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公子乔

3、|转|

　　【>>转】

　　>>壹

　　顾无边说，没有人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这样可怕，残忍，没有血性的任务。
　　但是顾无边接下了。他说，既然做不了大发慈悲的得道之人，那么就要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不求洒脱，只求一个尽兴。这一来一去，便也不枉此生。
　　从揭下任务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像预先算计好了一样，一步一步的看着周围的人按照他的计划，或生或死。
　　顾相逢，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走下去。

　　>>贰

　　地窖里的湿气很重，顾相逢踩在泥泞不堪的石板上，踉踉跄跄的向深处走去。
　　不远处飘来一阵酒香，夹杂着一点桂花的味道，像极了顾相逢平日里喝的桂花酒，只是不知道这阴暗之地还有谁会有心思去品酒。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迎面而来，见到顾相逢时微微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拱手而过。
　　顾相逢狐疑，叫住那人，「这位兄台？」
　　那人顿住脚步，回过神来，满眼的恍惚惊到了顾相逢，「姑娘可是姓顾？」
　　「正是。」
　　「姑娘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这……」顾相逢蹙起眉来，「请问兄台，这是谁家的酒窖？」
　　「这不是酒窖，是归海将军家的地牢。」
　　「地牢！」顾相逢一惊，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了上来，「那……这位兄台，你是被关进来的？」「诶……我劝姑娘还是不要问了吧，快些离开的好。」
　　那人说罢，便径直走向前去。
　　归海将军是个奇特的人，他率十万精兵守在国界，每十年才回一次临安，鲜有人见过他。他不是皇亲国戚，却不用上朝堂，不与诸侯同列而拜，倒也是个大气之人。他唯一做的，就是培养一批又一批的兵将战士。
　　顾相逢继续向深处走去，等走到桂香扑鼻处，已然是尽头了。
　　但顾相逢毕竟是在血刃上滚出来的杀手，也没多想，便拿出顾无边给她的钥匙开启墙上的机关。
　　轰隆一声巨响，墙壁向右缓缓移开，掉下来的灰土落在顾相逢白净的斜面上，对比鲜明。
　　墙的另一侧，顾无垠抱着酒坛子斜坐着，满目萧条，见有人来，也只是抬起眼眸瞧了一眼，便又低沉下去。
　　「哥。」顾相逢噎住，几近哽咽，良久才缓缓吐出这个字来。
　　一别十年。太远了，太远了。
　　「你……他，他还是，让你来了。」
　　顾相逢不懂，从怀里摸出一包解药，递到顾无垠手上。
　　顾无垠笑了，笑得苦涩，「他让你，给我？」
　　「是。」
　　「大战在即，我贪生怕死，有什么用。」
　　顾相逢愣住了。

　　>>叁

　　顾相逢十一岁之前，还不叫顾相逢，她本姓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肖无垠在战乱中流离失所，飘零来到县城临安。
　　那时的临安还不是帝都，只是归属于一个小小的诸侯国。二十年前临安王造反，带领一派精兵杀到长安，手刃了一百嫔妃和侍卫。当夜宫城内一片混乱，他便趁虚而入，杀到寝殿。他的长刀已经架到了圣上的脖子上，眼看着这江山就要到手之时，从圣上的内殿里款款走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女人来。
　　这女人说，好久不见。
　　她便是一个月前无故消失的临安王妃顾氏。
　　临安王持刀的手顿住了，颤抖着从圣上的脖颈间移开。
　　那个深夜，宫内的灯火亮了一整晚，却无人知道这寝殿内发生了什么。只是当第二天清晨临安王撤兵之时，宫女侍卫在慌乱中寻到了圣上的尸体，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第三天夜里，浑噩中的临安王妃抱着圣上从悬崖高出跌落下去，消息传到临安王耳朵里时，他已经夺去了玉玺，在临安称帝。
　　同年，他成立了两派顾家军，一派掌控全国兵权，抵御外敌入侵。另一派是一个隐秘的杀手组织，专用来培养心腹，以防后患。
　　相逢便是在十一岁无家可归之时，情急之下加入了顾家组织，改叫顾相逢。
　　八年的残酷训练，逐渐磨灭了所有人的血性。顾家的杀手是不需要血性的，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一味的服从命令。
　　但是顾相逢跟那里的所有人不一样，她敢说敢为，十分大胆，她几乎是在拿性命，换了一句脱口而出的理性。
　　终于有个玩世不恭的小将军发现了她。
　　「小姑娘，乱说话是要杀头的。」小将军提醒她。
　　「怕什么，我们这里的人，迟早都会死的。」顾相逢迎声望去，眼前的人一袭白衣，俨然一副少家子弟的模样，却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满是血腥的修罗场里。
　　「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小将军调笑道。
　　「不喜欢！」顾相逢大声喊了出来，小将军慌忙捂住她的嘴，顾相逢倔强的躲开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情感，没有自己。每天每天，都要像木头一样任人摆布。」
　　小将军不说话了。
　　「他们要我去杀一个我素不相识的人，我与人家无冤无仇，我做不到。」
　　「是谁带你到这里来的？」
　　「不知道，去年临安城战乱，我趁着饥荒逃到这里的，城门外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听他的话，就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服穿。」
　　「除了你还有谁？」
　　「我哥哥……」顾相逢低下头来，呢喃道，「他在修罗场里，我怕是，见不到哥哥了。」
　　「哈，」小将军突然笑了一下，顾相逢有些措手不及，抬起眼睛死死盯着他，他说，「没有经历过修罗场的人，怎么做英雄？」
　　「我不要做英雄，」顾相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头去，「就算，就算没有锦衣玉食，我也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弹琴书画，相夫教子……」
　　「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些话跟我说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是将军对不对？」
　　小将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不怕你说我背叛，我也不怕你杀了我，我只是……」
　　「这样好不好，我们打个赌。」小将军蹲下来，伸手抹去顾相逢眼角边的泪水，「你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看看十年以后，你还能不能保持这样的想法。」
　　「十年！」顾相逢惊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活过二十岁的！」
　　「那你就要努力活下去喽。」小将军一笑，「我保护你，嗯，还有你哥哥，怎么样？」
　　「真的？」
　　小将军点点头。
　　「你，是不是姓归海啊？」顾相逢问他。
　　小将军笑了笑，「这里的人都姓顾，不是吗？」
　　顾相逢眨眨眼，「十年……那你记得来救我哦。」
　　「好啊，十年以后，我也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样？」
　　顾相逢脸微微泛红，她嘴角一弯，喂，你给的起吗？

