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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离开 ...

  •   林子君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家里已被收拾干净,昨晚的事好似一场恶梦,梦醒时一切照旧,唯独不见了林慕云。家中大小事都赖林管家操持,生意上的事便靠钱管事,子君整日闷在房中,偶尔翻翻书,或是看着叶臻送的玉雕发呆,除了话语和表情少了,也并看不出多少异状。

      红玉和叶臻整日整日地守在她身边,对于林家的变故,他们也并不比子君知道得更清楚。过去与未来一样迷茫,便是想劝,这话也无从说起。

      “你们别老这么看着我,眼下该吃吃,该睡睡,几时还见我委屈了自己不成?”核对过钱管事报来的账目,见一众人还面有戚戚地围着自己,她心下烦闷,冷声道。

      红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自十岁那年落水以来,小姐便时常显露出远超同龄人的才智。可再怎么说,到底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突然遇着这么大的事儿,却是不哭不闹,除了气势变得比往常更为冷峻,周身上下不见一丝慌乱与忧愁……

      “小姐若是心里不舒服…”
      “都忙去吧。这几日辛苦些,等朝廷的判令下来……”不待她说完,林子君就打断道。可话到这里便又有些说不下去了。林慕云走了三日,这家中便凄惨了三日。

      “不会太久了……传令下去,娘不在的时候这府里日子照旧,回来了再做打算,若真是回不来了……届时我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小姐…”

      “你们也是一样。人还没死,别整日哭丧着个脸。”说完便甩下账簿,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在场的众人里就林管家年纪最大,资历也最深,见余下的三双眼睛都在向她讨主意,也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能说什么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心里都不好受,可小姐确实没亏待自己,一应起居与往常无异。难道非要劝她大哭一场,整夜睁着眼睛睡不着觉众人才放心吗?

      回到屋里,刚坐下没多久,红玉和叶臻就赶了来。如今他们不敢让她一人独处,就算劝导无方,也要寸步不离地守着。

      “小姐……不然,让小臻夜里去牢里看看?”

      “看什么?看娘住单人还是双人间?受了哪些刑罚还剩下几口气?”接过红玉手中银耳汤,林子君不无怨气的对她道。

      如今她才知道当家主事的苦——亲不亲的人都巴望着她,他们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自己的将来要奔,断不会因为她的哀伤而停下自己的脚步。以往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甭管是来大姨妈还是失恋,蒙头睡个两三天,出门又是一条好汉。可如今不行了......她心想,如今她连一丝彷徨与害怕都不敢显露。她不知道此事结局会如何,她的,红玉和叶臻的,两位师父以及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几百口下人的......她只知道林慕云这一走,她便是再如何不情愿,都得立在她的位子上,为众人拿个主意,给众人一个交代。便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她就是死,也得死在众人身前。

      “你们给我点儿时间。”思及此,她揉了揉眉心,对他二人到:“眼下朝廷只是拿了娘亲,府上采买出入皆未受阻,便是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纵使有,师父不在,我们又有何能耐逃出去?”

      “可以的...”叶臻忽然小声道:“只要小姐想,可以的。”

      林子君闻言先是一愣,想到他以往是非不分的愚忠,只当他是想豁出性命为她挣得一命,便苦笑道:“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这是真话。她此生最恨的便是无可奈何任人宰割。要她隐姓埋名、抛弃前身种种、哪怕一世清贫都可以,万不能,让她提心吊胆,生死全凭仇人心情的过一辈子。

      “再等等吧。”她道。她不信自己千辛万苦的穿越,只为在林家过几年太平日子,然后不明不白地给人陪葬。想起林慕云被带走前说的话:“娘若是回不来,你便离了江盐城,找出僻静地方好好过日子...”那或许是她为原先的林小姐谋划的未来,却不是她林子君要的未来。

      夜里,两人服侍子君睡下,叶臻将红玉拉到屋外廊下,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走前有过交代,说真到了这天,请夫人示下,不可一味听小姐的。”
      红玉点点头,道:“先前你说能逃出去,可是师父留了退路?”
      “算是吧...可我只知第一步如何走,至于这条路能走多远,去往何处,一概不知。”顿了顿,又道:“我还是想去趟牢里,请夫人拿个主意。”
      “也是...她毕竟是你的...”红玉见他神色一暗,便止住了话头,道:“你去吧,小姐这边儿有我伺候着,无碍的。”

