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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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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Cecilia的话,沈絮心里微微一怔,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他们的这次重遇,说过的话统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也没有任何肢体眼神交流,所以从第三者的角度绝察觉不到什么,除非由当事人故意说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问?”沈絮漫不经心的说。
“我,看到过你的照片。”Cecilia说,“在陈总的钱夹里。”
“那次有张照片从他皮夹里掉出来,我帮他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上面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陈总很少说起私事,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我就随口问了句,这是谁?陈总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好后,微笑着说了两个字,MyYouth.”Cecilia顿了顿,“那个人是你吧?”
沈絮不置可否。
他还存着她的照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保存的,也许只不过是由之带出来的记忆,正如他所说的,是MyYouth,而非,Mylove。他只是藉着它追忆似水年华罢了,不然你看,当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连目光都是飘忽的,若他真的放不下她,又何须如此。
所以,这张照片背后的确切讯息是,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他仍然珍藏,仅此而已。
面对Cecilia询问的目光,沈絮低头不语,恕她小气,没有办法把沉甸甸的往事拿出来满足不相干人的好奇心。
电梯来了,“叮”一声清脆响亮。
“再见。”沈絮微微笑,对Cecilia说。
“Carrie,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只是,自从和你们公司合作,陈总经常扮成不经意的问起你,很多很多次。而且,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一个人看着钱包里的照片发呆。”Cecilia临走的时候说,“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实在忍不住。”
她冲她挥挥手,看着电梯门合上。
沈絮深呼吸一下,脑子却运转不起来。最近接连发生太多事,她已无力负荷。
Cecilia的话绝不会引起她任何幻想,她口中的故事再动人,只要不是亲见亲历,都做不得准。沈絮是大龄女青年,早已过了小女生猜心事的岁月。
如果陈默有心,要敲开那扇门,是何等容易。所以,哪怕她知道他已在门口徘徊了千万次,只要他没有抬手,她就没有义务帮他——她已不是十年前的爽朗女子,涉世越深,越有资格犹豫。
晚上到家,天色已经微亮。临睡前,沈絮还是会习惯性的到窗口看一眼。Dylan已经很久没来了,她想他应该已开始放下,假以时日,他必会连她的姓名一并遗忘。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失落。他离去的日子屈指可数,几番日出日落之后,他们就将彻底摆脱原来的轨迹,从此分叉,渐行渐远……
周末的天气很好,沈絮痛痛快快的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午饭时间了。拉开窗帘,外面碧空万里,学不知道是陈白露还是斯佳丽说,又是新的一天了。
沈絮洗漱完套了件运动衫,准备敞开肚子好好吃一顿。山上的食肆少且贵,要吃地道的美食,就要行山路下去,到西环坚尼地城一带。
据说张爱玲早年在这一区住过,普菲路士美菲路一带,都留下过才女的足迹。西环是香港的旧地标,保留着这座城市很多传统文化的遗迹。比如说路边有没人看守的天后娘娘的神坛,信众可以自己取一旁的香烛供奉,然后秉心出价,放入神像旁的奉献箱。而到了夏末盂兰节的时候,也会有团体在街边空地搭台唱戏,入夜时分,台前座无虚席。花甲古稀的人们入神的听台上优伶用宛转的调子,唱那已经式微的广东大戏。
这里和中环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虽然在地域上相隔未过百里,可在时光上,却仿佛隔着百年。
沈絮信步而过一条条名字有着浓郁殖民地风格的小马路,路边有小摊贩,脚边放着一个竹蓝,里面是或黄或白,夹杂着颗颗红豆的,叫做钵仔糕的小食。这东西她吃过,其实味道普通,不过在她想来,那些一直帮衬的人,多数还是为了念旧,吃到嘴里的,也不是钵仔糕,而是真正回忆的味道。
沈絮寻了家茶餐厅进去,吃了顿丰富的午餐,肚子胀鼓鼓的,有说不出的满足。茶餐厅隔壁就是驰名的“源记”甜品,墙上有被裱起来的剪报,一张张明星笑脸旁的文字,介绍着这家百年老店的辉煌史。
吃完饭又去三联书店逛了逛,站着看了会儿书,当作消滞。香港这里的图书很贵,闲闲一本小说,就可能要三位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买书也成了奢侈消费。
回到公寓大堂的时候,已经就快黄昏,管理员一见她进来就说:“沈小姐,有位先生等你很久了。”
她望大堂沙发那里望去,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面孔白皙,明眸清亮。
是陈默。
他也看到了她,站起身,迎面而来。
沈絮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他不是一直扮陌生人扮的很过瘾么,怎么今天舍得抽离角色了。其实从他回来,她一直在想象他们单独相处时的样子,会说什么,做什么,以前的感觉还在不在。她想到过陌生,羞涩,紧张,笨拙,等等一系列的形容词,可是现在他真的逐渐靠近,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完全的波澜不惊。
时至今日,这样的冷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絮。”陈默三两步间已经走到面前。
她有点想开口挖苦他,今天陈总怎么不称呼我沈小姐了。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抬起头,看着他俊美迫人的面孔。
“你有时间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絮点一下头,说“好。”
陈默环视四周,“就在这里么?”
