存放,和绉纱碧玉腰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条格子呢披肩,厚厚的,摊开来极大,都能将她裹起来了。

      若诗抽出腰带和披肩,拿剪子绞了绉纱,取下碧玉镯子,拿披肩草草地裹了。

      披肩放在床上,若诗抱着盒子往下倒。

      盒子里刚刚收拾好的东西四下横飞,那本卷了边的洋文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若诗拣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封面,细细呵气吹走上面的灰尘。吹完方惊觉,自嘲地笑笑,随手翻了翻书页。

      随手就翻开的书页里夹着一朵小小的花,细细的软软的花茎弯成一个圆环,薄薄的花瓣软趴趴地伏在圆环上。

      花瓣早已褪色,看不出它最初的美丽样貌,只在书页上留下了一摊褐色的干涸的汁液。

      时间终究不放过任何东西,连这藏在书里的花都褪了色,更何况是善变的人心呢!

      记忆中那小小的黄色的花盏开在手指上,像极了一个漂亮的宝石戒指。

      记忆中的美丽始终都无法和眼前的褪了色的残骸挂钩。

      这小小的褪了色的花朵无力地张着花瓣冷冷地看着自己,分明在嘲笑她。

      若诗阖上用书本,把书本扫入披肩,狠狠地打了死结,提着往楼下的书房走去。

      林若煌尚未回来,书房静寂无声,红木书桌、书柜在日照下拖出了长长的深色影子,和人的影子并无二致。

      若诗将包袱搁在书桌上,转身上楼,

      哭了这样子厉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必定是肿的,脸上还有干了泪水,贴在脸上痒的难受,她需要洗把脸。

      待到林若煌见了包裹上楼,便见到若诗盖了湿帕子睡在窗边的躺椅上。

      白色的窗纱静静飞舞,暗红的木质躺椅,较小的人儿酣睡,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椅子边。

      林若煌杵在门边微笑。

      画面很美,这么美的画面他总也看不够,也不知将来有谁能让这画面保存下去。

      只是这从小看到大,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画面,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

      未等他走近,若诗已揭了帕子坐起身,眸清如水,透着一股子沉静。

      待到走近,那些许不同的感觉更强烈了。

      林若煌拉了影子近坐,仔细端详了半天。若诗除了眼睛略微肿些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今天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敢气你?”若煌开口调笑。

      若诗不接腔,只是扯了下嘴角表示微笑,拿着湿帕子擦眼睛。

      若煌接过手,轻轻按了按若诗的眼角,替她擦过鬓角,习惯性地将头发别到耳后。

      “桌上那东西你放的?”若煌心知是若诗放的,还是来了个明知故问。

      “啊,我放的。你替我还了吧。”若诗从若煌手里取了帕朝着洗手间去洗。

      初秋的水凉正适宜,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温热的帕子给冲的透心凉。

      若诗的话音伴着“哗哗”的水声时断时续:

      “我与他自不会太常见面。”

      “这些东西放着也占地方,索性还了他。”

      “我若拎着东西上门反而落人话柄。”

      “将来嫁了人也免不了被人看低。”

      擦干净手,将帕子在毛巾架上挂好,细细捋平整。

      “哥,还是你替我还了妥当。”

      若诗说着话,将房里常备着的果碟子拿到窗台上,掂了一块入喉。

      今天的是豆沙麻薯。这个点心甜得腻人,甜了之后略微有点麻舌头。“可是他和你说了什么?”若诗的若无其事让若煌惴惴不安。

      若诗肯断了这念想,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韩涛说了什么混帐话,他林若煌自然也是不肯的。

      “那倒没有,统共两句话。”若诗继续掂了麻薯吃。“只是说林轩人不错,是个好对象。”说着“斯”的一声:“好甜。”

      若煌起身给妹妹倒水。

      瓷茶壶并不保暖,倒出的水是凉的。

      若诗毫不介怀,接过就喝。

      方才是极度的甜,

      现在是渗人的凉,

      怎么都让若诗又斯了一声,皱着脸捧着腮帮子滚到若煌怀里撒娇。

      若煌好笑地替她揉着腮帮子,妹妹还是原来的妹妹,并没有不同。

      若煌的力道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若诗惬意地眯着眼睛:“哥,我要嫁人了。”

      若煌正在揉的手一下子失了准头,重重的滑了来去。

      一会儿的功夫这唱的是哪门子戏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吓了一跳的林若煌不免厉声,瞪大了眼睛,扶起若诗坐正身子。

      若煌对妹妹从来是和言瑞色,既便若诗小的时候捉弄人家,人家告上门来,亦或闯了货被罚跪父母祠堂也好,若煌转身也是笑骂,极少是穷凶极恶地作规矩。

      若诗装模作样地扶着胸口,反瞪了回去:“吓死了我了,侬作啥?”

      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个兄长。从来兄长一板脸,她就怕的要死。只是这次竟不知为何,非但不怕还有心情调笑。

      “我也老大不小,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婆了。”若诗皱了皱鼻子,嘻嘻地笑着。

      “我若嫁出去了,自然没人来烦你,这不是你顶顶希望的。”若诗继续调皮地笑。

      见她没心没肺地咧嘴笑,若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

      “你想嫁给谁?”若煌收拾好情绪,认真地问。

      “林轩啊,他不是已经求婚了。”

      “我可没有答应过,能配的你的里面他可不算好。”若煌沉首思考,心中迅速过虑着适合妹子的婚配对象。

      “条件虽不是顶好,人倒不错。”若诗懒懒地躺回椅子,说的干脆利落:“条件顶好的人家,都是三妻四妾,如若不是也必定拈花惹草,我也应付不来。”

      若诗想了想,继续道:“倘若是他倒也不必担心婆婆将来为难我。”说到此处竟抚掌大笑起来,骨碌坐起来:“你看,多好的对象,几乎是十全十美了。若不满意,还想如何?”

      若煌默然不语,任由若诗开心地自说。

      待到若诗说累了,端着茶杯喝水,若煌正正经经地问了一句:“你可是真的开心?”

      若诗正喝着水,停歇了一下,放下茶杯,笑道:“怎么不开心了?你又看出来了!”

      若煌打了铃让佣人换了壶热水复道:“我是你大哥,又怎会不了解你。虽说是父母过世落下的毛病,可是若诗,我自不喜欢看你万事埋在心里,还端着笑脸。既容易憋出病也让我不好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你。”

      “哥~~”闻言,若诗顿觉得眼眶泛酸。

      “你让我说完。”若煌挥手打断了,缓缓说道:“韩涛确实我说了让他放弃,他已成婚,我自是希望你能放弃念想。你若哭也好,闹也好,我自受的。你这样子,这样子,唉,我总放不下心。”

      “我只是希望你今天说要嫁人是正儿八经的,绝非可赌气而言。”若煌接过若诗斟的茶水握在手心:“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想你将来没得回头。”

      若诗亦捧着茶水,低头思量:“哥,我想过了。林轩确实是个好人。他也求过婚了,大家都知道。虽然你没有开口,这种事情拖下去也不是法子。我不讨厌这个人,也许将来还会喜欢他吧。嫁给他我自是吃不得亏的。”

      若煌听了心绪烦乱,偏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坐了一会儿,蹭蹭蹭地下了楼去,楼梯被踩得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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