      叶臻转头,将左手按在门上。这是他第一次忤逆她的命令,这当口也是他最不放心离开她的时候,尽管时间不长......好半天,他才终于狠下心,飞身投入浓浓夜色中去了。

      牢房守卫远比他预想的要森严,他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苦思良久:放倒守卫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如此一来,会不会反而激怒了朝廷?小姐说的对,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行动,对方才没对他们赶尽杀绝。而夫人的计划里也从未提及她自己,或许她一早就明白,只有自己伏法才能换小姐一条生路。

      正举棋不定时,却见牢门口的守兵三三两两地收拢,不一会儿,竟退得干干净净了。

      定是有人发现了他...心下万般挣扎。在夫人和师父的计划里,他是唯一能带小姐逃离厄运的关键。可这点外人是绝无可能知晓的。就连他自己,对所谓的计划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小姐和夫人的意见向左,他今日前来,便是想请林夫人一个示下。眼前的圈套,他便是能活着出来也必定惊动朝廷,届时小姐再要逃,只怕就......

      又过了片刻,叶臻惊讶地发现,牢房门口,竟出现了带着镣铐的林夫人的身影。离家三日,她面容不免有些委顿,但却不不像是被用过刑的样子。想起红玉说的,尽管无一日母子相称,可她毕竟还是自己的母亲......

      “难得这回我赢了老叶...”林夫人独自一人立在牢房门口,见叶臻从蒙蒙夜色中走来,睡下眼,似是自言自语道。

      “夫人。”守卫虽退去了,但他们周遭,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埋伏着不下五十众。好在并无杀气,大概他们要等的人并非是自己。

      林夫人目光深沉,盯着他看了许久,方问道:“子君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叶臻寻思着这话该如何回答。小姐身子无碍,每日照常起坐,只是心里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

      “小姐不让我来,说是夫人已有示下,若是真回不去...再做打算。”
      “呵...这孩子”林夫人一时失语,不知该说林子君沉得住气还是傻。

      “夫人,今日叶臻前来...”他心想既然林夫人能亲身出来见他,自是知道他来意的,可周围这么多双耳朵立着,她要如何给他交代呢?

      “无妨...”林夫人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主意太大,便是我在时也不算听话。老叶说的对,便是没有欠下这债,我也保不了她一世,不过是多给她条路。到头来要如何选,终究只能由着她去了。”

      这是何意?叶臻刚想开口问,林夫人却已缓缓转过身,一面向牢里行去,一面道:“你去吧,他们要拿的人不是你。从今往后子君就是你唯一的主子,是去是留,是死是活,都是你们的命了。”
      “夫人!”
      一支箭镞飞快地射入他身前半步的泥地里,剑身几乎全部埋入地里,只余箭尾的羽毛露出地面,可见用箭之人力道。方才退去的守卫也纷纷站回原位。叶臻明白这是逐客之意,见林夫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牢门后,也不做无谓停留,转身离去。

      三天后,官府终于出了告示,林慕云涉嫌窝藏朝廷钦犯,判斩立决。念其早年有功,罪不及全家,所有宅院田产也留给后人。

      林子君终于在刑场上见到了林慕云,来这个世界三年多了,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双目相接之时,她从她眼中读到安慰,而她回给她的则是感激。即便不是真的母女,自己到底受她照拂良多,如今眼睁睁看她被杀,她没有别的礼赠,只能用眼神告诉她,自己能活下去,会活下去。即便不是在她所选定的道路上,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有仆役上前收了尸体,问她怎么办,子君强压住心中怒火,淡淡道:“回去便烧了吧。”
      叶臻那晚去监牢探望的事儿没有瞒她,她也看出朝廷仍想着要缉拿叶师傅。江盐城是呆不下去了,怕有人守株待兔打扰林慕云安息,她干脆烧了她的尸身,将骨灰葬在后山,与她那未曾谋面的爹一道。

      回到家,红玉关上门的那一刻,她便有些站不住了。扶着桌沿儿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第一次见到活人的头被生生砍下,当时她不敢露出丝毫害怕的神情,她面对着林慕云,面对着行刑者和一众看热闹的人群,定定的,看着她人头落地,血满刑场。

      “小姐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红玉劝她道。可是林子君哭不出来,她是难过,可更多的还是愤怒——从得知叶师傅要走,林家可能会败的那天起便一直隐忍至今的愤怒。之前还存有一线希望,可直到真见了林慕云的尸首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在自己现在身处的世界里权利才是一切!什么富贵闲人...她在心里冷笑道:贱民命如蝼蚁,富贵人家也要仰朝廷鼻息。林慕云与叶师傅还不够出色吗?可他们的下场如何?双手用力地捂住脸,没有眼泪,只为等颤抖平息。再抬起头来时已然下定决心:她此生绝不过林慕云那样的日子,绝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来操控。无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既然今日他们放过了她,那日后也别想再取走她的命!!