她的第一反应是带他上家里去,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感到不踏实,还是觉得人多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去会所吧,那里环境很好。”
小区会所一直是香港楼盘的一大卖点,一般的会所除了休息区图书馆外,还有游泳池,健身房等设施。有些新一些,考究一些的,会有保龄球馆,体育馆,卡拉OK房,甚至是高尔夫练习场。
沈絮住的这个楼盘的会所也很好,地方虽然有限,可格局精致高雅,有时无事可干的时候,在这里也可以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她熟门熟路的带陈默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会客区,正对着园景。园里的金盏菊开得正盛,橙色的一大片,生机勃勃的很。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谁都没有出声。
“你不是说有话说。”还是沈絮打破僵局。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
他沉吟一下,说:“阿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过的好吗。
她想说好,可是那段最灰暗的日子一下子跳出来,大声抗议。父母双双去世,爱人远在他乡,那时的她,几乎不晓得分辨日与夜,像搁浅的鱼,挣扎着想回到水里,却不知海岸线的位置。
她想说不好,可是她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她的月薪几乎可以媲美人家的年薪,住高尚房子,穿名牌衣服,而且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胼手胝足打拼回来的,所以更有趾高气昂的权利。
“还可以。”她说。
曾经悲苦,现在风光,两相抵消,不过是平凡人一个。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沈絮问,因为不想他再提起过往,也许是因为懦弱,所以并不想重温旧伤。
“去年。”陈默说,“我爸爸病了,肾病,所以我回来了。”
这是她最不愿提起的人,可是无论想还是不想,总有蛛丝马迹帮助你重拾记忆。
拜此人所赐,她失去双亲爱人家园,那一幕幕生离死别全部涌上眼前,飞机的轰鸣声如雷灌耳,吵得她只觉得脑袋生疼。
此刻的沈絮,应该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一句,活该!可是其实,心里除了唏嘘,竟没有一丝快意,原来她对那个人的恨,远没有她想象中的深。
“陈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排队等换肾,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陈默说着,脸有愁容。
“年纪大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你有时间,多陪陪你爸爸。你才是他最需要的良药。”
陈默点点头,“其实,爸爸一直很后悔。尤其是知道沈叔叔去世的消息后,他一直不安,内心十分痛苦。”
沈絮没有作声。她不相信报应,却知道因果。人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以做,只看你付不付得起代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算了,都过去了。”
沈絮回头看园里的花,此时夕阳正好,照在金盏菊上,小小的花朵更添了妩媚。人若像这花草多好,循着自然规律而活,盛衰轮回,没有烦恼没有心事,没有怨恨没有痛苦,简单快乐。
“阿絮,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却一直没有勇气。”陈默说。
沈絮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一起?”
他的表情严肃拘谨,一定以为她恨极了他们父子,宁愿从未与他们相遇。可是他不知道,他带来的快乐比起那些痛苦,不知让她多出多少回味来。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沈絮微笑又认真的说,“不,我从没有后悔。虽然因为你爸爸,我失去良多。可与你相爱的喜悦也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你的存在,我才有回忆过去的热情和感动。所以陈默,我从没有恨过你,我只是遗憾,原本我们可以很幸福。”
陈默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微笑着过来拉住她的手。
她任由他握着,心里慢慢清亮起来。他们六年未见,直到此刻,彼此的感觉才慢慢归位。
眼前坐着的男人,他不是陌生人,而是失散已久的朋友,他们有着共同美好的回忆。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沈絮问他。
“今天晚上。”
“去多久?”
“两个礼拜吧。”
沈絮说哦。其实她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比如说那个霓虹迷眼的夜晚,车窗后的那个人是不是他;和Dylan在飞机上的相遇,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回来之后,又为什么故作不识,等等等等。可是到了现在,她又觉得这些疑问根本没有意义,是或者不是都无关痛痒。因为今天,在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重逢后第一次相见。
“阿絮,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陈默的语调轻柔,小心翼翼。
沈絮却不懂得回答。
以前她一见他,就觉得肾上腺素飙升,头脑发热,胸口像有个气球在膨胀,无时无刻不想笑。可今天,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此刻心里也很高兴,但她知道,那感觉已经不同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工作太累,也许是才见面不久还没有缓过劲来,沈絮可以寻无数的理由,但心里却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场景她在梦中渴望了千万次,可真的唾手可得时,才发现让她恋恋不舍的,不是人,而是事,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曾经吃过好吃的糖果,一直念念不忘,可当终于有机会再吃到时,却发现味道远不如想象中的甜蜜。
今天的她已不是昨天的她,更不是六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她。
何其不幸,中了那句老土至极的话,他们果然回不去了。
陈默见沈絮不说话,拉着她的手更紧了。
“阿絮,你还肯不肯再试一次?就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放手,好不好?”
他的眼睛如水清澈,温柔的似乎能包容一切,她不忍心说不,想了一想,还是说,好。
陈默开怀的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弯弯的,“等我回来以后,咱们重新开始。”
后来他们又说了会儿话,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有些经历可以分享。他们没有问及彼此的感情生活,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不敢。
沈絮当然没有说起Dylan,反正他们从没开始过,而且他也即将消失,那一点点的片段是她永远的秘密。
反而沈絮对Cecilia很有兴趣,这个女孩子对陈默的感情,一定不止下属和上司。她很想问问陈默对她的看法,不过还是忍住了,她很喜欢Cecilia,不希望自己一时口快,造成他二人日后的尴尬。
晚饭前陈默必须离开去赶飞机,他因为怕不认识路,所以没有开车来,沈絮送他到路口截车。送走了他,往回走的时候,正看到太阳一点点下沉。人们总有叹息夕阳西下的句子,可其实有什么好惋惜的呢,如果太阳下山的那一刻,又正好看到天边第一颗亮起的星星,那该是多么幸运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