　　>>肆

　　顾相逢从回忆里逃脱出来。
　　她想捂着嘴尖叫，却喊不出声来，只得蜷缩着蹲下，抱紧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顾无垠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流出一声叹息。
　　他说，你和无边，都是不一样的杀手。
　　你们有理性，有感情，有爱恨悲喜，有自己的眷恋和仇恨。
　　但是多情，偏偏是杀手的大忌。
　　「他为我们选择了最好走的一条路，这十年来我们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打发你走，他不要你受伤，不要你看到满身鲜血的自己。」
　　「就像他当年承诺的那样，他要靠自己拼出一个天下给你。」
　　「他不喜欢，但是他去做了。为了归海一族，更是为了你。」
　　「所以，相逢。」
　　「你是否要离开这安全的地方，陪他一同打这天下。」
　　顾相逢的眼角滑出两行泪来。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所以她一直看不清，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伍
　　顾相逢在南城门的墙角下找到了顾无边。
　　他只有一人一马，和一把长刀。周围尸横满地，向来都是陪她一起杀过来的人。
　　临安王从城门下走来，走向顾无边，他的周围，围着一圈黑衣人，看得出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临安王说，「这个天下，现在姓顾。」
　　顾无边扬眉，「没错，我是姓顾，但是皇上，您好像不是姓顾的吧。」
　　临安王脸色一青，两边的杀手蠢蠢欲动，他一挥手挡了下去，继续道，「归海将军既然已经改名换姓，何必来打着二十年前的江山。」
　　「血债血偿，哪那么多废话。」
　　「原来归海老将军每十年才来一次的练兵，就培养出了这些个货色？」
　　「这些个货色？」顾无边笑了，「我归海一族的实力，岂能轻易透露给你？倒是你的顾家军，底细早已被我们翻了个遍。」
　　「哼，不过是些个杀人工具而已，就凭你现在的局势，也想要逆转吗？真是笑话！」
　　「那也比有些人强，为了个女人……」
　　临安王暗器一出，顾无边顺势倒在底下，他没有死，但是鲜血流了一地，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顾相逢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想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顾无垠拉住。
　　他冲她摇了摇头，告诉她大局已定，顾无边不会有危险。
　　可是他们都错了，下一秒，临安王夺过一旁黑衣人的一柄长剑，向了顾无边的咽喉刺去。顾无边没有躲，反而把自己送到临安王的剑下。所有的人一愣，连临安王的剑都迟疑了片刻。可是他就这样含笑离去了。
　　在所有人的眼前。
　　城墙外，顾相逢哭出声来。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剑雨飞落下来，顾无垠含恨放出一把火剑，刹那间烧光了所有临安王的人。
　　顾无垠指挥所有归海一族的人继续向深宫中杀去。
　　如今大局已定，可是王位悬空。
　　你辛辛苦苦这十年，却最终是这般结果。
　　满目腥风血雨。顾相逢倾颓着晕倒在战乱中。
　　眩晕中，她仿佛又嗅到了自家院子门口熟悉的桂花香，就像年少时他衣襟上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