      安葬了林慕云,林子君又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盘点家业。该卖的卖,该遣散的遣散。怕朝廷抄没家产,为了给她留下更多的银钱,林慕云生前将林府套出的现钱都用账房管事钱大娘的名义存入钱庄。主屋的暗格里还找到一些书信。从信中子君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叶师傅原名秦仲夏,和林慕云一样都是当今相国的人,三十年前的相国大人不过西南边陲的一名普通县令,林家是这一带的商贾巨富,本是服务于另外一位京官儿,后来不知为何转投了小小县令,为她提供涉足官场所需的钱财和消息,而秦仲夏行走于江湖,结交各方势力,两人合力才将相国推上了今天的位置。十五年前两人隐退到江盐城,与朝中联系一度中断,不知为何,近两年相国又开始寻找叶师傅,好在她的容貌与名字都变了,朝廷那边最开始也只是怀疑,直到最近,借由周家的势力才确定叶师傅就是当年的秦仲夏。

      又是一出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子君冷笑道。之前不知道仇人是谁,不觉得有恨,现在目标明确,心里果然又生出无尽的恨来。她占了林大小姐的身子,这几年在林家过得逍遥滋润,都是因着林慕云与叶师傅的庇护,现在因为相国大人的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毁于一旦,她不能不恨。将手中书简付之一炬,决心今后为自己争的同时也要为林家,为林慕云与叶师傅争个说法。

      她必须要得到权力,而且是比相国更大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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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卷起一地萧瑟。
      满院子的下人让林子君想到她在此地过的第一个生日。那时叶师傅还在,林慕云也还在,她无意间调戏了叶臻,却还收了他双倍的礼物。她前世看过无数次烟花,却没有一次比那晚更让她印象深刻。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仿佛从林慕云走的那天起,林府的天就再没晴过。

      “府上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娘不在了,我也不想在江盐城继续呆下去。今日叫大家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诸位在江盐城土生土长,大多都有亲眷。我在钱管事那里放了些银子,按现在各位所拿月钱不同,想留下的可去钱管事处领取自己的份额。钱不多,但也足够各位做些小买卖。”话音一落,满院人皆是议论纷纷,他们大抵也猜到林家是彻底败了,新当家年幼,无论生意上还是家里都难以服众,好在主顾尚有良心,放他们生路的同时也不忘再舍些银子。

      “我给大家三天时间,三天后没走的人就算是跟了我,以后继续主仆相称。”想到今后,子君略顿了顿,拱手向众人行了个大礼道:“无论大家作何决定,看在诸位为林家出力多年的份上,子君代娘亲在此处谢过了。”也有重情重礼的下人跟着跪下,她却不再多理会,转身回了屋内。

      三天后,钱大娘来交账簿,林子君先看剩下人员的名单,包括叶臻红玉和林管家在内一共十九人,多数是叶师傅以前训练的武丁,因是孤儿,也无所谓故乡牵挂。

      然后翻看银钱支取的记录:“师父怎么没拿自己那份银子?”她问道。

      钱三穷闻言忙跪倒道:“夫人生前对小人照顾有加,若不是因家人所累,定会追随小姐,如今……总之老奴已是对不起夫人,怎能再拿小姐的钱?”

      “师父快起来说话。娘生前除了林管家,最信任的就是师父你。”子君翻开账簿:“师傅可知我准备了多少钱与你?”

      “老奴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敢拿,小姐只要在江盐城一天,小人便是不拿工钱也照样要帮小姐干活的。”

      子君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原是准备了三千两银子安置大家,如今这里还剩八百二十两三钱,钱管事索性全拿去,你帮我们林家太多,这也是你应得的。”

      钱三穷忙又跪下磕头道:“小姐大可不必如此。夫人对老奴的恩情老奴到死也还不完,今后小姐远走他乡,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老奴在江盐城小有名气,今后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两人又推脱了一番,见她死活都不肯要钱,子君也只好作罢。

      当晚林家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官府的人赶到时,带新当家林子君在内的二十人全被烧成了白骨。半个月后,林家原账房总管钱三穷带着林慕云留下的钱和原林氏各产业下的大量秘方入股江盐城几大商户,一时间流言满天飞,都说林家的火是钱三穷放的,林夫人临死前托孤,没成想却找了这么个白眼狼云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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